第12章 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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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玄孤身一人坐在庭院中

    林巉已经去了四天了,却没有丝毫消息。

    适才林巉的长命灯竟瞬间黯淡,程振鹭大惊失色,佩上意宁剑便上了重山后山。

    师父……

    他手脚冰凉地坐在庭院中,低垂的眉睫上染着寒冷的露。

    他连同去的资格都没有。

    他一直都被护在林巉的羽翼之下,而在林巉遇到危险时,他却只有眼睁睁看着的份儿,除了恐惧,什么都不能做。

    真像个废物。

    他轻轻掩去眼底不断浮现的红痕。

    下一刻,一个侍童推开竹门走到他身后,向他行了个礼,道:“楚师兄,峰主从禁地出来了,应该过会儿就能到凌霜峰了。”

    复玄猛地抬眼,侧身看向侍童。

    他还未来得及喜悦,另一个侍童大惊失色,连通报都未便闯进庭院:“楚师兄,峰主恰逢元婴劫,可他身有重伤……”

    一瞬天崩地裂不过如此。

    复玄不知道那个侍童后来了什么,待他稍稍恢复理智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重山山顶。

    没什么。他想道。

    师父那么厉害,一定会平安的。

    他一边向着后山走,一边头脑空白地不断重复这句话。

    “这是哪来的崽子?”

    复玄回头。

    风拂常青,林海细语。

    一个白衣男子站在常青林前,长发未束,只在靠近发尾处用一根素色发带松松了个结,眉如刀裁,双眼若描,鼻若悬胆,一双略薄的唇微微抿着。眉心处一抹金痕,更显得其一双眼睛灿若星辰,却又丝毫不显女气。

    一把古朴黝黑的剑,斜斜地挂在他的腰间。

    复玄漠然地收回目光,继续向前,他只想快些,快些见到林巉。

    严泊见复玄理也不理他地继续向前走,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对啊,门派里的那些弟子谁看见自己时眼睛不亮晶晶的?

    难道是自己睡了一觉后变丑了?严泊皱了皱眉头。

    山河剑出鞘半寸,剑身如雪,映出严泊眉目。

    依旧一表人才,俊朗无双,严泊放心地收剑入鞘。

    就是身上药味有点重,不知道自己昏迷的时候师妹又偷偷摸摸给自己灌了多少药。

    这崽子看着眼生得很,应该不是重山派的弟子,不过看这去向,好像也是去后山

    严泊看向他腕间金铃,金铃上的辟邪阵,好像有自家三师弟的灵力波动。

    林巉可从来没给哪个弟子送过东西。

    他在昏迷中曾隐隐听到过林巉的声音,想来林巉应该是回来了。

    难不成是林巉带回来的?

    严泊看着这个五六岁左右的崽子,忽然一僵。

    林巉下山游历也有好几年了,难不成……

    这是林巉的崽子?!

    眉目间他看不出什么相似不相似,只觉得着娃娃好看的很,约摸着跟林巉时候差不多。

    自家三师弟还真是长能耐了,第一次出门游历就父子齐回?

    严泊想到此处,身形一动便到了复玄身边,皱眉问道:“你是林巉带回来的?”

    复玄忽然间听到林巉的名字,抬头看向这个陌生的男人,想了想,点了点头。

    然后他看见面前这个男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复玄有些不解,但他不想在这个奇怪的男人身上浪费时间,转过头继续向前走。

    没走多远,衣服领子就被抓住,复玄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他怒目而视,罪魁祸首却以一种仿佛看到极其新奇的玩意的眼神看着他。

    严泊:“我也去后山,顺路稍你一程。”

    复玄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到了后山。

    广阔的劫云将天光遮得严严实实,整个后山犹如浸入一片墨色中,昏暗无比。

    黑云压顶,却始终未曾落下雷霆。

    “大师兄?!”

    “你醒了?”程振鹭难以置信中带着狂喜地看着严泊。

    严泊点了点头,一派秉节持重的模样,心里想着,都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了,还问。

    他刚放下复玄,程振鹭就掠到了严泊面前,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眉目仓皇。

    “三师兄……三师兄在渡元婴劫!”

    “可是他出禁地的时候站都站不稳了。”

    “他怎么扛得住元婴劫!”

    严泊看着远处那闭着双眼靠剑而立、眉目平静的青年,地一把抓住想要扑过去的复玄,又安抚性地拍了拍程振鹭紧紧抓住自己手臂的手。

    “所以他选择渡心魔劫,放心吧,凭他的心性,不会失败的。”

    修士渡劫一般有两种方法,一是抗天雷劫,而是渡心魔劫。前者只要实力法器足够就能平安渡过,而后者借助不了任何外物,全凭自己的心性和意志。

    修为易得,心性难升。

    因此绝大多数修士都不会选择心魔劫。

    林巉重伤在身,莫抗过天雷劫,或许第一道雷劈下来他就会灰飞烟灭,他从不逞强。众人避之不及谈之色变的心魔劫,恰恰是他的一线生机。

    心魔劫中,没有重重迷雾,也没有妖魔乱舞。

    他看见了重山派。

    一甲子前的重山派。

    那时候,徐吟生得了天大的机缘,猝不及防地就地飞升,徒留一个偌大的门派与五个羽翼未丰的徒弟。

    一只猛兽,若没了足够锋利的爪牙,在野狗面前,也只是一块肥肉。

    往日毕恭毕敬的门派,和善温和的友人仿佛一瞬之间撕开了道貌岸然、彬彬有礼的外皮,露出了泛着绿光的双眼与垂着涎液的獠牙。

    他看见严泊升阶元婴失败,方处然孤身入禁地后再无消息,程振鹭剜心融剑身死道陨,温扶歌心魔丛生走火入魔。

    他看见他自沉寒潭,用深谭寒气一寸一寸地冻碎筋脉,再缓缓重塑,却终因受不了折磨功亏一篑,筋脉尽毁。

    重山派新一代尽毁。

    凡人总,酒壮人胆,却不知这世间最壮人胆的不是烈酒,而是利益。

    那些人围在重山派山门前,每一个都衣冠楚楚,眉目轩昂,他们着正气凛然的话,仿佛掷地有声。着什么呢?他仔细听了听。

    “尔等据修真界大半资源却仅供自身,令其余名派正教生息艰难,实在于天道不合。”

    “但念在重山派先贤众多,道法源远,与我等亦有情谊……”

    “如若灵顽不灵……”

    林巉轻轻一笑。

    然后他看见重山派的山门轰然倒塌,群山悲鸣。

    林巉转身向前走去,一次都没有回头。

    “若是只有这些,不如早些把我放出去,也省省你的一些精力。”林巉冷冷道,眉眼间尽是不耐。

    似是被他的这句话激怒,林巉周围的场景开始迅速扭曲起来,待重新平静下来后,他站在了一个巨大的宫殿里,宫殿里雕梁画栋,陈设华美,两道燃着明亮的宫灯,照亮王座上那个的孩童。

    他身着一身玄色衣袍,垂着琥珀色的眼睛,软软的头发被金冠束起,眉目沉寂。

    林巉看着他,一时间竟觉得有些陌生。

    他的徒弟被他养得白白胖胖,笑起来更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还会有个甜甜的酒窝,怎么会是如此消瘦沉寂、死气沉沉的模样?

    林巉清楚这不是自己的徒弟,但他看着那人的一团,一个人坐在王座上,殿下众人手持兵刃、神色狠戾地用贪婪的眼光看向他,林巉的心就忍不住揪了起来。

    林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这场荒唐的篡权。林巉不断告诉自己,这不是他的徒弟,可看到那柄利刃穿过他的身体时,林巉却忍不住轻轻颤抖了起来。

    去吧,迈出这一步,你就能救他。

    他不是你最爱的徒弟吗?

    你只要走过去,就能挡下那柄剑了。

    你为什么不过去呢?

    你也想他死吗?

    是你害死了他。

    王座上的复玄双眼一片死寂,长剑穿胸,血流如注,他侧过头看向林巉,喃喃道:“师父,你为什么不救我……”

    “够了……”

    林巉垂下双眼,捏紧了不断颤抖的手,眉目间却是一种诡异的平静,他已经许多年没有真正动过怒了。

    “不愧是心魔,倒了解我。”

    “不过我的徒弟还在凌霜峰上等着我回去,晚了我怕他心急,恕在下不能奉陪了。”

    话音刚落,林巉周围的场景开始失控地疯狂扭曲起来,王座上的复玄,殿下的众人瞬间化成飞灰,整个场景犹如被击后的琉璃一般整个破碎开来。

    林巉生生碎了心魔。

    高空的劫云迅速翻滚起来,在众人紧张地注视下,缓缓散去。

    林巉睁开了双眼,身体刚刚前倾便落入一个有着松木香的怀中。

    林巉抬头,一愣。

    “我还在心魔劫里?”

    严泊差点被他的自言自语逗笑。

    “我醒了,放心吧。”

    林巉看着严泊,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忽然有些困。

    林巉:“我收了一个徒弟,我把他带回来了,日后让你见见……”话还没完,就睡了过去。

    我已经见到了……严泊表情复杂。

    “大师兄……”程振鹭抱着因为拼命挣扎想要跑向正在渡劫的林巉而被严泊施了昏睡咒的复玄,有些担心林巉。

    严泊:“没事,他有伤在身,又劳损了心神,睡过去也是好事。”

    劫云散去,后山重见天光。

    碎心魔……

    严泊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额间的金痕。

    这样也挺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