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古有立木为信,卫绾立木,将月氏的俘虏空悬之,也是取信于民。死了便是死了的,活着的人,听没有一个熬过两日的,不是被石头砸死,便是被篝火烧死。
不出三日,那城门立木,便俱是死尸了。闻者皆不敢过。
就在薛昭以为敦煌城的城禁要解了的时候,城尉府又发布了顿甲坚城的命令,其中便有不为兵士者,不得靠近城门,否则立斩之的条例。
听闻在敦煌城外一百五十里地,发现了月氏人扎营的痕迹,看营灶数目,至少有三十万人。就算营灶数目掺假,但人数必不会少的。
敦煌城,危矣。
城中的气氛一下子便变得紧张起来,张清河于月氏人交好,要不是此番卫绾杀了张清河,月氏人也不会劫杀商旅,乃至攻城,只是甚少有人将此祸事算到卫绾这位新城主身上,随意问了个路人,却多的是对此战跃跃欲试的,好似安逸于太平,对这些人来,才是难以忍受的事情。
薛昭有些不懂了。但她虽不懂,旁的人总有懂的。方回自上次与薛昭结伴,便是心底觉得这姑娘也是边塞人的性格,与自己十分投机,更不要这姑娘还会喝酒的。索性这封城一事搁在这里,自己一时半会也不要肖想去哪里,干干脆脆地就在这客栈待着,而且薛昭的长相也算是这客栈里独一份的漂亮,他没道理不跟人多上几句话的。
薛昭只有早饭会在客栈的一楼吃,这天,方回端了自己的几个馕饼和一碗稀饭便是坐到了薛昭的对面,看着薛昭平时飞扬的眉毛此时都有些耷拉下来,心道薛昭也是爱玩的年纪,这般被拘着,是个人都要无聊死,当下便祭出野外搭讪百条金句之首:“姑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原来是方兄啊。”薛昭看了眼方回,因为吃面条的缘故,她硬生生地是一口面吃完,让方回等了许久之后才开口,这倒不是因为她没有礼貌,而是恰恰正是因为礼貌。
世家里,从未有一边吃东西一边与人话的。
这姑娘教养可见一斑。方回暗暗在心里给薛昭记上了一笔,果然有教养的人就是吃东西给人的感觉也是不一样的。
薛昭本没想把这种想法倾诉出去的,但耐不住方回旁敲侧击的询问,以及自己也确实想要知道答案的心思……“果然我的这种想法还是有些奇怪了吧,虽然书上都黎民百姓爱好和平,但各地的民风民情总是千差万别的。”薛昭完之后,便察觉到方回的表情有些奇怪,一时之间便感觉自己有些失言。
哪里想到方回肃然的脸色之后却是赞同的:“姑娘所言甚是,这书上的也没错,只是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姑娘你大抵是不知的。”方回顿了顿才继续道:“月氏人在伊犁河流域放牧,也有不少年头了,这敦煌城还不是夏朝的时候,他们也曾做过敦煌城的主人,虽后来被我们赶了出去,贼心不死,我们也没有办法,更遑论长生天也不是时刻记挂着他的子民,有时候逢着天灾,伊犁河水不养人,我们就少不得要干一架,而自老城主的手上开始,我们就是输多赢少,张清河……咳,也就是前城主,会和月氏人……也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理是这么个理,我们也是想个翻身仗的。”
“在这安西,谁的拳头最大,谁话的声音也就最大,要是赢了月氏人,就是我们敦煌的商户出去做生意,那腰杆子也是能挺直两分的。”方回可没有薛昭那么讲究,吃了馕饼就是喝粥,嘴巴里吐字含糊不清地,可带了几分洒脱:“再输了也不过多上点贡,给朝廷是那么多,倒也不缺这么一份……”
方回着着,桌子震动了一下,他在喝稀饭,那脸差点也跌到碗里去了,原来是薛昭握拳砸了一下桌子,他愣了愣:“怎么了?”
薛昭看着方回的脸,原来没注意,现在看清了,虽然也是黄皮肤黑眼珠子,但其脸部轮廓较之她中原所见,可是要深刻不少,果然还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她垂下眼睛,声音压着舌头出来:“方兄,我是从中原来的,敦煌城怎么也是朝廷重镇,给朝廷上贡和给月氏人上贡,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方回神情有些尴尬:“是我失言了。”
话到这里,薛昭算是明白了。不是敦煌城的百姓不爱好和平,而是赢所获得的东西比输的代价十倍之,他们,只是会做生意罢了。
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敦煌城的巡逻队伍是越来越多,米店里的粮食多是被城主高价收购,铁匠铺里的武器也是早已被售卖一空。正月之后就是要开春了,天气会越来越暖和,没几天,就是那胡杨树下的冻土也化去了不少。
月氏人围城了。
薛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在客栈的屋里看书,一本《易筋经》快被她翻烂了,卧在榻上,头就跟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的样子,简直是个废人,这几日,店家是要节约水,每人每日也就半桶水的配额,勉强擦了身子,但头发是没办法经常洗了,敦煌的日头又毒,隔几日,那头发油油的,扎起来像是个毛笔头,也是还好不出门,不然哪里还有脸见人的,但话是这么,没水洗头,她感觉自己的精神气一下子就没了,每天待在房里,只能躺着。
“月氏人……他们在城外?”薛昭听了店二的法,门开了一条缝,只露了眼睛出来,幸好是白天,不然还真是够吓人的。
“城外的旗子都竖起来了,城墙上看人,那是黑压压的一片,不过娘子也不用担心,我们敦煌城城墙又厚又高,他们进不来,到时候不赢,缩在城里,十天半个月,他们自己也会退回去的。”
又是遇到了一个不担心的主。薛昭在将门合上之前,只道:“劳烦了。”
薛昭租住的这个客栈是处在城中央的,要不是店二每天定时汇报情况,她差点就以为这敦煌与月氏还是相安无事的。不过也差不离,薛昭有时候出门去酒楼尝个鲜,总是能碰到那个仿佛无事人一般的城主大人。
想到战争之时,一城之主还有闲情出来喝花雕酒的。感觉也是没谁了。算了,薛昭以书蒙头,侧着脸,就睡了过去。这可不关她事。
卫绾开扇子,遮住嘴,刚刚吃的有点辣过头了,现在嘴巴还是红彤彤的,坐在他对面的,这次除了侍剑,沈牧也在,和侍剑一样,沈牧每次来都是要抢他吃的,真是也不得,也不得,眼看着侍剑木箸才离开盘子,沈牧又伸箸过来,他也只好伸箸抢食,免得饿肚子,哪里知道情急之下夹了一箸茱萸,茱萸本不辣,但他又是吃不得辣的人,好吧,这下子谁也不要吃了,停杯投箸,话声也大了些:“沈牧,你都听好了,先再吃,行么?”
沈牧刚吃了一口酱牛肉,哪里有心思理卫绾,当下就飞了卫绾一个大白眼。那翻白眼的技术很是不错,脖子一仰,感觉都可以翻到脚后跟去了。
卫绾气急望着侍剑便道:“侍剑你,她心里还有我这个主公么?”
侍剑望望卫绾,然后再望望沈牧,端着一个碗,眨眨眼睛,道:“主公在心中,佛曰不可,不可。”虽然是中立态度,但袒护沈牧的意思很明显了。
卫绾鼓着腮帮子不话了,他就看着沈牧吃,吃着吃着,沈牧感觉还是很有压力的,恃宠而骄也要有个分寸,没一会,她擦了嘴巴,就是正正经经地坐好,双手放在膝上,身子挺得笔直,面向卫绾,只一句话:“我在月氏人的火头营看见了张清河。”
侍剑刚扒了一大口米饭,差点眼珠子都要被噎出来:“那个死胖子不是被我们砍成肉泥了么?怎么还活着?”
沈牧不话,只是看着卫绾。
卫绾嘴唇抿了抿,神色肃然:“人我不会认错。”张清河是在她手上被砍死的,最能明问题的也只有他。
沈牧一合掌:“那这应该就是个冒牌货了。”
卫绾一抬眼:“你很高兴?”
“既然是冒牌货,那当然是要高兴的。”沈牧的意思显然不尽于此。
“那知道了,你们还不赶快去办事?”卫绾还没开始敲碗,就要赶人了:“那冒牌货要是一开始放出来该怎么办,后面放出来又该怎么办,这天越来越暖和了,月氏人,他们也该有大动作了。”
沈牧,侍剑称喏之后便告退。
等到两个人出了酒楼,沈牧看着侍剑走路慢腾腾地,也是一伸手将人拉过来:“赶紧走,赶紧走,人家要吃饭,看见我们这两个抢饭吃的可是吃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