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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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贤与吴叔是翁婿的关系,徐贤是前朝降臣之后,但吴叔却是生于京城长于京城,是世代的勋贵之家。

    但前尘如烟,进了拱卫司之后,不管他们留在世间的名声是好是坏,是如何,都是不重要。

    屋檐之上,弯月如钩。

    徐贤翘着个二郎腿,双手抱头半躺着,眼睛微微眯起,开始教训起了自己的这位女婿:“你也不用那么古板,皇帝要我们杀谁便是杀谁,何必那么在意,你要这么想,你至少是下手干脆的,死在你手上,不定还是种解脱。”

    如果是徐贤的年纪是四十余岁,那么吴叔便是整整了一轮,他下唇处还有些青色的胡茬,看起来颇稚嫩,谁能想到他的妻子过世便有五年了,只是他盘腿而坐,那剑抱在他怀里,杀气腾腾的,比起徐贤还要更不使人靠近。

    吴叔道:“《禁武令》以来,时间也久,这些年来,武林之中起起伏伏,武道大会的新秀是愈来愈少,全靠那帮糟老头子撑着,等哪一日那帮糟老头子也没了,这武林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上月下江南,便是坐观,也是觉得那些自诩为正义之辈的家伙下手也不比我们这些所谓的朝廷鹰犬要心慈手软些。”

    “怎么,你还担心你死了之后后面的人没法给人个干脆的?他们新秀,你又有多老,现今的年轻人都开始学会‘倚老卖老’了,当真是世事不幸。”

    吴叔可经不得这样趣,很快话题一转:“陛下能收我一人进拱卫司,势必以后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雪山元气大伤后已经不再为朝廷所用,我是担心拱卫司的将来。”

    “那自有那位指挥使操劳。”

    “陛下创建拱卫司之初是要拱卫司宇内震怖,万事万物皆收于一心,可连着几年,拱卫司都没办成什么大事,就连那位皇孙,也不是经由我等才得昭露,拱卫司已然失了圣心,现下只靠着旧情维系,不做他想,便是为着那位皇孙,拱卫司的存在也持续不了多久。”

    “微末之间,你还怕拱卫司晚节不保?拱卫司的名声自早前哀太子之事便是臭了,也不差这再坏的一两分。”徐贤似是觉得好笑:“那位指挥使也是个聪明的,知道陛下现今一看见拱卫司的人就如同有鲠在喉,若不是非我们不用,早就弃了,你还是太过年轻,你怎知这位皇孙,便不是我们拱卫司找到的。”

    吴叔向来只觉得自己这位老丈人甚为迂腐,倒是没想到对方向来的不肯多言在今日却是了个明白。

    事出有异,则必有因。

    徐贤伸了手,虚空做了一个抓心的动作:“今夜甚为微凉,可要心着些。”

    西门辕的传信,他们早就收到,布置下去的陷阱诸类不乏机弩,而禁军中归于诸王的部分也当作是消耗于路上有了对应,就算那位武功再高强,等她到了他们面前,想来也剩不了多少气力,还不是一剑惊鸿,只取眉心一点的事?

    吴叔不明白徐贤为何那么担心,在他看来,这只是一场轻取之胜。

    徐贤道:“你那时还新婚燕好,也未入得拱卫司来,这位的名声你大抵是不知晓。”

    “我倒是知道这世上自古以来便不乏惊才绝艳之辈。”吴叔有些不屑,天才又如何,这些年来走南闯北,他见过的天才还少了么?

    “你知道河东裴氏,可知晓中古裴氏?”徐贤勾了勾脚尖,身子微晃,似是回忆起了那个还有着中古裴氏的当初:“我那时也年轻,还上过他家做过两年的食客,我的武艺,你觉得比之你如何?”

    吴叔语塞,但为了不击徐贤,便是避重就轻道:“您是老了。”

    “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比你,是不行,可是,便是你,也休想在一招内取了我性命,便是当初的我,只一般的年纪,你也不行。”徐贤坐起来,长剑出鞘,却是一把无锋之剑,是一剑,其实只一铁尺耳:“但那时的我等闲入一君候之家,也可被捧作是客卿,享有洒扫之遇,但在那裴家,我只是平常,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一名食客,甚至是主人赐下的一壶美酒,我也只得分食才能沾得一点口福,更遑论居我之上的那些人,比我上一等的,我能与之战,再上一等的,三十回合,便事已毕,而至于最上一等的,我还无缘与之交手。”

    竟是有这种事么?吴叔从前不曾听过河东裴氏之外还有这么一个中古裴氏的,徐贤也不曾过。

    徐贤又道:“裴氏无子,那位养在外家的薛氏大姐自幼便是被当作嗣子养育,他家杀人太多,所以子嗣不丰,用了女子做家主,当时除了我还有些惊异,此外的人竟都是不曾奇怪过,好似只有我一个少见多怪一般,不过也由此,我有幸领教过她的天资,她是被称为中古裴氏第一天才,也是第一高手。”

    徐贤坐起来,双腿放松,还踩着脚下的一片瓦,但吴叔已觉得这位是空浮在天上了,有人饮酒只醉心神,可这位早已是醉到了骨子里,平白也看不出有几分虚实,一时间又觉得自己能胜过这位,没准也是对方对辈的爱护也未可知,他不仔细听,但徐贤那是那般讲:“大姐年幼,最好奇闻,主管也便由着大姐饮食之余,让我们轮流讲些趣事,我那次被领着去见她,正是早训尚未结束之时,断壁之崖,有一密室,中有奇门八卦,上映三十六天罡,下映七十二地煞,每踏一步须得三变其步法,两百步者,蒙眼束手,却不能踏错一步,头上有碎石时落,脚下暗流还有食人之鱼,你可知晓那要踏对的位置在何处?多不是平地,而路遇中空,非要走壁,也不能停留过久。”

    “我那时之所以被算作是最下等的那一类,也是我才走了五十步,就险些丧命。”徐贤苦笑道:“毒气之后便是迎面来了暴雨梨花针,哪里知道方寸间竟有如此多的机关,不过这般输了也是心服口服。我站在那洞口看大姐的身法,便如鬼魅一般,我那时却是不知道,一女子绣花鞋也能弄出那么多花样。”

    “然而,这样的裴家,最后还是败落了,世出天才,不一而足,裴家有了第一个,没想到这第二个比起第一个还要妖异些。”徐贤嘴角绷得很紧,并不是很愿意面对那样的旧事:“凡有异人则必有异处,有人出生满室生香,亦有人生之前有红月满怀,这第二个出生当日,便是天降惊雷,将裴家那棵近千年的古松一气给劈成了焦木,那棵古松后来便被做成了一架琴,只有这位才能动弦一二。”

    “这个孩子,出生的有些晚,裴家初时有心培育,到底舍不得培养了许久的大姐,而其出生之异象在薛家则被视为妖邪,世人只认为其神异,多是不敢靠近,而独爱之人,只有大姐一人。”

    “那孩子,是大姐养大的。”徐贤道:“大姐纵容着那孩子的一切,要什么给什么,譬如那裴家家主之位,只是那孩子的一句话,这给也便给了。拱卫司都指挥使,现下是镇国侯,此前是老镇侯爷,但再之前,这指挥使的位子一直是裴家的,你又是不知晓罢,我会进拱卫司,便是大姐举荐的,只因为我陪那孩子玩,那孩子玩的开心了。”

    这信息量略大,吴叔听着,莫名听出一丝苦涩,忽地道:“那您,是心软了?”

    设身处之,这刃向旧主,感情也深,徐贤到底也是老了,会心软也不奇怪。

    而徐贤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些旧事,免得到时死的太快,我再想也来不及。”

    吴叔一仰头,瞳孔一缩,他正见着他这位老丈人满面愁苦地看着他。

    “阿蔷有你这样的良人,是她之幸。”阿蔷正是徐贤的女儿,这回提起,吴叔哪里不明白徐贤的意思,竟然恐怖如斯?

    吴叔扯扯嘴角:“何必这样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你以为镇国侯要取她性命为何不要我们直接出手,非要设下那许多陷阱,要许多人陪葬?并非是作消耗,你须知这世上是有一种人是愈战愈勇的,我以前看她,就觉得她不是独自个的一个人,那副皮囊里似乎还藏着一个,对着大姐,她虽有些刁蛮,但总算冰雪可爱,可对着我们,你可见过一个两岁孩童只因着一僮妇碎嘴,就生生剜了人家眼睛的?”

    “天生戾气。”吴叔只想出来这么一个词,忽然不由自主齿寒起来。

    “裴家内斗,虽是族内有异心者挑起来的,但主杀人的还是那个孩子,那一批养起来的暗子暗棋几乎都被其所杀,你可知晓她的理由?”

    那时徐贤侍奉在那位大姐左右,已隐有被重用之意,所以在那位大姐垂手于帘后时,他也跟在其身后,还记得那位大姐问尚在阶下的孩子:“你是想杀多少人?”

    没有疑惑没有震惊,或许这对姊妹从来都不是什么正常人吧,那个孩子那时腹被剖开,血流了一地,面上一道刀痕决目而出,还是笑得安然:“自是杀尽了才好。”

    是了,外人看来,那一场争斗是一场姊妹间的决斗,但实际上那只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从头到尾,那位薛家大姐都是坐着,冷眼旁观罢了。

    那些人为和阿姊分庭抗礼,不相问便是奉了薛昭为主,但薛昭何其聪慧,那些人当然是斗不过阿姊的,为了自证清白,也为了还能跟在阿姊身边,她当然是要在阿姊下手前先结果了他们。

    另一边,薛昭已经结束了战斗,呐,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上一次,还是阿姊在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

    作者没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