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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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阳不敢相信申霄竟然如此堂然地亲证了怜月的死。

    “轰”地一声。眼前忽然白茫茫一片。锦阳两世的寄望随着怜月死去的噩耗幻灭了, 在她想象的未来里, 每一个画面都有怜月相伴。从前世绵延到今世的爱, 沉重到渐渐成了锦阳的另一个心魔, 她以前总想着要怎样实现在心底许给怜月的未来,要与怜月一起历尽世事看尽山水。

    忽然间, 她失去了今生唯一的梦,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腰腹的伤口因之前行动得急切又撕裂开了, 血浸透白纱, 最终染湿了外侧的礼服。腥红的血迹慢慢晕开, 像一朵越开越盛的花,申霄望着锦阳腰间的血迹心疼着道:“伤口流血了, 先传我府上的大夫来看看吧?”

    “她人在哪?”锦阳感觉不到身上的痛, 整个人在听闻噩耗后变得有些麻木迟钝,但看着申霄的双眼中已不止恨意,还有滔天的怒火。她大袖一挥, 手中赫然多出一柄长剑,剑端抵在了申霄的脖子上。

    死要见尸。在看到怜月的尸首前, 锦阳还抱有一丝侥幸。

    申霄感受了脖子上的冰凉, 她不敢相信锦阳真的会对她刀剑相向, 而且在是她得知父亲过世的这一天。丧父之痛和被冤枉的委屈交织在一起,申霄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世间上她最爱的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要她死。

    其实申霄可以轻松制住锦阳, 可她舍不得和锦阳动手,怕她被刺客所刺的伤再恶化。以将军府的兵力,申霄大可以和锦阳硬碰硬,大不了将此事闹到御前。反正没做过的事,皇上查不出证据也奈何不了她。

    可她还是舍不得。锦阳的风评好不容易才好些,若和霁嫔之事因此闹得人尽皆知,余生只怕都要被人暗中指指点点了。

    剑就横在颈间,申霄满脑子担心的却都是锦阳。她更怕锦阳真的认定了刺客是她指派的,反倒忽视了真正想害她的人,刺客敢在当朝公主的生辰宴上大闹,申霄觉得吴怜月的失踪只是个意外,凶手是冲锦阳去的。

    “我只一句。若刺客是我的人,我不会让他们伤你分毫。”申霄用食指和中指将剑刃夹开,定定地望着锦阳毫无血色的脸。“将军府随公主搜查,若真有铁证证明此事与我有关,微臣自当伏诛!”

    “你就那么自信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么?”盛怒之下的锦阳一剑砍向申霄,申霄拿起床头的花瓶挡住了剑锋。

    连好连圆忙赶过来保护锦阳,正要对申霄动手时,发现自家公主招招狠辣,誓要取申霄性命的模样,但申霄只守不攻。锦阳有一招脚下不稳,申霄甚至伸手轻轻托了一把锦阳的腰。

    不过数招,带伤的锦阳便渐渐体力不支,又挥剑刺向申霄时,手忽然一软,剑落在地上,人也无力地向前倒进申霄怀中。

    “公主凤体要紧。”申霄在连好连圆戒备的视线下抱起锦阳,将人轻轻放在床上,然后慢慢走到门口,对守在外面的下人吩咐道:“叫大夫。”

    ***

    偷偷把怜月带出公主府后,游婵没有傻到随怜月一起离开,而是去见了锦阳公主,回禀了申将军亡故大姐不能赴宴之事。再帮着乱糟糟的公主府送走宾客,指挥人清理院落后,游婵才回了渔林巷子的家。

    她想确认怜月是否安然到达。虽然命手下好生保护着,游婵还是有些不放心,公主府那伙刺客摆明了是冲着怜月去的。至于是谁想要怜月的命……游婵也只能想到一个人。

    可是即使大姐真的背信弃义,违背承诺趁她不在京中时对怜月下手,游婵也不忍心与之计较。她摸出身上那封带血的信,这是将军身陷重围时递回京中的那封,信末将军嘱咐过她,如果自己真的回不来了,希望她能如长姐那般,好好照顾霄儿。

    站在家门前,游婵将信仔仔细细地揣回怀中后才叩响了门。

    “姐。”开门的丫头对于自家姐的满身血迹并不吃惊,只是平静地合上门转身问道:“需要请大夫过来么?”虽然十次有九次自家姐身上的都是别人的血,但游府做事的下人都习惯了多问这一句。

    “不必。我命人送回府上的姐安排在哪里的?”游婵问道。

    丫头答话道:“后院西厢。”

    游婵点了点头,没有去找怜月,而是先回房间换了身衣裳。

    阿莱坐在怜月身旁,吓得合不上嘴:“得有多大的胆子才敢在公主殿下的寿宴上行刺啊!!!娘娘您离开是对的。锦阳公主那种跋扈性子,一定得罪了不少人,留在公主府哪怕公主不害您,您也有可能被连累的。”

    怜月很想告诉阿莱,被连累的那个人其实很可能是公主,她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你在游司卫长府上的这些日子还好吗?”把阿莱送到人生地不熟的游府,怜月自然是担心的。

    阿莱笑着点了点头:“婆婆姐姐们都很照顾我,不过可能是司卫长不在府上,婆婆对于咱们的突然造访还是有疑虑,不过对我有些许防备之心也是人之长情。但娘娘今儿个被护国尉的人送回来,大家的疑虑应该会消了。”

    “了别再叫我娘娘了。以前在公主府还好,里里外外都是公主殿下的人。眼下你我身居游府,被人知道我的身份就不得了了。”怜月警惕得看了眼窗外,然后低声对阿莱道:“我明日会动身离开京城,你还是继续呆在游府的好,今晚你住我房里吧,咱们好好会话。”

    怜月怕在游府呆太久会给游婵也带来麻烦。霄姑娘如此胆大包天,她一日不死霄姑娘一日不会罢休,连锦阳公主都震不住的人,更何况游司卫长还听命于申家。

    “我和您一起走!”阿莱得斩钉截铁。

    怜月其实没有算真的离开京城,她想着找司卫长借些银钱,在京郊买个庄子住下,若是想锦阳公主了,就乔装入城在公主府附近远远地看上一眼。

    “听话!”怜月明白阿莱的好意,越是知道阿莱的心意,越舍不得让阿莱一个丫头跟着自己受苦。虽然她心一些隐姓埋名,应该不至于再陷入险境,但谁知道霄姑娘有多神通广大呢!

    那种撅住怜月的深深的无力感又袭来了,不堪重压离开了公主府,可是担惊受怕的日子似乎并未结束,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不必再因连累公主而内疚了。

    公主发现她不见后会怎么样呢?满天下地找她还是迅速忘了她?似乎无论哪个答案都会觉得难过。她舍不得锦阳公主因她伤心难过,可又不想自己在锦阳公主心里太没分量,就这么矛盾着时,游婵来了。

    “姑娘。”游婵负手站在门外。她现在其实在崩溃的边缘,身心都是。马不停蹄地赶往边境征战,又带着禾涅族的议和书和老将军的死讯连夜赶回京城。一日之内,去了申家,去了宫中,去了公主府……好不容易才到了家。

    可她没有歇息的功夫,换好衣服马上又得走。虽升了职,但护国尉的事也放不得,尤其老将军的死讯明日便会传遍全朝,她得在某些人伺机夺势之时聚拢旧部。老将军虽然走了,但申家军不能散!

    饶是忙成这样,她也想看怜月一眼再走。

    阿莱开的门,归京后第一次回家的游婵还不知道阿莱住在她府上的事,只略皱了皱眉,并未细问。

    进了屋,门合上了,游婵才对怜月道:“娘娘请恕卑职冒犯。人多眼杂,只能称娘娘为姑娘了。”

    “司卫长有心。”怜月起身接迎,满心道谢的话还未出口,就听游婵道:“娘娘无事就好,卑职公事在身不能久留,有需要的找王婆就好。”

    完一拱手,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虽不过匆匆见了怜月一面,游婵离家时心中却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想着那人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家中,游婵心底涌起一股热流。她也第一次有了想快些处理完手中的事,早早回家的想法。

    以前游府于她而言,不过是个换衣睡觉的地方,今天却忽然觉得那里有了牵挂。或许这才是家的感觉吧,始终有条无形的线牵着离家的人的心,让人即使在外也牵挂着。

    骑马赶往申家的路上,游婵嘴角有若有若无的笑。又去申家是要告诉申霄,皇上已决意与禾涅族和亲。这些年来大运国东南涝西北旱西南有匪乱,又因禾涅族数年来的侵扰,其实已经无力征战了。

    一场胜仗容易,但长年累月与禾涅族缠斗,只会使大运国元气大伤。一个公主就能平息的战争,何必牺牲千军万马,教边境生灵涂炭呢?再者,当今皇上膝下的公主,最年长的锦阳公主也不过十四,和亲公主自然要从先帝的女儿中挑选。

    不过禾涅族要求要嫡公主,想来这个身负重任的人选应是灵阳公主了。年纪合适,身份尊贵,只是亲侄女陛下也不至于太心疼。

    和亲之事势在必行。但游婵怕申霄咽不下这口气,做出什么糊涂事。嘉王是依申家之势坐上皇位的,游婵怕狂妄如申霄,会有申家可以只手遮天的错觉,会为了替父亲报仇违抗圣命。

    她赶到护国将军府时只见门前列满了人,看扮和车轿的模样,应是锦阳公主来了。看来怀疑是申霄要杀霁嫔的人不只自己一个,游婵远远地勒住了马,观望了片刻转身离开了。

    她不知府内的情况,但以将军府的势力不至于被锦阳公主欺负。而且锦阳公主哪怕有疑心,无凭无证的情况下总不至于对刚丧父的申霄做得太过。

    锦阳醒来时见自己躺在申霄房间的床上,连好连圆站在一旁,申霄静静地坐在床前守着她。

    见锦阳醒了,申霄转告了大夫的话:“大夫你这伤需要静养,只要不大动是无碍的。我这府上的大夫虽比不得御医,但治外伤是好手。大夫开的内服方子我交给你的人了,想来我府上熬的药你是不愿喝的。霁嫔的事,我是一时气急认下的,至于真凶,我会帮你查个水落石出。”

    “哼!”锦阳虚弱得冷哼了一声,对于申霄的话并不相信。

    “信不信是你的事。我还是那句话,有证据随时派人来拿我就好。若要我平白无故为那个女人抵命,恕微臣不能从命。”申霄对锦阳爱恨参半,她清晰地记得锦阳挥剑砍她时有多无情,有多决绝。

    锦阳想杀她这件事,不只无情,而且愚蠢。以申家之势,锦阳要真的杀了她,只怕嘉王那皇位也坐不牢了。明明不是那么莽撞的人,竟然为了个吴怜月失控成这样。

    申霄其实很想问问锦阳怎么对她下得了手,也想问问锦阳,哪怕吴怜月没了,为什么她还是不行。可碍于连好连圆在,申霄什么也问不出口。

    没有久歇,锦阳带着人回府了。杀申霄是一时脑热,冷静下来后她明白,她根本动不了申霄。申家的势力不,如果申霄真的死在她手里,只怕哥哥不会原谅她。怜月是申霄杀的又如何?杀了申霄人也回不来了不是么?

    像是被人抽去了魂魄,那日之后锦阳整个人了无生气。刺客之事她仍然在查,怜月的下落她也始终没有放弃命人去找。

    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

    “两位姑娘该用饭了。”王婆婆笑着劝怜月和阿莱。

    “可司卫长还没回来,我们也不饿。”怜月想借晚饭的机会好好向游婵道谢,而且在人府上借助的第一日,还是等等主人家的好。

    王婆婆笑得更欢了:“两位姑娘是我家姐的故友,难道还不知姐那人么?忙得几天几月不着家也是有的,往往回来沐浴更衣后又要出去。今儿晚上我家姐回不回来都难,便是要回也是大半夜了。两位姑娘实在不必等。”

    怜月看了眼双目无神的阿莱,孩子长身体饿得快,便点头道:“劳烦婆婆了。”

    游婵赶回家时一大一两个女孩子正在饭堂用饭,二人看样子像是饿坏了,低头吃得认真竟没发现她回来了。

    倒是一旁伺候的丫头冲游婵行礼道:“姐。”

    怜月和阿莱闻声抬头,见游婵就站在门口,腰间的佩剑还未卸,二人忙放下筷子起身相迎。

    “您是先沐浴还是……”丫头看着被两位姑娘吃得七七八八的饭菜,替游婵拿了主意:“奴婢这就叫人备好热水。”

    “不必了。些水来我洗把脸,将就着吃就行。”游婵隔得远远地,正对着怜月坐下了,招呼二人道:“请用吧。不必在意我。”

    两人没动筷,等着游婵洗脸净手后,才又接着用饭。

    这顿饭游婵用得很慢,一旁的丫头看得目瞪口呆。自家姐吃饭一向是风卷残云般,因为实在太忙了,不愿在吃饭这种每日三次的事上花费太多时间。可今日姐吃得慢吞吞的,一点不着急的样子。

    游婵很便在战乱中失去了所有至亲,将军把她带在身边时待她虽然很好,但碍于男女有别,将军又不是多细心的人,二人之间算不得亲近。她这些年走南闯北杀杀,吃过的山珍海味异域美食数不甚数,但直到今日,才在饭菜中吃到一丝幼时记忆中熟悉的滋味。

    游婵鼻头微酸,但她是在人前流血不流泪的人,硬把泪意和着饭菜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