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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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了别宫的那仁脑海中还回荡着灵阳公主的音容笑貌。或许是在苦寒之地长大, 见多了剽悍勇猛的本族女子, 才会对柔若清风的灵阳公主一见钟情。

    今日简单聊过数语, 灵阳公主柔静外貌下那颗磊落的灵魂更让那仁心动。可惜……可惜……

    那仁自顾自地叹着气, 没有听到阿部雅郎在唤他。

    “大廪!”阿部雅郎的语调有些不耐烦。

    那仁转头看了阿部雅郎一眼,忽然道:“咱们不该向灵阳公主提亲。”

    阿陪雅郎冷笑, 对于首领那仁想护花的心思十分了然,揶揄道:“听大廪的意思, 是要巴雅公主为部族献祭了?”

    那仁凝重地摇了摇头, 拿出部落首领的气度道:“与儿女私情无关。你可知灵阳公主不过是当今大运国皇帝的侄女?献祭事, 但如果能将皇帝的亲闺女锦阳公主握在手中,以公主性命换三两城池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那仁今日在常合殿见到了锦阳公主, 实话, 他对锦阳公主的印象算不上太好,年纪轻轻的丫头却有股森冷绝然的气质,教人不敢靠近。那仁想起多年前在先皇帝所设之宴上忽然跑过来大哭大闹的那位玖阳公主, 想来这位锦阳公主也是同样跋扈无礼的人。

    三个无辜的女子。一个是自己的亲妹妹,一个是自己的心上人, 一个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任性公主。这个决定对于生性善良的那仁来虽然残忍, 却并不艰难。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他不是圣人,而且锦阳公主身份尊贵,自己或许可以服阿部雅郎他们让公主做人质换得城池,放她一条生路。

    阿部雅郎认真考虑了那仁的提议,但他突然想起来:“我记得那位锦阳公主年纪尚幼。”

    “本族女子十四五岁便可论婚嫁了, 入乡随俗倒也得通。”那仁看向阿部雅郎带着期盼。

    “只是皇帝未必舍得。”阿部雅郎态度有所松动,论用处,锦阳公主自然比灵阳公主有用,可皇帝又不傻,怎么可能舍得亲闺女远嫁?

    “不试如何知道。”那仁心里沉沉的,就这样拖累一个无辜的女子,任谁心里也好受不了。

    次日那仁又去见了嘉王,与锦阳公主常合殿一见后再难忘怀。

    嘉王不得不怀疑女儿锦阳与那仁大廪真的相爱了。昨儿个闺女才非那仁大廪不嫁,今儿个大廪就过来非锦阳那丫头不娶。一见两生情这种事嘉王是信的,他与嘉王妃便是,若没有太妃,只怕夫妻二人也是神仙眷侣。

    与爱人分地而居的嘉王不忍心让女儿也与心爱的人分离,但又没办法马上答应下来,女儿要嫁去那样远的地方,他实在不放心。“此事朕需得问问锦阳,大廪先请回吧!”

    那仁刚回别宫就有清晖宫的宫女送东西过来,一个白玉枕,抱在怀中沁人的凉。

    “我们公主大廪在寒地住惯了,恐受不了京中暑热,特命奴婢给您送了玉枕来。”宫女心地将玉枕递给了禾涅族跟来京城伺候的婢女。

    那仁心绪不宁地道了谢。灵阳公主这是在向他示好,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为了讨好他,能想得如此周到必是费了些心思的。“请替我谢谢灵阳公主。”

    一生清高的灵阳生平第一次费尽心思讨人欢心。因后宫与皇子院所改建的别宫之间不能往来,无法见那仁的灵阳便隔三差五派人送了东西过去。有时是些有趣的物件,有时是一首暗藏情愫的诗,有时是几盆寓意深远的花。

    可无论她如何讨好,那仁的回应都淡淡的,甚至几次托人带话给她,嘱咐她若皇上执意要她和亲,一定要严辞拒绝。便是再热的心受到这样的冷待也会变得冰凉,更何况灵阳对那仁不过些许好感。她渐渐觉得那日常合殿中那仁表白的那番话,不过是客套之语,她未经世事才会傻傻地当真。

    再往后宫中开始盛传和亲公主是锦阳的消息,对于和亲之事本不热切的灵阳竟然有种淡淡的失落。一边是她的百般示好,一边是锦阳的冷若冰霜,可是在利益面前,那仁大廪还是选择了陛下的亲女儿。这种失落感是以前的灵阳从未感受过的,她不再是从前尊贵的嫡长公主了,灵阳此刻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种落差。

    被复仇之念燃烧着所剩不多的精力的锦阳,等来了由她和亲的“好消息”。听父皇那仁大廪也对她“一见钟情”,在镜前试戴凤冠的锦阳望着镜中还未长大的自己,抿着红唇笑了。笑着笑着竟流下泪来,这顶凤冠是她送给怜月的那顶。

    明明已经给怜月谋划好新身份,过两年就可以名正言顺招怜月为驸马了。世事难料,她怎么也想不到申霄会那样坏事。复仇之路或许有去无回,想到申霄不久后便会嫁给傻哥哥,锦阳无论如何放心不下。

    饶申霄不死已经够叫她憋屈了,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那样恶毒的人成为亲哥哥的太子妃。想到哥哥秦晁林对申霄的痴迷,锦阳有些头疼。不使些手段,只怕哥哥不会相信申霄为人阴毒无情。

    “请太子爷后日一早来府上一叙。”锦阳摘去凤冠,心如死水般静谧。她缓缓站起身,深吸了口气再对连花道:“也请霄姑娘后日午间过来用饭。”

    锦阳把自己的哥哥绑架了!

    上一次见面,秦晁林因为申霄和妹妹发了一通脾气,后来听妹妹府上进了许多刺客,情同姐妹的霁嫔娘娘也遇害了,有心言和的秦晁林一听锦阳请他过去,便早早地到了。

    被请进堂中时妹妹锦阳已经在了,瘦得教人心疼,再一想妹妹不久后便要嫁去荒蛮之地,秦晁林落坐时不禁心疼地问道:“也不知你是突然犯的什么病,要嫁去那样远的地方,听父皇本来的意思,是要嫁大堂姐去的。”

    “让皇兄担心是臣妹的不是了。”锦阳异常客套。客套得秦晁林脊背一凉,他不安地道:“以前哥哥的话是重了些,可老将军这一走,霄儿真的孤苦无依了,你让着她些也没什么。”

    “皇兄得是。”锦阳懒得和傻哥哥废话,看时辰申霄也快来了,便起身走到秦晁林身后,温柔地用披帛将秦晁林牢牢绑在了椅子上。

    “锦阳!你这是做什么?”秦晁林对妹妹丝毫没有戒备之心,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了。

    锦阳无奈地长叹了声气,像母亲那样揉了揉傻哥哥的头顶道:“让皇兄看清你钟情多年的霄儿,值不值得你这样。”完锦阳利落地掏出巾子堵住了秦晁林的口。

    “把太子殿下搬去屏风后边儿。”锦阳克制着对申霄的恨意,把哥哥藏好后吩咐所有人退了出去,然后坐在椅子上安静等着申霄的到来。

    申霄还戴着孝,一身月白色的衣衫,步入堂中时也早没了往日呼山喝海的风采。两个自幼相识,又几乎同时失去挚亲之人的旧友,一个站在门口,一个坐在堂中,无声地对视了一眼。

    “抱歉没有去为老将军送行。”锦阳强忍着想结果申霄,让她替怜月偿命的冲动,用尽量平缓的语气道。

    申霄没想到锦阳的态度会这样温和,挪动着无力的脚步远离锦阳坐下了。

    “我要出嫁了。”锦阳端起茶盏润了润口。

    申霄惊诧地望向锦阳,她沉浸在父亲离世和被锦阳误会的悲伤中,除了古文乔谁也不愿见,对于朝中之事也一概不知。“是谁?”

    无论锦阳如何误会,申霄到头来还是放不下对锦阳的爱。她怕锦阳因为吴怜月之死气昏了头,做出傻事随便把自己嫁了。

    “禾涅族那仁大廪。”锦阳语气哀切地:“怜月没了,我在京中再无牵挂,倒不如走得远远的。”

    “锦阳……”申霄宁愿锦阳一辈子生她的气,也受不了锦阳嫁去那么远,锦阳这一走,只怕二人今生很难再见。“你当真考虑好了么?”

    “嗯。只是有些舍不得你,所以请你过来话,哪怕怜月是你所杀,我还是狠不下心将你如何。”锦阳苦笑着回忆道:“有时候想起咱们幼年初识之时挺唏嘘的,如果你早些告诉我你喜欢我该多好,那样也许不会有后来与怜月的那些故事,或许她也不会死。”

    申霄听锦阳话语间的意思,似乎对自己有意过,心猛然咯噔了一下,心酸地对锦阳道:“现在还不晚,不是么?我喜欢你,只是想着你年纪尚才没有急着表明心意,谁知……”

    秦晁林在屏风后,听着未婚妻子亲口出了自己喜欢的人是妹妹锦阳,而且锦阳是霄儿杀的霁嫔,霄儿也没有否认。他惊得瞪大了眼,不敢弄出声响,仔细听着二人接下来的对话。

    “晚了。如果怜月不是死于你之手,或许你我尚有可能。”锦阳暗咬着后槽牙,握成拳头的手微微颤抖着。

    “我没有杀她。”申霄辩解道。

    屏风后的秦晁林刚松了口气,又听申霄道:“当日月门宫的刺客是我派的人不假,但前些日子你府上的刺客真的与我无关。锦阳,我舍不得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你相信我。”

    申霄得真挚,锦阳配合着点了点头,但心里对申霄的话一个字都不信。“好。我信你。”

    “那我们……”申霄巴巴地望着锦阳。

    “和亲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往后你我各自珍重吧!”锦阳笑着走到申霄面前,张开怀抱与申霄轻轻拥抱了一下。她的爱情,她的姐妹情,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了。今日之后,她将孑然一身走向复仇之路,是时候将扰眠的梦魇彻底清散了。

    “锦阳~”申霄趴在锦阳肩头,不舍地落下泪来。她紧紧拥住锦阳,不想让锦阳远嫁的念头越来越浓。

    禾涅族,杀了她的父亲,还要抢走她的爱人。这不共戴天之仇,申霄忍不下。离开公主府时她已经振作了起来,杀气腾腾地跨上马背,一扬鞭绝尘而去。

    锦阳扬起帕子,拍散了身上残留的申霄的味道,然后走到屏风后,取下堵住了哥哥口的巾子,又解开了紧捆着哥哥的披帛。

    “你和霁嫔?”秦晁林还没缓过神来。

    “嗯。”锦阳没有否认,然后冷冷地问哥哥:“那样的人,你还敢娶吗?”

    秦晁林动了动酸麻的手臂,想了很久抬头望向妹妹道:“娶!”锦阳正要发难,秦晁林解释道:“老将军没了,我若再毁亲,她就真的只剩一个人了。而且我们借助申家之势得的天下,君子当言而有信,只要她愿意,太子妃之位还是她的。”

    锦阳真想一掌劈死傻哥哥,谁知秦晁林又道:“我明白你的担心。放心吧,我对她爱慕到此为止,也会心着她的。”

    ***

    游婵拿了易容用的东西去怜月房中找她,怜月还未起,拥被睡得正香。有事急着出门的游婵立在床前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去厨房水回来的阿莱见游婵来了,走到游婵身边低声道:“姑娘昨晚半夜醒来哭了好一会儿,可能有些犯困。”

    游婵不想也知道怜月是为什么哭,是她亲手斩断了怜月回到锦阳公主身边的路,也是她亲自带回的锦阳公主要远赴禾涅族和亲的消息。

    听到阿莱话动静的怜月揉着微肿的眼醒了过来。

    “今日锦阳公主出嫁,姑娘要去看看么?”游婵今日有公事在身。几日前锦阳公主向她要了几队护国尉的人马,来奇怪,锦阳公主把送亲队伍全换成了护国尉的高手,所抬的嫁妆也不是金银器物,而是刀枪剑戟。

    这阵势,与其是出嫁,不如是出征。

    她也是眼尖无意中发现的,锦阳公主谁也没告诉,怕怜月担心,也怕走露风声误了锦阳公主的事,游婵便也瞒着怜月。

    “是今日么?”怜月挣扎着起身。

    “是。”

    阳光晒得人头皮发烫,怜月坐在茶楼之上,透过窗户望着缓缓驶过长街的大红色马车。她不禁想象着马车中穿着嫁衣的锦阳是什么模样,如果她当日不逃走,是不是锦阳也不会出嫁?

    可惜没有如果,怜月看着长长的仪仗队,默默在心里和锦阳道了别。

    一旁扮成书童模样的阿莱是来看热闹的,被锦阳公主出嫁的恢弘气势吓得正欲惊呼之时,看到满面哀伤的怜月,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心思。

    “公子。您别难过。”阿莱为怜月递上手绢。

    扮成胡子书生模样的怜月接过手绢擦去不觉间掉下的泪,低头啜泣道:“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入京时还是深秋,如今已是盛夏了。怜月望着越来越近的红色马车,回忆着过去一年的点点滴滴。马车转眼到了茶楼之下,一阵风过,吹起了车帘,露出马车内戴上了凤冠霞帔的锦阳。

    那顶凤冠……

    这一刻怜月终于按捺不住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