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陛下, 这次的赈灾款已经下拨到柳宁县, 我刚刚接收。”严威心的将手中捧着的木匣放在桌子上。
郁承渊看了一眼木匣上偌大的锁具,“随行密信何在?”
严威从怀中掏出一封还未拆的密信, 双手捧着上前。“密信在此, 还请陛下审阅。”
郁承渊伸手接过密信, 手指一触碰蜡封的位置,便知这密信之前从未开过。显然严威应是一接到密信, 便将其捧到他面前。
随手将密信拆开,抽出信件的时候, 一把钥匙便随着掉了出来。
郁承渊将信件放在一旁, 用钥匙开了木匣上的锁。
掀开匣盖, 其内的银票只占据了匣子的三成空间, 和前几次装满整个匣子的银票差距甚远。
虽这般境况早有预料,郁承渊的眼眸中仍是忍不住得浮现出了两分冷意。
严威心的瞥了一眼匣子内的银票,对其中的数量也有大体的猜测。
他忙从旁边的书架内侧,拿出另一个形状大完全一致的匣子,开后放在一旁。“陛下,前几次的赈灾银还略有剩余。”
两个匣子内银票的数量,归拢在一起也仅可以填满匣子六成的空间。
严威前几次赈灾银节省着使用,为的便是眼前这一刻。倒不是他料事如神,而是因为他对朝堂之上的某位大人的作风, 有几分了解。
大司农掌控财政大权, 监管国库银钱的调配, 乃是朝中重臣。但这位重臣不为君解忧, 也不愿为民谋利。反倒总是想着,让自己占个蝇头利。
穆华荣行事亦有分寸,不敢太过猖獗。国库的银子哪怕有心想要占为己有,也顶多是臆想一番。但他对国库里的银子,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重。
一提到拨款,那可就是想要他的命。每次不找上数个理由推辞,便不太舒服。哪怕最后同意拨款,数额和最开始提议的相比,也必然会个折扣。若有人对他此行不满,他那‘为国节源’的理由,总会将人堵得不出话来。
之前几次拨款之所以那么爽快,主要是因为江南大水事态如何发展,与他将要受到的惩处息息相关。
若是这大水不退、瘟疫不愈、百姓伤亡惨重,‘丰和水门坍塌致使大水更为猖獗’的错处就会被无限放大。他这个大司农能讨得了好处?!
这一次拨款之所以故态复萌,显然是因他对如今江南灾区的情况有足够了解。
朝堂时刻关注着这江南灾情,就算他们有心隐瞒这边的讯息,郡守那边也会传信告知。严威虽为巡抚,也不能勒令郡守那边严守消息。若是真这样做了,旁人还以为他想要贪墨赈灾款。
这次大水虽然声势浩大,但因有‘穆靳’这位前辈暗中相助,人员伤亡几乎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财物伤亡虽不可避免,有赈灾资金弥补,也在大部分民众的接受范围内。
此次赈灾前有柳县令处处为民,后有严威亲自下场为百姓重建家园。江南民众对于朝廷的信任,亦上升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这般情况下,纵然之后的粮食短缺一些,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大司农的行事作风,整个朝堂怕是无人不知了!”郁承渊冷哼了一声,根本不算翻看信件。
随意想想也知晓,其内无非是一些国库不丰之类的推辞,让严威自己想办法带领灾民度过难关。
这就他位莅两朝的朝中重臣,还真是好得很啊!
“陛下息怒!朝中大臣有诸如大司农之人,更多的还是魏丞相那般忠厚仁义之士!”严威连忙向郁承渊行了一礼。
“朝堂之中什么模样,朕清楚的很。”郁承渊这般着怒气却是收敛了几分,视线扫过两个匣子内的银票。
“这些银钱虽有些不足,倒也足够百姓撑到下一次收获,再不济还有前辈调制的灵药做保。”
“穆前辈之前拿了一笔赈灾银,柳县令这些时日陆续也得到了不少善款,亦有不少好心人士运送粮物至此……江南百姓定然能安全度过此劫。”严威又道了一句。
“前辈拿出的银票应都在此处了,那些运送来的粮物,只能聊胜于无。”郁承渊虽没有亲自经手,他对这些时日银钱进出情况却是了然于心。
严威顿时无言。这些银钱会让百姓们这些时日过什么样的生活,严威心下也有数。
“离开江南之前,朕再为百姓们募集一笔赈灾款。”郁承渊手指在桌面上敲。
“您是准备?”严威眼前一亮。
“朝廷的俸禄,不会尽养一些无用之人”郁承渊微微眯起眼睛,“他们的富贵既是取之于民,也应还诸于民。”
“陛下圣明!”严威再次施礼,“我这便去将此次赈灾银钱下放!明日我们便可返程。”
附近几个郡县,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数目可观的碎银。百姓数量庞大,他们人手也不少。一天的时间,足够将兑换好的碎银发放下去。
“去吧。”郁承渊摆了摆手,抽出了近日查探的有关这江南的消息,一页页的翻看。
直到房间内的光线暗下,郁承渊站起身来,伸手开窗户,夕阳都已不见了踪影。
“明日启程。”郁承渊低声呢喃了一句,微微低头,面庞隐于阴影中,让人看不清神色。
“江南大局已定,京师则有诸多事由等待决断,理应尽快回返。”
声音突兀的出现,郁承渊没有半分惊色。细看眼眸深处,似还有几分欣喜。
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人正漫步行来。素白的衣衫在月色的笼罩之下,仿佛被笼罩上了一层金边。那本就足够精致的容颜,在月光的渲染之下更为夺目,一不心,便让人晃了眼。
不是谪仙,胜似谪仙。
若他是名女子,怕是会忍不住做那扑火的飞蛾。纵知此人难以把控,也甘为其粉身碎骨。
纵使他是男子,也有那么一瞬迷惑在他的姿容之下。
“前辈。”不知是不是怕惊扰了那缓步前行的人,郁承渊下意识的将声音压低了几分。“晚辈并非不舍江南,只是不舍一生难得的机遇。”
“若当真无法企及,你当如何?”穆靳看似走的很慢。前一刻他还在十余米外,下一刻便行至窗前。两人瞬时,不过一窗之隔。
郁承渊看向穆靳的眼眸,不知他是随口一问还是言语试探。他紧了紧手掌,出自己此时的直觉。“怕是会终生遗憾。”
“人生总要有一些遗憾。”穆靳转身看向今日那一轮弯月。“未尝不是好事。”
郁承渊忍不住抿了抿唇,他的喉间亦有几分干涩。
穆靳如此言行,是欲要为他再铸就一则遗憾?
“前辈所言极是。”虽一时难以接受,郁承渊沉吟片刻仍是开口。“若必然会有遗憾,便只能尽力补足。”
无人教导,自是坎坷许多,但他却不可能舍弃更进一步的算。见过了更强大的存在,怎能满足居于弱的位置。
“不错。”穆靳继续向前迈步,显然是准备原路返回。
郁承渊心彻底凉了下去。不过没有了期待,他反倒更为冷静。对着穆靳的背影一抱拳。“此次江南之事多谢相助,晚辈在此谢过前辈。日后前辈若有差遣,晚辈尽力为之。”
不能成就师徒,他只能退而求次欲与穆靳交好。
“明日何时启程?”穆靳停下脚步。
“寅时。”郁承渊回应。
“多备辆车架。”穆靳像是随口一言。
郁承渊微微一愣,随后便是惊喜。本以为不可能如愿,谁曾想又峰回路转。
穆靳愿意随他一起离开,是同意收他为徒?
郁承渊唯恐自己错估了穆靳的心思,开口确认。“回京之后,晚辈便让人准备拜师礼?”
之前穆靳那番误导之言,郁承渊倒是毫不在意,那恐怕也是考验的一部分。郁承渊不仅不会因穆靳的刻意误导不满,反倒会更为喜悦。
穆靳对收徒之事越是郑重,越能明他对徒弟的重视。虽他因此经历患得患失,但若能拜师成功这些经历反倒显得难能可贵。
“我欲授于你的功法,不过是最为基础的部分,能领会多少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以武者门派的形式来看,顶多可称为外门弟子。是否施行礼节,我并不看重。”
郁承渊并不在意穆靳所的‘最基础’,宗师的下一个境界才刚刚显露于人前,所得的功法能有多么精细?他本欲学的,便是最基础的那部分。
“弟子得师尊所授,自当谨遵师徒之谊。”
郁承渊言语间尽是尊崇,眼眸中却出现了几分深思。
穆靳所外门弟子之意,恐怕指的不仅是教授的内容,更多的还是亲疏远近。
若是门下亲传弟子必然事事尽心,堪比血脉至亲。若是外门弟子,自是不必有太多关切。
他通过了穆靳的考验,却未必完全得到了穆靳的认同。
正如他一心拜穆靳为师,想要得其武道传承,却没有完全信任他。
不只是穆靳,这世间能得他完全信任之人本就不存。帝王要始终存疑,方能将帝位做得安稳。彻底的信任,随后的可能是致命的错误。
或许……正是看出了这一点,穆靳才会强调他为‘外门弟子’。若真是如此,他一生怕是难入内门。
穆靳能感觉到郁承渊的想法,唇角勾起的弧度加深了几分。迈开脚步,沿着来路往回走。
从某种意义上,郁承渊和他是一类人。正因为此,他反倒不必担心,这换了形势的‘交易’,无法让他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