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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刺骨, 随时将要昏迷, 陆行舟四肢都已经失去知觉,却死死咬住舌尖, 让口腔中始终弥漫着一丝血腥气, 来刺激自己不要失去神智。
在这样逆天的冰冷中, 人类的力量已然无法抵抗。
陆行舟却还活着。
强大的水压下,他听到自己强有力的心跳声, 和周遭柔和的乐声混合在一起, 像一首吊诡的催眠曲,让他想要向疼痛和绝望妥协, 放弃挣扎地去寻求死亡解脱, 却又不甘心就此放弃。
起码……也要死在石饮羽的怀里啊。
陆行舟挣扎着将手掌按在胸口, 那里盛着石饮羽——他漫长而又无聊的生命中唯一的鲜活和温暖,那里的温度足以温暖他的掌心。
微弱的温暖沿着掌心传至手肘,沿着手肘传至肩膀,继而传到四肢百骸, 冻僵的躯体渐渐恢复知觉。
陆行舟用力甩了甩头, 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温暖明亮的地方, 仿佛台风眼一般,周围是猛烈狂躁的暴风雨,而此处风和日丽、一片祥和。
海底不透阳光,怎么会有如此夺目的光线?
陆行舟定睛看去,眼前仍然一片血红,他却仿佛有了别的视物法门, 清晰地看到光线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准确地,是从自己身体的四面八方发出来的。
他茫然地回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白色的贝壳中,铺天盖地的黑色魔气逆着水流涌了过来。
这个贝壳巨大无比,陆行舟此刻下半身是蛇形,光那条布满恐怖花纹的粗长蛇尾就足有上百米,而贝壳竟然比蛇尾更长。
他的右手正按在左胸上,掌心热乎乎的,从心口源源不断地传出热量。
陆行舟有些盲目乐观:原来石饮羽这么牛逼吗?自己只是在心里想了想他,散发的热量就足以温暖全身?
他松开手,看到掌心好像覆着一层流光溢彩的贝母粉,而在左胸口上,也隐隐泛着闪耀的光泽。
“这是什么?”陆行舟一脸蒙圈地想,感觉胸口越来越热,好像有一团火焰在快速运转。
什么进入自己胸口了?
他挣扎着坐起身,突然发现那些逆着水流涌来的黑色魔气并不是涌入贝壳,而是一股脑灌进自己的胸口。
魔气是冰冷的,可灌入身体后,却热了起来,热量沿着四肢百骸流动,让他浑身都燥热难忍,热得头昏脑涨,甚至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要干点什么快速消耗一下能量。
妈的石饮羽滚哪儿去了?
石饮羽不在,热量却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陆行舟焦躁地扭动蛇尾,却也不得不接受现实,一边痛骂蛇性本淫,一边认命地闭上眼睛,默念法诀,尽全力化解体内澎湃的能量。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的水浪中突然传来一丝异样。
陆行舟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依然一片血红,可五感却明显比之前清晰了许多,他伸出手去,让海水从指尖流过,察觉到从外界涌来的魔气比之前浓郁了许多。
魔气中还带着一丝熟悉的感觉。
“阿羽?”陆行舟脱口而出。
可是石饮羽在哪里?
为什么魔气中会有石饮羽的感觉?
难道这些魔气中有一部分是石饮羽死前的怨念所化?
陆行舟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蓦地直起身,想冲出去,眼前突然一晃,好像看到一个人形逆着水流走来。
“阿羽!”
待定睛看去,人形又不见了,周围只能见到铺天盖地的黑色魔气。
整个广阔无边的海底,除了贝壳之外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陆行舟再也忍受不住,深吸一口气,冲入从外界汹涌滚来的黑色魔气中。
预想的彻骨冰冷没有到来。
他撞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陆行舟茫然抬头,只见周遭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拥抱着自己的也不是温暖的肉体,而是一种十分微妙的触感——他感觉有人正抱着自己,却看不见也摸不到那个人。
“阿羽!”陆行舟咬牙道,“怎么回事?你别玩儿我!”
“别怕,”一个微弱而又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含笑道,“行舟,别怕,我在这里。”
陆行舟猛地转身,依然是那片黑暗。
他拼命往黑暗中伸出手去,却一次又一次只抓到虚空。
和自己拥抱的石饮羽好像只是一个幻觉。
徒劳地抓了几次,陆行舟心底突然涌上一股浓浓的绝望——自己疯了,进入一个分裂的精神世界了,或者石饮羽死了,死前的执念化作魔气中这丝熟悉的感觉。
“行舟,行舟,”石饮羽的声音再次响起,轻轻呼唤着,笑道,“是我,不是幻觉,别哭……”
陆行舟摸向脸颊,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流泪,他咬牙冷笑:“谁我哭了?我在水中,即使流泪,也会溶入海水……”
“唉……”一声感慨在耳边响起,接着那个微妙的触感落在眼角,好像石饮羽在温柔地吻去自己的泪水。
陆行舟试探着伸出双手,在身前虚抱住,想象自己抱住了石饮羽的身体:“你这是怎么回事?你死了吗?你是不是死了?”
“没有,我还活着。”石饮羽道,“我来带你离开了。”
“可是你的身体呢?”
“这就是我的身体。”
陆行舟没有看到他的身体,只看见浓得遮天蔽日的黑色魔气。
石饮羽柔声道:“别担心,我很好,我们先离开这里。”
着,陆行舟感觉那个微妙的触感将自己环在怀里,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向前游去。
他木然地被石饮羽带着往前游,脑中飞快地旋转着,数不清的问题乱七八糟地交织在一起,乱得他脑壳好像要炸了一般。
——石饮羽这是怎么回事?他用了什么自己不了解的法术吗?灵魂出窍?不,这不是魂体的触感。
——他为什么可以和魔气混在一起?魔气是怨念所化,容易催动人心恶化,魔物心性偏执,更容易受到魔气影响,可他为什么还如此理智?
——他要带自己去哪里?他知道这个地方吗?他怎么找到自己的?
……
“这是我的一个法术,不碍事,别瞎想了。”石饮羽轻描淡写的声音响起。
陆行舟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自己现在什么都看不见,跟瞎子没什么分别,可不就是瞎想吗?
石饮羽的声音又道:“实在管不住脑子,那就想想怎么跟我解释你这条尾巴吧。”
陆行舟:“……”
“一看就很影响性生活的样子。”
陆行舟:“……”
“你还蠢嘴笨舌的。”
“去你大爷!!!”陆行舟咆哮,彻底相信这货是真的没什么问题。
石饮羽轻笑。
两人在黑暗中不知道游了多久,陆行舟感觉周遭水流变得轻缓了很多,黑暗渐渐退去,而自己身侧却始终有一团黑色的魔气,一直笼罩着自己,带着自己往前走去。
“这是……”陆行舟反应过来,“你怎么变成魔气了?”
“是不是很酷?”石饮羽得意地,“这可不是所有魔物都可以的,连魔主都不会。”
“你对自己做了什么?”陆行舟冷声,“不许嬉皮笑脸,回答我。”
石饮羽被骂得轻哼了一声,声嘀咕:“好严厉啊……”
“!”
“我没对自己做什么,”石饮羽老实道,“这是我本来的样子。”
“什么?”
话间,陆行舟已经被石饮羽带到一片陌生的海域,海底依然没有光,但他却可以“看”见前方一大片五彩斑斓的珊瑚。
“看,漂亮吧。”石饮羽笑着。
陆行舟点头,确实漂亮,珊瑚的颜色辉煌夺目,周围有大群彩色的深海鱼在来回穿梭,无论何时看去,珊瑚永远是这个世界上绚烂的生物群落。
可是他现在根本无心欣赏,他想要攥住石饮羽的手,手指却从黑色的魔气中穿了过去。
陆行舟心头烦杂,胡乱回忆着和石饮羽相遇的场景——那是早已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的回忆了——被妖蛇屠灭的渔村,残阳如血,满地横尸,幼的石饮羽孤身一人,在断裂的矮墙后,把玩着残肢碎尸……
脑中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陆行舟猛地停住,一个问题浮现出来:妖蛇作恶,整个村庄片甲不留,石饮羽是怎么活下来的?
蛇类搜寻猎物不是靠眼睛,甚至有的蛇类根本没有视力,他们的颊窝像红外感受器一般,只要有热量,就会被准确定位。
一个活生生的孩子,无论藏在哪里,都不可能逃脱得了妖蛇的追捕。
除非,他根本不是什么活生生的孩子。
石饮羽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你究竟是什么怪……人?”陆行舟硬生生将问题中“怪物”两个字扭曲成“人”。
石饮羽笑起来:“其实你问得没错,我是个怪物,我骗了你。”
“什么?”
石饮羽:“如果我告诉你,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人类,你相信吗?会歧视我吗?”
陆行舟已经隐隐猜到什么,淡淡地反问:“那如果我告诉你,我也不是人类,你会歧视我吗?”
石饮羽:“你是什么?”
“神。”陆行舟理直气壮地。
“……”石饮羽顿了顿,一字一句道:“男神,我爱你。”
陆行舟被逗乐:“去你的。”
石饮羽轻笑,拉着陆行舟停在一株珊瑚上休息,黑色的魔气萦绕在他的身边,好像吻遍他的全身,低柔的声音道:“我不是人类,我甚至连个生灵都不算。”
陆行舟伸出手,让一缕魔气缠绕在修长的手指上,轻声问:“那是什么?”
“是天地间怨念化成的魔气。”石饮羽道,“也不知道得到了什么机缘,竟能从一缕魔气修炼出人形,还能遇到你。”
陆行舟怔了半晌,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他记起自己捡到石饮羽后,发现他体内有魔息,还以为是目睹屠村惨状而被刺激产生了魔心,如今想来,那根本是他天生的。
他喃喃道:“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告诉了你,你万一要除掉我,怎么办呢?”石饮羽声嗫嚅:“并且你当时已经先入为主,以为我是屠村的幸存者,那我就当一个幸存者,你希望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可惜……”
陆行舟:“嗯?”
“可惜我还是让你失望了,”石饮羽叹一声气,“你希望我当一个降魔师,像你一样游历四方、降妖除魔,可我终究还是入了魔。”
陆行舟应了一声:“实话,你入魔这事,我一直都耿耿于怀,一直都没想明白,你这样心性坚定的孩子,怎么会轻易入魔,如今看来,因为那是你的宿命,你根本无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