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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件生效的第二天晚上, 颜如玉来蹭饭, 顺便把下发的通知书带了过来。

    “地点凤尾螺顶楼医疗室……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不在医院进行?”陆行舟拿着通知翻来覆去地看,眉头笼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担忧。

    “随便哪里都一样, 只是取个钉子而已, 跟拔个牙一样, 几分钟就搞定,没什么好担心的。”石饮羽从他手里把通知书抽出来, 丢到旁边的杂物篮里, “专心吃饭。”

    颜如玉咬着糖醋排骨:“一听就知道大哥没拔过牙,上次钢牙仔去医院拔牙, 回来时我还以为他被医生强/奸了……”

    “吃你的饭吧。”石饮羽没好气, 抄起勺子给她碗里又怼了满满一大勺。

    颜如玉惊叫:“我吃不下这么多!”

    “是吗?”石饮羽凉凉地一笑, “瞧你这么多话,我还以为饭不够吃呢。”

    “……”颜如玉果断低头,吭哧吭哧卖力吃饭。

    考虑到颜如玉每天在单位食堂吃猪食,石饮羽有心给她个牙祭, 卷起袖子做了大家都爱吃的糖醋排骨、蟹粉豆腐、凶柿炖牛腩、上汤娃娃菜。

    可惜除了颜如玉, 其他两人都有些食不知味。

    吃完饭, 陆行舟坐在桌边若有所思,石饮羽无奈地看着他。

    颜如玉左看右看,识趣地收拾起碗碟洗刷刷去了。

    石饮羽拖着椅子往前蹭了一点,双手按在陆行舟的膝盖上,身体前倾,轻声:“真没必要担忧, 我觉得风极反那全是瞎咧咧的,你对他还不了解么?他就是热衷于给别人制造恐慌。”

    陆行舟沉声:“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

    石饮羽:“就算摄政王真恨风极反,她也没理由报复到我身上,我再落魄,地位也在那里,在天底下魔物的心中,我始终是山部魁首,出个狱都能上新闻头条的,她就算再极端,也要顾忌魔物心中的星星之火。”

    陆行舟:“这就是我所担忧的。”

    石饮羽一怔:“怎么?”

    陆行舟:“妖界现在民怨鼎沸,政斗已经白热化,各个派系在角力,解决内部矛盾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石饮羽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外部冲突。”

    没有什么比掀起一场煽动全民仇恨的战争更好用的办法了。

    更何况第六天城覆亡九年,魔物们当年巡狩三界的荣光早已经陷落,可在妖物们心中种下的仇恨却从未随着时间而消退。

    就算如今那些七零八落的魔物揭竿而起,也会很快被镇压,而摄政王却可以借这一场同仇敌忾的战争提高民心凝聚力、缓和民怨、稳固她的摄政之权。

    “判官得没错——成年人的世界,仇恨所能代表的意思太少了,”陆行舟沉声,“但权力所能代表的意思……就太多了。”

    石饮羽:“这个道理,判官难道不懂?”

    “我怀疑他太懂了,”陆行舟冷笑一声,“一旦你被害,那么魔物必反,妖、魔之间爆发冲突,到时,冥府会怎样?”

    石饮羽:“趁虚而入。”

    判官可是三界出了名的记仇,当年阴天子被妖界圣塔所伤,沉睡七百年,生死难卜,虽然之后判官做空妖界经济以示报复,但这口恶气却全然没有消弭。

    陆行舟:“这货惯会驱虎吞狼,他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们,从扣下降魔大臣开始,就是拉开一张大网,把你、我、妖界、魔物……全都兜进去了,他倒是坐收渔翁之利,爽得很。”

    “判官这么厉害?”颜如玉甩着两手水从厨房走出来,好奇地问,“那他是不是随时可以废了阴天子,自己登基呢?”

    “咦……”石饮羽摸着下巴,“好想法。”

    想起阴天子,陆行舟脸上的冷漠之色稍稍化解,他对自家儿子还是有些莫名好感的,淡淡地笑道:“这或许就是那货心底仅剩的一点良心了吧。”

    晚上,陆行舟坐在阳台,看着头顶的星空,琢磨了半夜,拨通一个电话:“老任,帮兄弟个忙……”

    正式解除镇魔钉当天,陆行舟和石饮羽准时到达凤尾螺的医疗室,医生都已经就位。

    这件事大不大,也不,当初进钉子是秘密的,如今解除钉子自然也不会大张旗鼓,但考虑到石饮羽的江湖地位,人妖鬼各界都派了领导前来督办此事。

    看到前方沙发中左拥右抱的男人,陆行舟啧了一声:“降魔大臣?令姐现在居然还敢放你出门?”

    降魔大臣看见他就脑壳疼:“不嘴炮会死吗?我特么是来找你解开恶契的,哎,你的蛇尾呢?”

    “吃了。”陆行舟随口道。

    “???”

    陆行舟舔舔嘴角:“很香哦。”

    降魔大臣突然感觉后背腾起一丝凉意,磕磕巴巴:“你……你应该不会想吃凤凰吧?”

    陆行舟吃惊:“你竟然是凤凰。”

    “……”降魔大臣愤恨:“你这个吃惊的表情真不招人喜欢。”

    两人正在你来我往地哔哔着,石饮羽已经换好手术服,正跟着护士往手术台走去,陆行舟抬眼看到他,笑了起来。

    医生道:“请各位领导到医疗室外等候吧。”

    陆行舟站在原地没动。

    医生又了一遍。

    陆行舟对降魔大臣道:“听见没?让你出去呢,这是医疗圣地,你带一群莺莺燕燕在这里,太不像话了,你隐疾治好了嘛?”

    提到隐疾,降魔大臣登时跳脚:“瞎什么?”

    医生无奈,一字一句道:“请各位领导……就是,请,两位,都,出去。”

    陆行舟:“我是家属。”

    医生:“家属也要出去。”

    局长站在门外,板着脸道:“陆,快出来,不要做医闹。”

    一顶“医闹”大帽子扣了下来,陆行舟啧了一声,一脸不情愿地走出去,随后,降魔大臣也带着他的莺莺燕燕被撵出。

    医疗室房门关闭前一秒,降魔大臣状似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其中的一个护工。

    然后他回头,冷不丁对上陆行舟阴沉的脸,被惊得蹦了一下,倒吸一口冷气:“你站我旁边干什么?”

    “吓唬你。”陆行舟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转身走进隔壁观察室。

    两个房间以一面单向玻璃相隔,从玻璃这边,可以看到那边随着房门的关闭,医疗室已经成为一个密闭的空间。

    这是凤尾螺内部做简易医疗护理的地方,灯光惨白、设施简陋,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中间一张手术床。

    石饮羽被一大群医护人员围着坐在床上,他动作随意,神色淡淡的,却自有一股疏离冷漠的气息从体内散发出来,仿佛形成一个孤傲的气场,与其他人隔绝开。

    医生们在旁边忙碌的配药。

    手术床的外围,站着十几个穿戴整齐的护工。

    陆行舟扫一眼,就从他们的站姿和气场上认出这些根本不是普通护工,而是接受过特殊培训的警卫人员。

    自己怀疑摄政王会耍花招,摄政王也未必能对他们放心。

    石饮羽的实力摆在那里,如果他解除镇魔钉后,态度一变,暴起伤人,那事态可能不是轻易就能够控制的。

    观察室中,几个前来督查的领导在谈笑风生,陆行舟对他们的寒暄没有兴趣,一个人坐在单向玻璃前,看向隔壁。

    只见在医生的安排下,石饮羽平躺在床上,摊开四肢,医生拿着针筒走过来,石饮羽却拒绝。

    隔着玻璃,陆行舟分辨出石饮羽的嘴型:不要麻药。

    医生吃了一惊,温言劝。

    石饮羽漠然道:本座不喜欢失去控制的感觉。

    陆行舟不由得皱眉:一想便知,这厮当初入镇魔钉的时候,肯定也没用麻药。

    那几个庸医轻易就容许了石饮羽的胡来,居然顺从地将盛放着麻药的针筒放了回去。

    陆行舟磨了磨后槽牙,忍不住想当医闹。

    镇魔钉由三界医生合作入,也要由他们合作取出,护士为石饮羽解开手术衣,一个妖医拿出金针,以独特的手法逐一扎进胸口的穴位中。

    陆行舟心头猛地一抽,浴血奋战都未曾畏惧的自己,竟然看个扎针,看得心惊肉跳。

    “陆组长。”监狱长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陆行舟回头。

    监狱长:“首先恭喜,你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陆行舟笑了笑:“各位领导照顾。”

    “那我们身上的恶契也该解开了吧?”监狱长无奈地。

    陆行舟点头:“当然。”

    监狱长:“来,动手吧。”

    陆行舟站在原地没动,用余光瞥了一眼医疗室里的石饮羽,见他额头贴着一张黑底红字的鬼符,魔心周围扎着密密麻麻的金针,一个医生正用组织钳夹着一根细长的钉子从他的脚心缓缓抽出。

    监狱长:“陆组长?”

    陆行舟转过头来。

    监狱长冷不丁和他对视,蓦地惊出一身冷汗——陆行舟双眼通红,飘着几缕黑气,瞳孔诡异地竖立,简直像个妖孽。

    陆行舟突然眨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异象已经消失,他扯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恶契嘛,当然是要解的,但要等石饮羽的七根钉子全部取出之后。”

    “那可不行,”降魔大臣坐在后面的沙发中,吐出一个大烟圈,嗤道,“大家都不是外人儿,谁不知道谁啊?万一我们把你男人的七根钉子都取出来后,你犯坏心眼,不给我们解恶契了,怎么办?”

    陆行舟嬉笑:“我的信用这么差吗?”

    “废话,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你在想什么鬼东西!”降魔大臣没好气地,“赶紧给我们解开,不然我让里面手术停下来。”

    陆行舟脸上的笑意瞬间冷下来。

    降魔大臣色厉内荏地大叫:“你撂什么脸色?”

    “不是撂脸色,”陆行舟负着手,慢慢踱到降魔大臣的沙发前,低头,居高临下看着他,挤出一脸假笑,“是让你冷静一下,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降魔大臣惊叫:“你在什么?你以为你抱着判官大腿,就敢管我了?连我姐都管不了我!”

    “抱着判官大腿……啧,这法可真讨厌。”陆行舟嘀咕一句,掌心有一张黄符滑出,想了一下,又收了回去——这货怎么都是妖界的官员,不能随便动手。

    陆行舟咽下这口气,转身,重新看向医疗室中,医生正在从石饮羽的膝盖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钉子。

    石饮羽一动不动地躺在手术床上,

    “陆,”一直没有出声的局长终于坐不住了,无奈地,“如今石饮羽已经上了手术台,手术一旦开始,哪里有中断的可能?”

    陆行舟抬起眼皮看了看他,没有话。

    局长看出他眼中有话,不动声色地思索了几秒,对他招招手:“你一定又钻牛角尖了,过来,我跟你道道。”

    陆行舟走到局长的椅子旁,附耳过去,听到局长低声问:“你在担心什么?”

    “我怕事情有变。”陆行舟嘴唇动了动,用仅够两人听见的声音。

    局长:“不可能。”

    “我也希望不可能。”陆行舟直起腰。

    “咳,”局长清了下嗓子,提高声音,虚张声势地教训陆行舟,“你办事能力确实强,但这不是你任性的资本,在凤尾螺,态度和能力同样重要,甚至比能力更重要。”

    陆行舟:“……”

    局长:“不要再继续犯迷糊了,把同志们的恶契解开。”

    “听见没?你大领导发话了!”降魔大臣嚷嚷,提出一个思路,“这样吧,被你下恶契的有三个人,石饮羽身上有七根钉子,他每取出两根钉子,你解开一个恶契。”

    “啧……”陆行舟咋舌,“有想法。”

    降魔大臣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为防止你子捣鬼,我愿意做第一只白鼠,先解开我的。”

    陆行舟心想就你这样的白鼠岂不是要吓死人,他淡淡地:“局长先来吧。”

    降魔大臣:“我靠???”

    局长:“不不,还是降魔大臣……”

    陆行舟:“再啰嗦我就不解了。”

    局长:“……”

    监狱长圆场:“谁先谁后没有分别,我同意局长先。”

    降魔大臣忿忿地咬着雪茄,用力喷出一大口烟雾。

    陆行舟捋起袖子,指尖夹出一张黄符,轻轻一抖,一抹红黑色的火焰点燃黄符,符纸眨眼间烧成灰烬,落入掌心,他手指一弹,一滴清水在指尖缓缓凝聚而成。

    降魔大臣:“我靠,这什么沙雕杂耍?”

    “闭嘴。”陆行舟冷声,将指尖的清水滴在局长的眉心,水珠沾皮即入,仿佛有生命一般迅速渗透到毛细血管中,随着奔腾的血液流到脑部。

    这滴水是个引子,随着它在脑血管中的飞速流动,所到之处,红色的符纹渐渐浮现出来。

    这是他不惜用心头血画出的符咒。

    陆行舟手臂上肌肉收缩,猛地往后一撤,符纹如同一张细密的大网骤然从局长眉心被拔出,离开皮肤的瞬间,化作一滴血,消失在陆行舟指尖。

    局长长吁出一口气,疲倦地倚靠在椅背上,哑声道:“多谢,辛苦了。”

    医疗室中,医生取出石饮羽另一个膝盖中的镇魔钉。

    降魔大臣挺身挡到陆行舟和单向玻璃之间,急道:“这回到我了吧,来来来,e on baby。”

    陆行舟冲他虚假地一笑,转头看向监狱长:“兄弟,到你了。”

    “开什么玩笑???”降魔大臣怒叫,“为什么还不是我?”

    陆行舟:“因为我看你不爽。”

    降魔大臣:“什么?”

    陆行舟微笑:“我看你不爽,我男人也看你不爽,那你还能爽吗?后边儿排着去,等阿羽最后一根钉子取出来再。”

    随着陆行舟第二滴心头血的收回,医疗室中,医生已经取出石饮羽第六根钉子。

    细长的钉子被放在解剖盘中,和其他五根同样沾满血迹的钉子并排放置在一起。

    “六根了!”降魔大臣啪啪啪地拍着沙发扶手,又怒又喜地嚷嚷:“这次轮到我了吧?”

    陆行舟弹了一下沾湿汗水的额发,笑道:“不行哦,还有最后一根。”

    降魔大臣抓狂:“都已经最后一根了!你还磨叽什么?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当然是担心你们妖界出幺蛾子。”

    “妈蛋!你敢辱妖!”

    陆行舟没计较他的骂骂咧咧,目光淡淡地看向医疗室内,镇魔钉已经七去其六,只剩魔心上的那一根,石饮羽体内一直被压制的力量散发出来,隔着一面玻璃,他能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的精纯的恶魔之力。

    医生们围着妖医扎在石饮羽胸口上的金针比划了一会儿,正式动手,一根血淋淋的钉子被从胸口渐渐抽出。

    石饮羽一直镇定的脸上终于出现痛苦挣扎的神情,他用力蹬了几下腿,双手握拳,浑身肌肉虬结,上面覆着一层汗水,在灯光下泛着水润的光泽。

    旁边一个护工递了一卷毛巾过来。

    石饮羽一口咬住毛巾,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

    眼看着那根钉子即将被完全拔出,一直紧张工作的妖医突然伸手,快准狠地拍向那根钉子,俨然想给他塞回去。

    陆行舟猛地挺直脊背。

    只见一道白光闪过,那个递毛巾的护工倏地蹿了上去,一记猝不及防的巴掌将那个妖医扇成了陀螺。

    陆行舟一脚踹碎单向玻璃,跳进医疗室中。

    “怎么回事?”剩下两名医生大惊失色。

    石饮羽坐起身,浑身是血,却浑然不觉疼痛般,抬手抓住那根钉子,用力从胸口拽出来,反手一扔。

    钉子穿过妖医的肩膀,将他重重钉在了背后的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