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剑网三王遗风(五)
恶人谷中一片沉凝。
连此处天气似乎都感受到了那一些不妙的气息, 变得非常, 非常阴沉。谷中长年不见天日。
这些日子以来, 就越发乌云压顶。
肖药儿乃是恶人谷中最早成名之人, 逃入谷中之后, 又常年为谷中人疗伤,因而在这里有很高的地位。
米丽古丽是前两年进来的。据之前是哪里的高层人物, 武功高强,犯下错被追杀入谷的。
只是……常常命手下人去捉一些少女……
行为非常诡异……
毕竟她是个女人。
还有忽而默,攀月之流……
这些避难于恶人谷之人, 他们的行为都有些古怪。
不过话回来,入恶人谷的人,谁又不古怪呢。
恶人谷一名洒扫侍女望着那毒皇内院, 氤氲的绿气缭绕间隐约显现的紧闭的房门, 微微蹙眉。
也不知哪里来的老鼠, 窸窸窣窣凑近了院子,突然吱吱惨叫起来, 皮肉融化, 未几,变成了森森白骨。
侍女眼睁睁看完这场景, 胃里泛出一股酸意,连忙搓了搓鸡皮疙瘩炸起的手臂, 拿着扫帚随便两扫离这院子又远了一些。
不知还有没有其他隐元会的人在附近, 这么远的地方, 她可探听不到任何消息。
也罢, 虽然她也很想探听一些重大消息,不过凡事尽力便是,恶人谷众人行为乖张,她也不想为了会中的奖励送命。
今日谷中叫的上名号的,几乎都聚集在这里了。
正座的肖药儿一头白发,面目沧桑,剧毒将他折磨的已如同七老八十之人,他的手脚都佝偻着,如干柴一般。唯有一双眼睛,平和的非常奇怪。
旁侧米丽古丽也坐在一边,她一身粉红,抠着指尖丹蔻,显得漫不经心。不过紧抿的红唇,足以明如今她的心情不是太好。
忽而默提着两个大铁锤坐在角落,反正这样事情他也听不明白,他的责任便是冲锋陷阵。另有白面书生杜如枫,男人婆花百合……
的屋里,竟然挤了二三十人。
肖药儿神色颇为凝重,声音沙哑又苍老地缓缓道,“探子回报,天策神策共来了三万人。”
众人一致地蹙起眉头。
“恶人谷中算上壮年的杂之人,有效的战力加起来,也不过万余人。”
“天策军将皆是半朝堂半江湖之人,此番前来必为精锐,人数一万。至于神策,安西都护府点兵,恐怕只是些普通人,两万。但是军队有一个我们没有的优势,配合作战能力非常强大。”
米丽古丽秀眉一蹙,“难道我们就没有任何优势!”
“非也。”苍老的声音在屋中回荡,“恶人谷易守难攻,机关重重,且你我等人……”他们在江湖上,对付常人,绰绰有余。
“只是,你我也不能各自为战,一盘散沙。”
众人都听出了他的内在含义。可他们一向逍遥惯了,可不喜欢听从他人命令。
这样尴尬的的沉默中,肖药儿缓缓道,“……我心目中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哦?”
一声疑问传进来,门咔哒一声开。
毒雾氤氲。
姜走进来,微微一笑,“不知在下如何?”
众人看到他,皆缄默不语。
两月前,尸菜田里没化的尸骨还在那里,面对这样一个人,他们话之前还想斟酌一会。这个人屠杀自贡一事,实在是……
也许他们所有的恶人加起来也没有王遗风一个人杀过的人多。
姜当然会懂他们的想法。懂又如何,他难道还愿意费心去解释一番吗?
连他本人,林林总总死在他手中的人也早已不计其数。
何况如今情景,恐怕恶名愈大,处理事情起来越方便。连姜也没有预料到,有朝一日,他会想着让自己名下挂着的死人多些。
果然是环境在影响人的心情么?
肖药儿看他完好无损地从毒雾中进来,心中暗自诧异。不过他这话音一落,肖药儿抱着他的毒杖沉沉道,“老夫,赞同。”
肖药儿已入谷三十年有余,威望复加,由他开口,姜的职责已定了一半。
米丽古丽迟疑了瞬,也点了点头。
忽而默盯着姜许久,点头。
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几人都同意了,底下的人,还能有什么异议吗。
不过不服气还是有的,姜觉得他很有必要教会他们怎么做人。
“请坐,各位。”
过了这个不算插曲的插曲,肖药儿继续道,“想必诸位知道,恶人谷一向各自为政,今次危机,恐怕是建谷以来从未遇见,但正因如此,才能上下一心。我们面对的敌人有两拨。为首的神策天策两部军将,追随其后的八大门派聚合体。这两拨敌人都有一个共同点……”肖药儿捻着胡子一笑,看向姜。
姜道,“内部不和。”
恶人谷众学识良莠不齐,即使是高阶人士依然如此。米丽古丽身旁的白衣书生略一挑眉,见这四个字让不少人有些迷惑,终于开口解释,“神策天策,一为李唐王室最忠诚的守护者,一为护卫武则天而压天策的关外之将。相互倾轧已久。至于八大门派,理念相异,武学不足,原本相互配合也好,只是临时拼凑,有利分而化之。故此,王……”他扬了扬眉,“王先生才断言他们不和。”
忽而默一向直接,听杜如枫漫不经心之语,反驳道,“……但是毕竟对方近四万人手,而我恶人谷……”
姜语气平静,这种不高不低温和的声音却盖过了忽而默的大嗓门,“出战之人分为三道。”
“第一防线为自尸菜田只入谷石碑的这道圆形弧线。第二为平安客栈,至于第三……”他的目光落到烈风集这里,朱砂笔从周围那一圈灰褐色的山坳划过,“便是烈风集外围山坳。”
“先生不想想李承恩?他岂会从正门进入?就算他愿进,战场变数……”杜如枫忧道。
“此人工于心计,善于兵法,但……顾忌太多。行军仗,占据优势之下必会中规中矩。”
杜如枫当即明白他的意思,李承恩必会从恶人谷正门进来。
“尸菜田线,三十中高手外加三千人埋伏,在三生路第一道岔路之处,地形较为狭隘,两侧有山坳林木,借用地刺,沉井,投石车,绊马索设伏。第三,烈风集外有岩浆河及高耸的山坳环绕,区域聚拢,所以此处,交给肖药儿一人,恶人谷攸关之际,希望毒皇莫要太珍稀那些药材。”
肖药儿笑道,“莫非王先生看老朽年纪太大,不愿让老朽出战?”
姜不答反问,“您觉得呢?”
除了阎王帖肖药儿以外,还有谁能大范围于烈风集布防?
至于他,王遗风红尘秘意虽适合群战,但是他的任务,也不能是守卫烈风集……
带血的剑,终究是以人命为祭品……
肖药儿看着他,终究败下阵来,叹道,“也罢。老朽必死守烈风集,绝不负先生期望!”
“其余所有人镇守第二防线。天策军将善于骑马作战,相互配合。一旦下马,战斗力减弱一半。第一防线,若是力有不逮,立刻撤退,放红色穿云箭以示警告。第二防线到时候听我指令,分为两队,一队在前吸引火力,另外一路跑到其后包围。第二道黄色穿云箭为号,死守烈风集大门。将所有敌人逼至……”
“烈风集外。”
这平淡温和的四个字,却让众人头脑瞬间就清醒了些。
烈风集外,围绕的,是火焰岩浆。
他的意思,便是要将这些人,都弄到熔岩里……
众人头皮发麻。果然不愧是屠城的狠人……
“这里谁懂阵法?”
忽而默站了出来,“我懂。”
他曾是回讫部族的千夫长,对于中原兵将军法颇感兴趣,也曾经苦心学习……
只是后来……唉……一言难尽……
姜从袖间又拿出几张纸来,指着中央八卦阵,“你在巽九乾八位置坐镇,即平安客栈西侧三百尺的山坳埋伏。届时米丽古丽配合在三生路。领八百八十八人,守护中线前方。这是无生门的阵法,必要见血才能出阵。这血,我不希望是你们的。”
两人接过纸,凝重点头。
“致幻药物,便交给这两人。”
肖药儿眨了眨混浊的眼睛。暗自感叹一句,原来这人已将所有事务都安排妥当了。死阵加之致幻秘药,杀伤力绝非一加一那般简单。
“三日之内,务必将一切安排妥当。”
“必要之时,引他们上烈风集的铁索桥,斩断铁锁,烧毁栈道。轻功之人负责一个普通人,五十组为一队诱敌踏上索桥……”姜话里都能结出冰碴子,杀气凛然,但他的,却是,“最大程度,保留性命。”
这话颇为沉重。必要之时,何为必要之时?在座之人都不傻。
姜垂了垂眸,看着手上已不太明显的伤口。
不过,也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是!”忽而默挠挠头,想出来一个称谓,“王大人。”
姜也不在意这些。
他的话语,平静又坚定,总让人觉得不容置疑。
“恶人谷是我等安身立命之所,天下之大,唯有恶人谷才有你我一席之地。人心难测,世上岂有真正的是非黑白?不过弱肉强食而已。既然所谓的正义要为了天下而覆灭你我,我等又岂能束手就擒!”
“诸位,恶人谷存亡,在此一搏!”
成了,恶人谷将是天下逍遥之地。
败了,这里便是在场所有人的埋骨之所。
在此时,众人却觉得他都不再像是个简单的杀人魔头或是贵家公子,他已是这一战的领袖。
对姜而言,这种事情却变得信手拈来。把握人心的千百种方法,他一向都深谙于心。因为,他非常,非常了解,这种亡命之徒的心理。
横竖皆是一死。若恶人谷覆灭,他们出去面对的,也只是天下人的唾骂和无尽折磨。唯有拼死一战,方能换取一线生机。
恶人谷谷众突然多出来了个顶头上司,当然有不少人心有不平。
但是很快,这种不平,就在尸菜田中多出来的几具尸体的镇压下,销声匿迹。
开元二十年春,冰冷的马蹄之声,开启了这惨烈的烽火硝烟。
西昆仑的驻地,开始了厮杀。
倒下的尸体,铺满了道路,鲜红的血,染红了苍茫雪山。
埋骨他乡,这是天策与神策。
葬身雪地,这是恶人谷亡人。
战事最为激烈之时,临近长乐坊的人,不少都被两方抓走,充做壮丁。
天策神策分为两队,一队强攻昆仑高地,另一队走雾淞森林直接偷袭恶人谷。
昆仑高地的水一头浇下来,立刻就成为冰块,当即让往上艰难行进的将士眉眼全挂上寒霜。
通往昆仑高地的山道也被泼了水,结成了厚厚的冰,马匹不能直上。军队只能全整步兵冲锋在前。
恶人谷寡不敌众,入口被攻破。
长达半月的战争,许多兵将已受了不少伤。
遍地搭建的大大的简陋帐篷中,传来阵阵痛苦的□□。
战争的残酷性,从这的万人厮杀中,可见一般。
恶人谷情况稍好,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朝廷三万人,外加身后跟着的数千江湖人士,而恶人谷不过万余。
恶人谷死三十的后果,都等同于朝廷折损三百人了。
姜已最大限度利用谷中机关了,只是,非黑即白的斗争中,伤亡,是永远,不可避免的。
天策军将攻破恶人谷外镇守的通道,踏上了火色三生路。
这道路荒凉,两侧尽是荒草,还有些不知名的动物骨骸杂乱的倒着。
静谧无声。
与谷外的厮杀形成了对此。
李承恩擦了擦脸上的血点,神色凝重,难道对方也想来摆上一场空城计?
还是……有埋伏?
他座下马匹步速缓慢,李承恩四周观望,查探地形。
不知,是什么样的埋伏?
郭子仪低声道,“李将军……”
李承恩微微偏过头。
郭子仪四周一望,看到远处越来越狭的道路,压低了声音又道,“情况不对,千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