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分守己是不可能安分守己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安分守己。

    哪怕向李寻欢胡扯这些江湖传闻的的结果是自己要抄书抄到断手,李玥依旧觉得，皮这一下非常开心。

    【划掉】毕竟探花郎这么可爱。【划掉】

    李玥和李寻欢碰面后,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再提进成亲的事情,而是寻了一间郊外的客栈住了几日。明明该是当事人的两人冷眼旁观大批意图从狄侯爷大婚之日捞点好处的人雄心万丈的朝京城进发，不过其中约有半数人无法踏上返程，而能够出现在两人的眼前的江湖人，俱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可当有人真的向这些人询问侯爷成亲当日发生了什么，他们却闭紧了嘴巴不肯多吐露一个字，眼中脸上全是惧怕。

    青龙会一旦运作起来,任是谁都要掂量三分的,能留得一条命在，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偌大的世袭一等侯府，也在这短短数日内成为了旧日逸闻,往日种种荣华富贵,俱已烟消云散。

    李玥再次受邀来到狄侯爷府上的那日，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侯府内早已重新清洗整理过,可她在踏入大厅的刹那,仍能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大厅里的人不多，都输熟面孔,白玉京站在主座前，视线聚集在虚空中某一点，不知在思考着什么,百晓生轻咳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然后对着李玥勾起唇角：

    “怎么只来了你一个人？我还以为李探花也会出现。”

    “他已经是个麻烦缠身的中老年人了，没必要还让他一直替我操心。不是要分……咳咳，分狄侯爷的遗产吗，我知道青龙会拿了大头，那么我呢？”

    察觉到李玥对于将李寻欢牵扯进青龙会的抵触，白玉京没有继续下去，而是直接从袖中取出一把黄铜钥匙，径直递向她。前者没有接，而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是……这钥匙我不能收。”

    “世袭一等侯府不好吗？”

    “好，但是侯府于我而言太过烫手，相比所谓的京城豪宅，我更喜欢白花花的银子，而且我也不算再涉足京城。青龙会神通广大，出手掉这么座房子，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吧？”

    “但若是化成银子，你所能得到的会少上很多啊。”

    李玥原地沉默片刻，忽而抬起头来：

    “侯府里原来的那些歌姬舞姬和乐师呢？”

    “他们都是和侯府签过死契的人，能够被主人家发卖，侯府既已不复存在，那他们也会去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

    “教司坊，其他达官贵人的后院，亦或是青楼楚馆。”

    “等一下，他们还没被卖掉吧？”

    白玉京点了点头，李玥毫不犹豫开口道：

    “那好，我要这些人。”

    “舞姬歌姬和乐师虽然还有些价值，但我记得你是最痛恨人口买卖的，你不算卖掉他们，肯定也不会去掺和烟花之地的生意，莫非你算养着他们吗？”

    “有何不可？毕竟我在侯府里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他们唱歌跳舞，和他们相处的时候，我觉得我和过往的那些昏君们达成了共识。”

    旁边拿自己当木桩的百晓生闻言眼神一滞，隐晦的用一种奇异的目光量着李玥，仿佛自己的某个未知领域得到了刷新，倒是白玉京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笑过以后用又欣慰又庆幸又惋惜的眼神看了李玥一眼，随即应道：

    “你不后悔就好。”

    “自然不会，对了，阿飞被你们带往了何处？”

    白玉京挑眉看着李玥，旋即摇了摇头：

    “不是青龙会的人，也和京城这件事没有关系，带走他的人，是一名极为美艳的神秘红衣女子，有船坞的船工看到他和那名红衣女子乘船出海了。”

    少女原先还有些困惑和紧张，在听到“红衣女子”和“出海”两个字后，了然的“啊”了一声，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倒是白玉京饶有趣味的想要逗一逗她：

    “天下女子若是真心恋慕一人，断然不会容忍两人之间再插入另一人。可到了你身上，情郎和其他女人一起乘船出海，你倒是半点不担心？”

    “我为什么要担心？论美貌是不会有人敌得过我的，阿飞也是个一心一意的可爱少年，就算除了我之外他还会喜欢别的女人，不是他母亲，便是如今还没个影子的女儿，以后可能还会有孙女外孙女曾孙女等辈。况且我不信你们青龙会的人会不清楚阿飞的身份。都提到了红衣女人和出海，你会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李玥答得理直气壮，白玉京便也不再多问，显然是对阿飞的某个女装大佬亲属印象颇深，他了个响指，便有人领着前者去领歌姬舞姬和乐师们的卖身契。

    等有下属禀报李玥当着那些舞姬歌姬和乐师的面，宣布他们如果兢兢业业为自己工作十年，她就给这些人脱了贱籍恢复自由身，又面不改色的指挥青龙会的人包了十来辆马车带着那些人离开侯府时，白玉京微笑着叹了口气。

    眼下四周没有多余的人，百晓生忍不住心有不忿出声道：

    “既然让她得到侯府整座大宅，当然不会让她没有坐镇侯府的相应地位，这丫头未免太过不知好歹，实在是浪费了殿下的——”

    白玉京瞬间收起笑容，一抬手止住了百晓生后续的话语。

    如果能够选择，白玉京自然只想当个真真正正浪迹天涯的江湖人，现下有人做出了他所不能选择的道路，这种心情，旁人很难懂得。

    百晓生是不懂的那种人，但是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他虽会为上司觉得不平，却足够本分，他低下头，转而汇报起青龙会没处理完的事情来。

    李玥要去见青龙会大龙头，李寻欢固然是不怎么放心的，可是他最大的优点是不□□份地位的尊重别人的选择，因此李玥让他一个人待在客栈里等她，他也老老实实在客栈里饮酒看书，等着姑娘回来。

    只是李寻欢万万想不到，他等回来的不止姑娘一个人，还有一群莺莺燕燕，他们约有百来号人，有男有女，各个姿色上乘，整整齐齐在客栈外对着李寻欢躬身行礼，口中还称呼探花郎为老爷，引得旁人为之频频侧目，李寻欢本人也是头皮发麻。

    带来这群莺莺燕燕似乎只是个开端，在返回保定大宅的途中，李玥越发放飞自我起来，每天李寻欢都能看到李玥搂着不同的姑娘，无师自通的同她们调笑，又是描眉又是枕膝，还张口吃莺莺燕燕送到她嘴边的糕点水果。

    李寻欢有心提醒吧，李玥身边都是姑娘，单起来好像再正常不过，而是他这个老人家想得太多。可他知道这世上确实有女子不喜欢男子，反而对女子更感兴趣，比如神水宫的水母阴姬，再加上这些姑娘们一个个被李玥逗得眉目含情面颊绯红，让他内心的警报铃时不时响起来又停下。

    少女明明是他看着长大的，两人相遇时他早已卸下了以往不着边际的浪荡伪装，可她怎么忽然就歪成了这副沉迷醉卧美人膝的荒唐模样？

    想到还不知在何方的单纯少年，看着和史书上的昏君没什么区别的男装少女，昔年享誉江湖纵横青楼楚馆的风流浪子李探花一瞬间有些心情复杂。

    李寻欢的担心没有维持多久，少女回到保定后，虽没有完全丢掉风流败家子习性，却也恢复了数倍于原先的忙碌。李玥又是忙着拓展商业市场，又是重新巡查自己的店铺，另外还亲自往沿海地区跑了几趟，买了一座船坞，似乎准备做些海上生意。

    少女辛苦成这样，李寻欢都看在眼里，他索性也就默许了李玥的荒唐。不过这些莺莺燕燕终归不能照顾李玥一声，某次李寻欢还是不经意的问了一句阿飞的下落，李玥微微一愣，只少年是去见亲人了，探花郎便不再多言。

    在保定忙碌了将近一个月后，李玥才来得及和好朋友们展开正常联系。

    原随云依旧在太原过着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还邀请李玥去无争山庄作客，游龙生回到藏剑山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还拾起了铸剑的功夫，这让他老爹倍感欣慰，同时后者信誓旦旦等他成功出师，就为阿飞铸一把好剑。

    金灵芝没回信，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着要追原随云，结果也不见下落。薛冰在信里向李玥报了平安，好要请李玥回家吃饭，结果两人一直没吃上，她为此赔罪，准备亲自到保定为李玥下厨。

    结果先来保定的人不是薛冰，而是陆凤和胡铁花。

    胡铁花在李玥大宅外徘徊了好几次，最后是被李寻欢请了进来，两人在院落里喝了许多酒，胡铁花本有些迷蒙不清，在看见李玥的刹那，他难得恢复了些许清醒，只是话仍有些口齿不清：

    “你……你能不能去……看看他？”

    李玥忙的头昏脑涨，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大胡子中年人的是谁，在看到对方眼眸中的赧然之色时，她蓦得想到了一个人名：

    “……陆凤？他来保定了？”

    “来、来了没多久……但……一直……不太好……”

    李玥捏了捏眉头，问了句陆凤在哪里，又吩咐人把胡铁花和李寻欢搀扶进屋中休息，径直出门去找这位童年伙伴。

    伙伴藏在另一位童年伙伴的家里，两人都喝得不少，可朱停一见到李玥，便像是做了亏心事被抓包一样，了个冷颤连滚带爬往后院走，是要吹吹冷风醒醒酒，同时心里默默为陆凤念了句平安。

    被剩下的伙伴披着他标志性的大红披风，整个人看起来灰头土脸，浑身散发着丧气，一杯接着一杯往嘴里送酒。

    听到李玥破门而入的声音，陆凤慢吞吞抬起了脑袋，他虽然双眼有些迷蒙，可脑子清醒得很，在和李玥对上视线时，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道：

    “你们女人究竟都在想什么……完全……不懂啊……”

    李玥没接话，转而开口问道：

    “要不是有人，我还不知道你来了保定，怎么……薛冰离开你了？”

    颓废浪荡子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双眼瞪的滚圆：

    “你怎么知道？”

    旋即他又丧气的往椅子上一瘫，仰头喝了口酒：

    “是了，只是我傻，她虽然离开了我，可你们仍旧是好朋友。”

    李玥嫌弃的看了一眼满桌狼藉，将椅子往后拖了拖，这才施施然坐下，而后漫不经心的道：

    “是不是觉得自己又上了女人的当，吃了大亏？”

    陆凤没吭声，不知道是默认还是否认，结果听到模糊了许久性别的童年伙伴嗤笑道：

    “蛋蛋，我觉得你不该叫陆三蛋，毕竟笨蛋傻蛋穷光蛋已经不够形容你了，你还要加上个怂蛋和混蛋，从今儿起，改个名字叫五蛋吧，更适合你。”

    “薛冰是真心喜欢你，你也是真心喜欢薛冰，但是为什么会分开呢，我觉得你心里是清楚的。”

    “我以前听过一句话，叫‘不以成亲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蛋蛋你扪心自问，就算以后再如何，你也是不会和薛冰成亲的吧？”

    “既然知道没有结果，那就到此为止吧，反正你不是第一次被女人放弃，以你的德行，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要么你现在杀去薛家提亲，要么你就学着去习惯。”

    “另外做为童年好友，奉劝你一句，既然不算成亲，就不要再去招惹正经人家的姑娘了，如果不幸又遇上了，干脆一点拒绝别人吧。”

    想到同样是被放弃的胡铁花，以及独自抚养陆凤长大的那位夫人，在心里骂了一句“真是和你父亲如出一辙”，李玥拍拍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掉头离开了原地。

    陆凤看着伙伴的背影苦笑了一声，重新开了一坛酒，整坛抱起来往口中送去。

    他什么都明白的，所谓的犹豫不定，不过是心存侥幸而已。

    出门的时候李玥再度看见了朱停，对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脸上挂着尴尬又不讨好的笑容，李玥上下扫了对方一眼，意味深长的道：

    “你再和他学习，这辈子只能和他一起过下去了。”

    “不不不，怎么会呢，我可是老实的手艺人，老实人！”

    李玥冷哼一声，显然对他没什么信心：

    “我觉得仗着我俩童年有旧，我最近给你的假期太长了，你和我离开保定时相比，又胖了几圈，这样，你从今日起到过年多加加班吧，加班费是不存在的，你就当减肥，不要太感激老板我。”

    “别呀老板，我错了。”

    道歉无用，李玥冷酷无情的坚持送朱停去加班，几日后在巡视店铺碰面时，她也坚定的无视了对方充满怨念的眼神。胡铁花也是在那日向李玥道谢告辞，他陆凤烂醉之后想通了，人已经离开了保定，只是人偶尔还会对着远方发呆。

    李玥越想越觉得心烦，漂亮的姐姐和哥哥都无法安抚她的烦躁，回家之后她拉着李寻欢絮絮叨叨了一阵，惹得家庭地位直线下降的探花郎一头雾水。

    这对父子离开后不出半月，薛冰终于姗姗来迟，李玥绕着薛冰转了一圈，还是装作对此前发生的种种一无所知，半个字都不提陆凤来过的事情。

    伤口虽然又疼又大，好歹没有继续恶化，总有一天，它会愈合。

    薛冰来了保定没有看见惯常陪伴在李玥身边的阿飞，心中虽有疑惑，但正如李玥体贴她一般，她也体贴的没有问起，只配合的同李玥一起穿梭在大街巷。

    保定在这些年扩张了整整一倍，虽然城市并不算大，不过由于商队来往频繁，看起来也比寻常城市要繁华的多。两人从东逛到西，一般薛冰看上了什么，都是李玥大手一挥买买买。

    闺蜜要尽地主之谊，薛冰也不客气，她们一同去欣赏了李玥砸钱创办的舞坊歌舞，还看了李玥正准备推广的女子美容中心，最后回到了大宅内。

    薛冰是要为李玥洗手作羹汤，两个姑娘摆明了有一肚子话要讲，李寻欢体贴的出了门，将空余时光留给她们。等一道道菜端上庭院石桌，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同时笑出声来。

    笑了好一阵，李玥率先开口：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和阿飞没有分开，他可是我算明媒正娶回家的正宫呢，只是最近和他的舅舅一起出远门了，阿飞的家庭状况有点复杂，所以过不了多久，他还是会回来的。”

    “我也知道你要问什么，”薛冰站起来转了一圈，笑着问李玥，“你没有发现我同往日相比较，有哪些不一样的地方吗？”

    李玥仔细量了一番，仔细应道：

    “你好像没有施脂粉就来见我了，下一步是不是准备不洗头？咳咳咳别我，正经点正经点，嗯，穿衣风格变了，人看起来也比我们分离时丰腴许多，是不是找到新的情郎啦，难怪陆凤被刺激成那样——”

    陡然发现自己漏嘴，李玥赶紧拍拍脸颊想要转移话题，薛冰戳了一下李玥额头，道：

    “想什么呢，我早知道陆凤来找你了，所以才来的那么迟。先好，我可没有找新的情郎。我不过是……睡了陆凤之后立即抛弃了他。”

    薛冰的话语犹如一道惊雷，直接劈在李玥头上，后者忍不住摆出金三胖鼓掌的姿势，口中称赞着“厉害厉害简直拔X无情”。

    却不想一道雷不够，薛冰紧接着又抛出第二道九天玄雷：

    “玥，我怀孕了，你要不要做我还未出世的孩子的干娘？”

    “干娘？哦，好啊——不是，等等？！”

    李玥一脸不是我想象的那样的表情，薛冰悄声点了点头，前者瞠目结舌了一段时间，语无伦次的问道：

    “不是吧？那岂不是……等等，难怪你要穿那么宽松的长裙，以往你可喜欢收腰的衣服了……不对，怀孕了你还千里迢迢来找我，颠簸了一路……几个月了？”

    “三个多月啦，对，就是你‘成亲’那日，我找到了陆凤……他的确找我找的很辛苦，所以他也没有细想，男子在床榻之上，总是不可信的，其实女子亦然，所以他始终不敢相信，而我也不曾多做辩解，就是这般。”

    李玥很想问陆凤知不知道她怀孕的事，可是看着薛冰仍显得有些苍白的面颊，她张了张口，艰涩的问了另一个问题：

    “但是……世间总对女子多做苛责，更何况世家……你如此行事……家中人作何反应……如果你决定了……你一人抚养孩子，总归太过辛苦。”

    “不是还有你吗？”薛冰故作恼怒的捶了李玥一拳，重新坐回石凳上，李玥连忙走过去将她搀扶起来：

    “好好好，养养养，石凳太凉了，对孕妇不好，我们回屋子里休息嘛——”

    “好歹也是练武之人，哪里有你想象的那么娇弱？”

    口中虽然埋怨着，薛冰的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她任由李玥搀扶着自己去客房内休息，在对方给自己倒热茶时，她忽而低头道：

    “我大概很难再像喜欢陆凤那般喜欢哪个人了，所以还是忍不住自私了一次……但我会好好教育这个孩子，如果是女孩，我希望她可以像你，如果是男孩，我希望他能做一个像他父亲那般，又不像他父亲的人。名字我也想好啦，不管男女都叫薛如意。”

    李玥什么都好，安抚着薛冰早早歇下，她重新坐回原先的位置，视线落空发起了呆。

    当晚探花郎准备对月独酌的时候，意外的在庭院石桌旁看到了李玥的身影，对方像是石化了一般，对着满桌好酒好菜动也不动一下，直至他走到对方面前，少女的眼珠子才转向他所在的方向，声音幽幽的问道：

    “李叔叔，你见多识广，你，女人究竟在想什么？”

    李寻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