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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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楼逼仄的角落里, 龟缩着一具枯瘦的干尸。深陷进去的两个眼窝直直望向步蕨,皮包骨的手指着急忙慌地向步蕨比划个不停。

    “看样子她不愿我们上山去。”叶汲蹲下了研究了会, 又像模像样地比划回去, “为什么呀?”

    沈羡不是个毒舌的人, 只能用眼神表示对他这种弱智行为的鄙夷。

    “她是那个姑娘,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步蕨俯下身, 悯惜地摸了摸它脑袋,“里面很危险, 是吗?”

    干尸怀抱她的马扎,使劲点头。

    “没事儿!”叶汲笑嘻嘻弹了下她光秃秃的脑门,“等哥哥收拾了坏人回来,给你订做套豪华公墓。年纪还没谈恋爱吧, 下去后哥哥再让蒋子文给你找几个器大活好的帅逼男鬼, 爽够了再去投胎。”

    步蕨黑着脸一把扯走叶汲:“别教坏孩子!”

    叶汲离开前在抓着他不放的干尸头顶拍了张固魂符,以防被崩塌的结界卷走魂魄:“就在这待着等哥哥们回哈来。”

    步蕨看他的神情很新鲜:“你很喜欢孩?”载川之变前,叶汲就对他几个徒弟动辄喊喊杀, 明明无冤无仇偏搞得就和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

    当着沈羡的面,叶汲拍拍胸脯,特别坦诚回答他:“除了你家几头不识好歹的崽子,我都喜欢。”他冲步蕨笑得暧昧, “你生的,我最喜欢。”

    沈羡响亮地冷笑一声。

    “……”步蕨扭过头, 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嘴问这一句。

    门楼后灰雾弥漫,护山阵破后聚集起来的生气四散逃逸, 只留下愈发冰冷诡异的雾气。步蕨朝前走了两步,忽然:“等等。”

    叶汲和沈羡应声停下脚步。

    只见步蕨抬手在半空宛如抚琴般,沿着一根看不见的琴弦徐徐摸索,他的手指停顿在某处,向下重重一按。指腹上霎时多出一道血痕,渗出的血珠分成两半,快速滚向两端,带出一条血色的细线。

    “呲——”

    血线燃烧起青色的火焰,照亮了他们面前铺天盖地,纵横交织的罗网。一根根银白的丝线在火光下泛着冰冷锋利的光芒,像一片片刀刃,杀气腾腾地等待猎物引颈自戮。

    对比之下,刚才操纵活尸的丝线只是木偶剧里的玩意罢了。

    沈羡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叶汲勾起他喉头边的银丝,拉远几寸,倏地放开,弹起“嗡”的一声闷响。

    他竖了个大拇指:“够刚劲,比得上专业登山锁绳了。”顺手在兜里掏出一张符纸,对步蕨,“老二,向后退两步。”

    步蕨依言后退,叶汲的防风火机在雾气里喷出个豆大的火苗,火苗点着符咒。叶汲朝它吹了口气,火苗倏地暴涨成一条十余米长的火龙,摇头摆尾地冲入罗网之中,腐烂的恶臭顺风扑了他们满脸。

    挡在最前的叶汲捏着鼻子,被辣得泪花都快冒出来了,呕了一声:“感觉自己掉进了个几百年没开盖的粪坑里。”

    本来沈羡的感觉还好,被他这么一,顿生了种无法言喻的恶心感。

    常年和地府交道的步蕨表现最平淡无奇,顺手递了个手帕给沈羡,沈羡还没勾着就被叶汲一把抢过去,惹来沈羡冷眼相向。

    叶汲用帕子捂住口鼻,瓮声瓮气地:“看什么看!没听过男人的手帕就和他的内裤一样,不能外借!”

    步蕨用力拽起叶汲的衣领,不顾他“哎哎哎”的叫唤,拖着他向前大步走。

    青红交织的火光下,他的侧颊泛着一点可疑的红晕。叶汲一眼瞄到了,嘿地笑了声,讨好地凑他耳垂边:“老二,我知道的,你不是随便的人。当然啦,那么私密的东西,我们之间是无所谓的,对不对?”

    “……”对你个大头鬼!不是徒弟在场,步蕨真想一巴掌抽飞那张帅脸,“你别话了。”

    叶汲见好就收,乖顺地一步越过他在前开道,还不忘朝沈羡吆喝两句:“大徒弟!垫好后!要是漏了刀伤到你师父,你洗白白准备给你好基友宗瑛陪葬吧!”

    沈羡只回给他一个不带感情的字:“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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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烧尽蛛丝的宗家空旷得可怕,一夜之间快百来口的庞大氏族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别人,连鸡鸣狗叫都没有。叶汲一马当先,军刺在他手中既被当做照明工具,又被用来探路。拨拨扫扫,上到半山腰,接近宗兰的灵堂处他突然朝后比了个手势。

    军刺一抖,伸长半米,刀尖挑起个松松垮垮的东西。

    一张人皮,军刺挑起它的时候,裹着粘液的骸骨哗啦啦掉了一地。从扭曲的五官上,勉强可以认出是宗鸣那个总是拄着拐杖的姑母。

    步蕨接过叶汲仍过来的手套,简单翻捡了下尸骨:“消化得差不多了,”他捏了捏余温犹存的骨头,“遇害没多久,魂魄也不见了,看来被一起吃掉了。”他顿了顿,“我大概知道宗家养的是什么了。”

    叶汲露齿一笑:“我也猜到了。”

    至于宗家的其他人,差不多和这具骸骨一样的结局。

    沈羡的反应略微慢他们一步,目光扫过消融的骸骨,再联想到无所不在的丝线,随即醍醐灌顶:“蜘蛛。”在出这两字时他情不自禁地看向步蕨,师徒间的默契,让步蕨也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里,步蕨看出了沈羡的不安与哀伤,他:“不一定。”

    叶汲罕见地没有插科诨,他将零碎的尸骨拨弄到一边,点了一根烟,抽了两口后:“走了。”

    沈羡的脸色突然一变:“阿元呢?”

    叶汲淡淡地:“等你想起你的好徒弟,他人都凉半天了。有老鸟在,普通妖物拿他们没办法。”

    五分钟后,叶汲脸被肿了。他难以置信地拎起包着沈元的那块黑布看了不下十遍,有点心虚地看步蕨:“老二……我没想到老鸟那么不中用,连只狐狸都看不住。”

    步蕨将黑布仔细看了看,抚过几乎快看不见的符文:“既然没有留下骸骨,沈元和岐布应该是被抓走的。岐布是只两千年修为的鬼车,有凤凰的一丝血脉,天性克制妖物。能将它和沈元一起带走的,一个蛛妖做不到。再,你的清净符不是一般人能破除的。”

    “你的意思是太清境的人?”叶汲百思不得其解,“太清境既然派天官下来了,就是知道玉枢被宗家给搞死了。不赶紧收拾这烂摊子,还和蛛妖沆瀣一气,谋划弄出个鬼城来?咱们大哥什么想法啊,终于玩腻了慈悲普世的人设,放飞自我,灭世了?”

    即便了解叶汲和唐晏间日积月累下来的芥蒂,步蕨仍然忍不住替他们大哥句公道话:“唐晏不是那种人。”

    叶汲抱臂:“那情况更糟糕了,他手下马仔自作主张跑来为祸人间,他居然还不知道。”

    步蕨这次没有再否认叶汲的法,他始终觉得他们的思路陷入了个僵局。宗家,蛛妖,玉枢院君,还有一个潜伏在暗处的天官,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在发现沈元失踪后一直缄默不语的沈羡,声音僵硬地开口:“师父,我怀疑抓走沈元的是云骁。”

    “云骁没死?”这实实在在地出乎步蕨的意外了,他愕然看着自己的大徒弟,“我记得当年他被五马分尸而死,”他深深地皱起眉,“你是云骁他不是凡人?”

    在提到云骁这个名字时沈羡的神色没有痛苦,也没有难堪。他脸上是种近乎木然的冷漠,从叶汲告诉云骁没死的那刻起,他就明白一千八百年前的那场不堪回首的过去,很可能就是一个惊天动地的阴谋。

    他想都不敢想,如果那真是一个阴谋,那么他该如何面对为了赦免斩断龙脉的自己,而与载川一同葬进地底的步蕨。

    步蕨脸上的吃惊很快被平静所取代,他的思维比沈羡要敏捷许多,所以也用了更短的时间猜出了来龙去脉。他望着自己的得意弟子,以他的年纪,沈羡无论活了多久,在他眼前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羡儿,你要明白。如果云骁利用你来斩断龙脉,他想对付的并不是你,而是你身后的我。所以从一开始,这件事你在其中充其量只是担当一个可怜的棋子。为此你已经抱着悔恨和愧疚度过了一千多年,你难道要抱着它度过一辈子吗?别傻了。”

    沈羡默然片刻,居然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本来就是我犯下的罪孽,区区一辈子也赎不了罪。”

    叶汲咳了一声,强行介入两人沉重的对话:“大徒弟啊,师爹不反对你在你师父面前痛哭流涕地忏悔,但咱们看看时机行不行?我可爱的徒孙和本单位重要组成成员此时此刻生死不明。另外,你们真得没发觉,咱们脚下的这块地在向下陷吗?”

    作者有话要:

    啊,今天状态不对,写得特别慢。正好周六了,那今天就日个三千吧。明天再日六。

    弱弱地:我其实挺勤奋的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