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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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证明, 叶汲同志的乌鸦嘴灵验无比。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秒,地动山摇, 木楼脆弱的楼板纷纷崩裂, 垮塌发生得猝不及防。骤然坠落的瞬间, 沈羡条件反射抓向自己的师父,却捞了个空。在无数坠落物的缝隙里, 他看见那个男人强有力的臂膀紧紧箍在步蕨腰间。

    他的手温柔地将步蕨的头按在肩窝里,刚硬的身躯撑起不可突破的屏障, 将怀中人妥善地保护起来。

    可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步蕨攀在他后肩的手指动了动,流光一闪,棱角锋利的石块巧妙地擦过男人的后脑。步蕨似乎察觉到了沈羡的目光, 朝他微微偏了偏头, 无声地朝他眨了眨眼,嘴巴比了个嘘的口型。

    沈羡喉头又涩又酸地梗住了,他想起叶汲的警告;想起许多年前大雨滂沱的那一天, 那朵递过来的杜鹃。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想起载川上师徒相依为命度过的漫长岁月,想起载川之变后每一夜噩梦里被鲜血淹没的身影。

    他仰起被木屑擦出血痕的脸,恍惚地想, 雏鸟情节吗?

    ……

    坠落不是无止境的,叶汲的军刺一直不停变换角度, 试图寻到个合适的固定点降落。奈何离他们最近的山壁滑腻得像浇了油,合金的倒刺扎上去哗啦带出一串刺耳的摩擦声, 但是半片刀尖都没插/进去。

    砰的两声闷响,叶汲龇牙咧嘴地甩掉满眼金花,一骨碌起身将步蕨扶起来:“老二,没事吧?”

    步蕨揉着被他胸肌磕到的额角,呆呆地在他腿上坐了一会,长舒一口气:“好了,缓过来了。羡儿呢?”

    “大徒弟,你死了没啊?”叶汲扯开嗓子呼喊,他们降落了有百来米左右,此时应该是在山腹深处。他一嗓子吼过去,回声重重叠叠地回荡开,阴森莫名。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沉寂了很久,久到步蕨微微色变,十来米开外忽然响起饱含痛楚的呻/吟声,低低地离断气只有一步之遥

    叶汲仔细听了听他的声息,谄媚地对步蕨:“活着呢,没死!落地前我召了股气流挡了下,估计最多就断两根肋骨。”

    “……”步蕨尽量不去想他召的股气流究竟替沈羡挡了多少,确认人没死后他晃晃悠悠地爬起来,爬到一半他看见叶汲的笑容不怀好意得如此明显。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双手正撑在叶汲身侧,两腿跨坐在他腰间。

    叶汲一手揽着他的腰,别有意图地捏了捏,挑眉坏笑:“老二,动一动?”

    要是有面镜子,步蕨能看见自己脸上应该是这辈子表情最复杂的时刻。他冷冰冰地注视身/下人,那人还不知死活地朝他了个飞哨,步蕨也笑了起来,他缓缓俯下身,带下大片的阴影,比深渊还莫测的瞳孔里映着叶汲俊朗的五官。

    食指顶起叶汲的下颚,步蕨轻笑着问:“你真的要我动?”

    “……”叶汲盯着步蕨的眼睛,心里突然生出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他眼里的那片黑暗随时吞没一切。他捏住步蕨的手腕,指腹摩擦腕部细嫩的皮肤,向上顶了顶:“媳妇儿,你尽管动,想怎么动就怎么动。甭担心,你男人腰力惊人。”

    步蕨:“……”

    妈的,他输了。

    沈羡捂着腹部血淋淋的伤口,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一来就看到如此火爆的场景,恨不得自戳双目:“我,你们两能注意下,现场还有孩子吗?”

    步蕨冷淡地从叶汲身上站了起来,沈羡见他脸色不对,心问了句:“师父?”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叶汲善解人意地在大徒弟的脑袋上呼了一巴掌:“别咋呼咋呼的,没看你师父正恼羞成怒呢。”

    沈羡:“……”

    步蕨顾自卷起衣袖,将凌乱的衬衫塞进裤腰里,拔起叶汲插在地上缓解冲力的军刺,冷冷道:“走了。”

    叶汲笑得和只偷腥成功的猫一样,竟然不计前嫌地在沈羡乱糟糟的头发上薅了一把:“你师父生起气来贼鸡儿可爱。”

    沈羡心里冷笑,我师父揍起来人也特别地可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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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单处理了伤口,沈羡烧了两张符纸,照亮了他们所处的空间。符纸亮起的一刹,三人都默契地没有话。

    这是个很难描述的场景,高不可测的山壁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川”,一层层宛如肥厚的油脂。

    叶汲用军刺刮了两下,挑起几缕黏滑的银丝,绞了几绞,啧了一声道:“难怪插不进去,盘丝洞吶这是。”

    步蕨踩过岩石的鞋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没走两步,军刺在他手中快如闪电地钉向前方。与叶汲“哪里好用点哪里”的使用方式不同,军刺在他手上只是单纯地当剑使用,千分之一秒间扑向他的白色身影晃了晃,倒在了一边。

    那一剑快得连叶汲都没看清,目瞪口呆地看着步蕨面色淡然地举起军刺,对准那“人”面部快而狠地扎了下去。

    沈羡路过他身边,不愠不火地笑了笑:“可爱?”

    叶汲喉头咕咚动了下,抿了抿薄唇,蹦出句:“他心狠手辣的样子真特么性感。”

    “……”沈羡虽然无条件站在自己师父那一边,但此刻无法违背自己的良心去否认,叶汲的滤镜大概赶得上长城的厚度了。

    步蕨两三下剥开了那人的脸皮,准确来是层厚实的茧。茧里的人已经辨识不出原本的模样了,深陷进去的眼眶冷漠地回视他,步蕨用军刺戳了一下他高耸的颧骨,就听见里面整副骨架崩塌的脆响。

    沈羡手中燃烧的符纸悠悠地飘向前方,在大片茫茫雪原般的惨白里,一个又一个人形茧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叶汲被烟呛了口:“宗家养宠物就算了,还虐待它?这是几百年没喂过食了?”

    步蕨依次挑开其他两具人形茧,皱眉:“它不是在进食。”

    “什么?”

    步蕨看着千穿百孔,没有消化完全的尸体:“它只是单纯地在享受捕猎的乐趣,也可以是复仇的快感。”

    “师父……”

    叶汲不耐烦地:“大徒弟,你没断奶吗?你师父就在这,别瞎嚎。”

    沈羡隐忍着怒气:“不是我!”

    “师父……”堪比地宫的地下洞穴深处传来低弱悱恻的呼唤,一声声绵延不绝。

    叶汲勾过步蕨的脖子,一本正经地审问他:“媳妇儿你老实告诉我,你在外边还有了别的狗,哦不,别的徒弟?”

    步蕨抖抖嘴角:“没有。”

    完这句话后步蕨和沈羡的脸色同时一变,沈羡情不自禁地向着黑黝黝的甬道口迈出一步。

    步蕨的视线与他落在一处,那个不可能的可能又朝现实靠近一步。

    叶汲在他两间来回看了一遍,衔着漫不经心的笑问:“老二,你哪个故人啊?”

    “迟乐。”

    步蕨和沈羡的声音叠加在一起,让叶汲非常不爽地皱了皱眉,不是吃醋,而是步蕨和他徒弟们之间朝夕相伴所生出的默契。那是他无法接入,也无从追溯的过去,让他异常地烦躁不安。

    他摩挲着军刺,心想,真该让老二给他生个孩子了。只属于他们的孩子,免得其他不三不四的崽子时不时来分去他的注意力。

    当然,这也就是叶老三自己的遐想而已。且不论步蕨能不能生,光他出这个想法,他便能预料到一场惨痛的家庭暴力在前方等着他。

    “如果你们的是那个没事爱煮饭绣东西,勉强和乖巧沾点边的姑娘的话,我觉得你们师徒两个可以稍微冷静一下。”叶汲有条不紊而又冷酷地,“那姑娘当年灰飞烟灭得很彻底,即便侥幸留了一缕残魂入轮回,想再做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如果是妖呢?”问的人是沈羡。

    叶汲现在看这熊孩子哪看哪不爽:“你以为做妖是那么好做的,你一千八百年白活了吧。蛟龙、重明这种得天厚宠的神兽,想要开启灵智也得天时地利都齐全。”

    “师父……”那声幽幽的呼唤离得更近了,几乎就在他们面前!

    步蕨没有上前,仍然站在原地,温声:“阿乐,是你,就出来吧。”

    甬道深处出现了个身影,无法让人忽视的腥臭味随着她的每一步愈发得浓郁,沈羡的脸色也愈发得苍白。最后她自己应该也察觉到了异样,静静地停在他们二十米开外的甬道口,凭借符纸燃烧起的火光,三人已能大致看清她的相貌。

    出人意料,站在甬道中的只是一个身着洋装的普通女童,真要挑出一丝不妥,就是她格外苍白的肤色,和一双时而闪出数个瞳孔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