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卷四 新岁(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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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笙顿时吓了一大跳,可她尚来不及惊讶,好好反应一下为何竟会冒出一支箭来,就听到风声乍破,第二支箭已“嗖——”地破空而来。她想也不想便伸手去挡。

    箭发得虽快,却也抵不过她的身手更快,她翻身腾地,宛如当年师父命她去林间捉鸟一般,盯准了飞速穿过的箭身,一把便是一支。

    她一连捉了十二支箭,最后一箭在她手中停下的时候,箭头就定在长青身前一尺处。

    “什么人!”连笙终于回过神来了,“哗啦啦”地将手中长箭一撒,大声喝问。

    她扯着嗓门强作镇定,却也不免心下慌张,来人躲在暗处,似乎是盯准了他们,她虽侥幸抓下十二支箭,但若是再多发个十箭百箭的,她便不确信自己能否还有如此好运了。

    四下里静悄悄的,无人应答,连笙又壮起胆子大喝了一声,一面心地退了两步,挡在长青身前。然而她这般的心翼翼,于长青却好似早已料到一样,他静坐在轮椅上,忽而开口向连笙道:“不必问了,老熟人了。”

    “什么?”连笙诧然回头。

    而后便见长青清了清嗓子,对着方才箭来之处的成片树丛喊道:“沈世伯,你的箭是快不过她的,还请出来吧。”

    连笙猛一扭头向那林间看去,漆黑的树丛一片静谧,片刻过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不多时当真现出一方人影来。

    “沈世伯。”身后的长青还是恭恭敬敬地喊了声。

    那人行至月光下,连笙这才看清他的样貌,明明白白是位身姿俊逸的长者,身着一袭汉白玉色侠客服,腰间别了把长剑,看着年纪约摸五十上下,却颇有些宗师风范。他在他们身前不远处站定,开口道:“今日怎不见你府上那对黑白双煞与乳臭将军在旁护驾了?”

    他话里所指,便是墨白二位先生与长恭。

    然而连笙一听,便只觉得刺耳,这是哪里来的老头,张口就敢如此大放厥词。可她片刻之后愣了愣,竟又听见一句愈加猖狂的:“这位姑娘,轻功这样好,犯不着折在此处,我只要取他性命,与你无干,你可以走了。”

    取他性命?

    连笙心头立时又“咯噔”一下。

    这个人言之凿凿的,再看他方才连发那十二箭,所作所为竟不是在疯话。他一手提了提佩剑,连笙这才实实地觉着慌张起来。师父虽然竭心尽力教了她十年,然她所学本领,会的也只不过自保罢了,何况眼下兄长还在轮椅上坐着,她也不得,逃也不得。

    于是,“老头,”连笙壮了壮胆,“你要取他性命,可问过我了?”

    “老头?”那人一愣,继而又笑了笑,“姑娘,我无意为难你,你让开吧。”

    “我若不让呢?”

    “你若不让,我手里的长剑可就不长眼了。”

    他着又按了一只手在剑上,连笙的一颗心止不住地通通直跳,却也还是硬着头皮哼上一声:“老头,你的箭都快不过我,难道剑就行了吗?”

    她心想着,仅有的这一点本事,唬一唬人总能吧,可谁知那人听后却极其不屑地冷笑了一笑,道:“姑娘,我知道你脚力不凡,但我只看你一眼,便晓得你是副不曾习过武的身子骨,空有一身轻功罢了,你虽快得过弓箭,但终究这箭是死的,箭虽死,剑招却活,你还能快得过活的招法吗?”

    连笙被他一语戳穿,不由地心下生怯,却仍还要犟嘴逞能道:“你怎知快不过……”

    然而不等她话音落地,那人就突然一剑出鞘,向连笙心口刺去,连笙本能地侧身去躲,却听到身后长青急声喊她:“有诈!”

    果然那长剑在她侧身的刹那,剑锋骤转,直直扫过她胸前的衣襟,向上劈去。青锋利刃,便如疾风呼啸,擦着连笙面颊而过,挽了个花,最后一点,停在她的喉间。锐器的冰冷刺骨贴着她颈上的皮肉,连笙顿住了。

    周遭一时间安静下来。

    那剑客轻轻一笑,将剑收回,连笙在他手下,根本走不过一招。

    “你可以让开了吧。”

    不屑的口吻在连笙听来便有天大的刺耳,她仍旧死咬着牙,道:“不让!”

    “当真不让?”

    “不让!”

    “那就莫要怪我出手无情了。”他着推开剑柄,方才业已回鞘的剑身重又冒了一截出来,在月光下闪着青光,像要嗜血一般,然而只是短短一截,便被一声“沈世伯”止住了。

    “沈世伯,”长青开口道,“让我和她几句吧,我自有法子让她走。”

    被唤沈世伯的这位停下手,撇过头看向他,他只镇静自若地道:“你想要我这条命尽可以拿去,可既然只要我一人性命,便也着实无需再多连累一人。何况若我今日当真命丧你手,死前让我与她话,也算临终能有所托了。”

    他不卑不亢地望着沈世伯,神态安然,倒似真要决意赴死一般。

    沈世伯盯了他半晌,眼里五味陈杂,也不知是怜悯还是厌烦,但半晌过后,终究还是松开了手,青剑复又落回鞘中,他点点头:“你吧。”

    “多谢世伯。”

    沈世伯背过手去,长青便拉了拉连笙的衣袖,将她拽至近前。

    “兄长!我不走……”连笙不情愿地俯下身和他置气,长青却倏忽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上,示意她别话。

    他借着连笙挡住沈世伯的视线,在他目力的死角,逮住连笙耳语:“你且听我,这位沈璧沈世伯,乃是江湖上祁山剑派原第十七代掌门,若想赢他的剑,单凭你我二人定是难上加难,但尚有一法,还可一试……”

    在他们两丈开外,名唤沈璧的这位祁山剑派原第十七任掌门正背手而立,想起方才卫长青那样安之若素的神情,他的眼前霎时却又浮现出另外一双碧眼。那是生得与卫长青极为相像的一双眼,曾几何时,还在弯弯一笑唤他“沈师兄”,可他无数次地忆起,眨眨眼却是一片虚妄空无。

    “枝……”他心中喃喃,不觉又皱起了眉,眼前卫长青与那姑娘交代了片刻,见她直起身子,他复而叹了口气回过神来。该是讲完了吧,他心想,自己盯着卫长青的这条命,盯了也快有二十年了,总该结束了。

    于是他清清嗓子,想问连笙可愿走了,可不成想连笙站直了身子,却会猛然间朝他掷出一把匕首来!

    他立身用剑去挡,便又在同时听到一声:“趁现在!”

    长青的话音还未消散风里,连笙就已风驰电掣杀到了沈璧跟前,又伴着一声“刺他右腕”,她拔出发簪便应声刺下。

    发簪扎在腕上钻骨之痛,沈璧猝不及防失了手,眨眼间,手里的青锋长剑竟就被连笙生生给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