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卷四 新岁(柒)

A+A-

    连笙拿到剑,赶紧的连退三步,生怕他再一个反手重又抢走。沈璧一愣,回过神来才想起轻轻一笑,他擦去腕上被扎出的鲜血,随意撕下袖口的布条包了包,道:“姑娘当真是好身手,单凭这副底子,就是放眼当今江湖也是数一数二,若能跟我上到祁山再修习个十年八年的,他日挣得青史留名,也未可知啊。”

    他半是趣地起,连笙左右两下擦了擦手心里的汗,又握紧了剑,犟嘴道:“谁要跟你上什么祁山,我只轻功也是天下第一,不稀罕学你剑法。”

    “哦?”沈璧听罢倒是挑眉笑道,“若是人人都和你一般不屑,那反倒要天下太平了。你不屑入我山门,偏你护着的这位少年,他爹爹年少时却曾为我山门弟子之一,算起来,他还归是祁山的徒孙呢。”

    他挑衅一般又往连笙身后望了眼,长青心平气和地坐在轮椅上,似乎是习惯了他的冷嘲热讽,并不声张。然而连笙听来却是心下咋舌,原来那位威武堂堂的卫大将军,竟是师出祁山,如此来,他与沈璧便当是同门,只是他二人又有何旁的恩怨过节?连笙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慌里慌张的,竟也忘了问一问长青,这个沈老头为何定要杀了他。

    只可惜她虽不解,眼下却也再无机会问了,沈璧板起了脸,朝她伸出手来,手心向上:“把剑还我。”

    连笙使劲儿摇了摇头,双手重又握紧了剑,然而她拿剑的架势,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没使过的。她两只手紧紧握住剑柄,剑身越过肩头举着,明明就是一把剑,却倒像是举了一把砍刀一般。

    沈璧差点没笑出声来。

    他问:“你觉得,光凭你这一窍不通的剑术,能在我手下过几个回合?”

    哪里还有几个回合,只过一个就够阿弥陀佛的了。连笙心想着,只觉头皮发麻,手脚发颤,可是转瞬想起先时长青的耳语,又不得不强撑了精神,硬着头皮道:“谁我要与你比剑术了。”

    “不比剑?那你举着我的剑,要比什么?”

    沈璧诧然,却见连笙飞快便回眸使了个眼色,他还尚来不及想明白,就听连笙一声“老头!”挥剑而来,直砍他的脑门,伴着飘在风中的一句:“与你比快!——”

    “呵,区区三脚猫功夫。”

    沈璧一声哂笑,轻轻松松便侧身躲了过去,然而一声“横劈足下”,连笙身后,长青正襟危坐,话音清冷贯耳,连笙手中的长剑便立时改了向,朝沈璧的双脚横扫过去。

    沈璧纵身去躲,“向上直捣。”

    连笙又得了令,飞也似地扬手劈上。

    沈璧只觉惊诧极了,不成想这姑娘的反应竟有如此之快,他才踏着剑尖凌空一跃翻身躲了,便又猝不及防再要接下一招。

    沈璧这才弄清楚他二人想的什么花招,卫长青虽行动不便,却是自幼熟读兵书兵法,诚然也通晓剑派武学,加之那位黑衣先生常年教引,自当不输寻常高手,而今借了这姑娘的奇绝身手,招招式式天衣无缝,一时竟压得他近不得他身。

    那便拖吧。沈璧心想。

    他与连笙纠缠了约摸八盏茶的时间,难分伯仲,转眼已是累得连笙气喘吁吁。见她一面挥剑一面喘着白气,沈璧才又意料之中地笑了一笑。卫长青想要借她的手来牵制自己,但却漏算了他的这柄青锋长剑,这剑太重,她一个姑娘,着实是举不动的。

    沈璧眼见时机成熟,便止了两招不还手,两招过后,果不其然就见连笙收了收剑想歇一歇。

    “连笙不可!”长青觉出她的意图来,急忙制止,可惜为时已晚,连笙手上的剑方一停下,沈璧瞅准了机会抄起落在地上的匕首,二话不就向长青掷去。

    连笙慌不择路,抓箭一样飞身便去扑匕首,而她腾出的左手才将匕首截住,持剑的右手腕便冷不丁被人一个手刀砍中。沈璧顺势,一把将剑夺了回去。

    “老头!你使诈!”连笙将匕首一扔,气急败坏地冲他嚷。

    沈璧扬了扬剑尖,笑笑:“彼此彼此。”

    而后话音未落,笑容尚还挂在脸上,扬剑的手剑花一挽,猛地便向长青刺去。

    “兄长!——”连笙失声大喊,立时踏步飞身去追,可这距离太短,沈璧更也不是吃素的,量她脚程再快,只怕也追不上了。

    长青静静看着,死生有命一般,也不躲,沈璧的剑追在空中,眼看就要抵到他的眉心了,突然间“啪”的一声,一道黑影穿过,沈璧手中的长剑应声而落。

    是颗石子。

    石子就在先前连笙发簪扎下去的地方,沈璧翻了个身停下来,捂着手腕向侧方看去,他的侧面不远处,匆匆策马而来三道身影,后面两位一黑一白,为首的尚还身披铠甲,不是别人,正是卫大将军。

    “沈师兄!”卫大将军一个纵身下马,拽着尚不停蹄的马儿刹到他们跟前,沈璧一见,不由便是一声冷笑。墨白二位先生下了马,左右守着长青站好,连笙独撑许久,好歹有了靠山,终于才安下心来,只见沈璧俯身拾起被落的长剑,道:“来得够巧,再晚一步,你们就得去黄泉地下见这孩子了。”

    “师兄这么多年,还是不肯放过儿吗?”

    卫大将军疾言厉色,沈璧倏忽便沉下脸:“不放。”

    “卫雍,”他收了剑道,“父债子偿,二十年前,是你欠了枝一条命,枝因这孩子而死,我本是要你二人皆去偿命的,奈何不想便宜了你,我就要你活着,看着骨肉至亲阴阳永隔。你在世一日,我便不会放过他。”

    枝?连笙一愣,是谁。

    她看向卫大将军,沈璧的话里有些恶狠狠的,然而卫大将军听了,却反倒平息下声色来,他皱了皱眉,叹道:“沈师兄,当年之事,枝一厢情愿,我也没有办法……”

    “那你带她走,也是她一厢情愿吗?”

    卫大将军闻言闭了闭眼,而后神情凝重,睁开眼来又宽劝一般叹息:“她肯随我走,虽非她一人之意,可枝下祁山,终归也是甘心的,沈师兄又何必苦苦执念于此……”

    “我何苦执念?当初如若不是你坚持,枝自当留在祁山过她的安生日子,又怎会桃李之年,就死在将府了!”

    沈璧时,神色狠厉,宛如仇人一般。卫大将军一时的不反驳,他竟又扭头向他身后的长青道:“今日是你命不该绝,然我也不会善罢甘休,来日方长,你记好了。”

    他就当着卫大将军的面这般出口威胁,连笙惊得两只眼珠子都要落到地上去。

    沈璧放完话,也不等卫大将军作何反应,一个马哨,便从林间飞快奔出一匹黑马,他飞身上马,斜睨过眼,喊:“卫雍。”

    卫大将军抬起头。

    “你也记好了。”

    罢他剑身一抽,那匹黑马的卢般飞快,眨眼便消失在夜色里。

    沈璧绝尘而去,连笙愣愣的恍惚还觉做梦一般,可卫大将军站在她与长青跟前,眼色极其不悦地盯了她一眼,又不由分将她拉回现实里来。

    长青暖场似地望着大将军,轻轻笑笑,喊了声:“爹。”又回过头向墨白二位先生歉疚地点一点头。二位先生自是别无他话,长青遂也暗自松了口气,可他一声短叹过后,却又黯然收起笑容,显出些隐约不安的神色来。

    远处踢踢踏踏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似是卫将军府的府卫们,卫大将军冷冰冰一句:“回府吧。”连笙才又赶紧随了他们往回走。然而心下也不知怎的,一并竟也生出些难以名状的忐忑来。

    不是对方才遇袭的后怕,却是对将来之事的隐忧。

    卫大将军神情肃穆,好似憋着一场雷霆震怒一般。连笙的心头七上八下的,果然不过半个时辰后,这份惴惴不安竟真就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