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卷六 桃墓(捌)
“你可算回来了!”棠方一走近, 卫无双便急得将脚跺了跺,她提着一笼食盒,跟着手里的食盒也是晃了晃。
这里乃是卫将军府的一处偏门, 久已无人进出, 也不知荒了多少年,挨着墙角有棵樟树, 连笙便悄悄潜在那棵树上,看卫无双与棠要些什么。
只见棠揩了把额间的细汗, 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她:“姐……”
“可叫我好等, 又怕被人见了起疑, 左右不敢动,”卫无双着也低了头,凑到棠跟前, “东西寻回来了吗?”
然而她这一凑一低头,连笙便听不清了,她尽力往前挪了挪,可也只能模糊听到些许字眼。她盯紧了她二人, 就见棠偷偷摸摸地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纸包,卫无双一见,便赶紧抓了往自个儿袖子里塞。
“姐, ”树下不远处棠低声开口道,“姐方才就已紧张得失了这药,这会子紧张些也就罢了,真下药时, 可万不能慌成这样,那连笙一看,立时就会起疑的。虽有这食盒做障眼法,但也难保她心头有个万一。”
卫无双胆战心惊,闻言皱了皱眉,片刻还是点一点头应下。而后又凑近了问:“这药管用吗?”
“管用,”棠着,霎时间又红了脸,道,“我那远房表哥,最爱使的就是这个,姐今日约下兆二公子,我且只管引那兆二公子前去客房,连笙用过这药,一个时辰便要见效,届时她……她,”棠咽了咽嗓子,有些难以启齿,“届时她春光乍泄,咱们便只管瞧热闹好了。”
卫无双顿时也是满面通红。
她与棠二人通红着脸,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可于树上连笙听来,却就成了另外一副光景。她躲得稍远,听得并不真切,但也隐约听见棠起“下药”二字,后又听到自己名字,心想莫不是要给她下药,跟着竖直了耳朵去听,便就听到什么“客”,什么“泻”的。连笙登时便一拍大腿明白过来——这是要给她下泻药!定是府上来了客人,想要她在客人面前丢脸!
好个卫无双,真真儿是会捉弄人呐,得亏自己撞见棠跟了来,否则还不教她摆弄了去。
想到此处,连笙不觉又气恼极了,想着自己既已撞破,定不能就这样忍气吞声,非得扳回一城不可。于是她两眼溜溜地一转,忽而便起那包药粉的主意来。
午时方至。
卫无双站在连笙房门前,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攥紧了藏在袖口里的药包,心下极其忐忑不安。想到先时棠嘱托与她的话,她才遂又咬紧了牙关,鼓足勇气迈上前去。
她抬起手,正要去敲连笙房门,却不想房门竟先行一步“吱呀”一声开了。连笙正站在门后,满脸惊讶:“堂姐,你怎么来了。”
“哦我,我,”卫无双被无端吓一跳,赶紧稳了稳心绪,“我有事找你。”
连笙便蹙了蹙眉:“什么事?”
“那个,我能进去吗?”
卫无双蹩脚的演技,傻子一看也知她怪怪的,连笙见了就想笑,但也还是绷了绷脸,使劲儿憋住,摆出满面的疑惑来:“那……请进吧。”
连笙退回房中,卫无双便也后脚跟着迈进房门。
兀自寻了个位子坐下后,卫无双这才起了话茬道:“连笙,再过些时日,兴许我便要嫁人了。”
“哦?这样快。”连笙跟着坐到她对首,翘起一条腿,微微晃一晃地答话。
“可不是呢,”卫无双丝毫不察,只道,“是故旧日许多恩恩怨怨的,总觉应当一笔勾销的,便才想来寻你,与你念叨念叨。”
“堂姐以为,你我有何恩怨?”
连笙忽然冷不丁地反问,卫无双一怔。而后才又见她笑道:“既然堂姐就要嫁人了,那这份恩怨便也断了根,不作数了。”
她话里暗指长恭,卫无双听了,明白她是心知肚明的,遂又放下心来,觉得自己一番辞,也无纰漏,只道:“连笙姑娘能识我一番心意便好。”
连笙姑娘?
连笙心中顿时又生出一点可笑,想她何曾这样客套过,就为诓自己用个泻药,也真是难为她了。连笙跑江湖,纵是见惯了虚与委蛇,也实在有些听不下去,干脆便顺水推舟,抬首向那无双手上的食盒一点:“堂姐这只食盒……”
“哦,这个,”卫无双赶紧便提了食盒放到桌上,“我既诚心与你修好,总也不能空手而来,是故备了些酒菜,也不知合不合姑娘胃口。”
她话音落,连笙便盯了那食盒一眼,带些意味深长的。
这一眼,恰巧落进卫无双的眼里,顿时又引了她的心头“咯噔”一下。想起先时与棠商议,如何将药下给连笙,自己武断地何不直接下在酒菜里,亏了棠与她意见相左,认为连笙对这突然献上门的殷勤,必然有所防备,哪怕食物里头清清白白,她也十之八九断不会吃,倒不如拿那菜肴做个障眼法,当场再下进她的茶碗里去。当时自己还存了半颗心将信将疑的,此番看来,竟是多亏了棠。
于是卫无双赶紧牵起嘴角笑笑:“姑娘请用?”
桌上摆了四五样精巧菜,配着一壶酒,连笙瞥了一眼:“近来牙口不好,不用。”
“连笙姑娘可是怕我在这食里做手脚?”卫无双巧笑着,捏了块方糕便先尝了一口,是要证明给连笙看这并无不妥,然而咽下时却突然哽住了喉,猛地“咳咳”两声,她赶紧站起身来要去倒水。
“堂姐放着吧,我来。”连笙作势也要起身,不想竟会“哎哟”一声被桌子腿绊了一下。卫无双就在她的跟前,本能便去扶她,连笙趁着还没摔倒,眼尖一把便抓住了卫无双的手臂。
两手搭在卫无双的袖上,连笙这才缓缓站起身来:“险些摔个大屁股墩儿,可多谢堂姐了。”
“无妨无妨……”卫无双边咳边又笑了笑,回身倒水,饮下一杯才又接着道,“如何?连笙姑娘还是不肯赏脸么?”
她指了指桌上的酒菜盘子,连笙这才颇有些歉疚地挠了挠头:“既然堂姐一番好意,那便却之不恭了……”
她顺势坐回桌旁,卫无双笑一笑,背了个身去倒茶,一面又道:“姑娘用前,不妨先来杯茶水润润肠胃。”
“好。”
卫无双背对着连笙,一咬牙,便赶紧取了袖中的药包胡乱洒进茶里。
连笙坐在桌旁,拿手撑着脑袋,盯着卫无双的两只手别扭极了,忍不住便勾了勾嘴角。这点伎俩,她只瞟一瞟也看得一清二楚,真当她是个瞎?连笙想着,又放下手,笑一笑,从手心里翻出一只与那卫无双拿的,一模一样的药包。
方才搭在她的手上,顺手便调了个包。
“不过一副泻药而已,总得教她长点记性。”连笙一面想着,一面又抬手执了桌上的酒盏,喊,“堂姐一道坐吧。”
卫无双见她上钩,自然也不好再多推辞,心下虽仍有些不安,但是业已骑虎难下,便也还是硬着头皮笑笑,应声“好”,将那茶水递给连笙。
连笙接过,二话也不问就饮了。
她端着杯仰着脖子一饮而尽,卫无双见了,才觉一颗心当真是沉到了底。原本惴惴不安犹豫不决的,而今一步一步,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个田地。她闭了闭眼,想到连笙实也并非那般可恶,心下顿时有些不忍,可一转念,又忆起棠的话来,那兆府的亲事迫在眉睫,于是到底还是狠了狠心,将眼睁开。
连笙已然用完了茶,倒了酒来敬她,卫无双也没多想,便举了举杯,饮了。
她二人用过酒菜,又不痛不痒地闲叙几句,卫无双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连笙也未再多留。
她踏出连笙房门,正要离开院子去寻棠,然而才行几步,却忽觉有些晕眩。
脑袋晕乎乎的并不爽利,她抬头盯了眼天,夏日的正午,太阳确是有些毒辣,自己方才又多饮了两杯酒,只怕是酒劲上来又着了暑气。与那兆二公子约在未时,现下估摸着棠正在引他前来的路上,卫无双一时走不动道,便想不如就在这院子里寻间客房歇上一歇,就是过会子连笙那头出了事,也好上赶着看个热闹。
想着,她便随意寻了间客房进去。
床榻铺着席子,除了被褥,一应俱全,卫无双先是坐在一侧,坐着坐着,只觉自己头晕得越发厉害,便就支撑不住躺了上去。然而越躺却越觉得闷热,又晕又热,她不由地拽了拽衣领,衣领松乱,露出颈下玉肌胜雪,敞在燥热的空气里,才稍稍觉得舒坦一些。
这夏日的暑气实在盛极,想要喊个丫鬟去给她倒杯水,却软趴趴得毫无气力,忍不住使劲儿唤了两声,却不察门外似乎有个身影倏忽一顿。她烦躁极了,正要坐起身来,就见房门开了条缝。
她晕得迷迷糊糊的,半眯着眼睛也看不真切,只瞧那身影往床边凑来,当是棠,便“嘿嘿”笑了笑:“去,倒杯水来……”
而后又解一解衣带子,顿觉更舒坦些,安心倒在床上歇过去。
模模糊糊里有人喊她,她也听不见般,脑袋晕得嗡嗡响,她便只管自己寻个舒服,这一身的火气,真真是燥得厉害。
卫无双闭了眼,感觉棠爬上床来,给她宽衣扇。她周身瘫倒在那竹席上,竹席凉冰冰地贴着她的肌肤滚烫,她忍不住抱着棠滚了几圈,当真爽快极了。
……
卫无双就在客房里睡了过去,睡了整整一个下午,再睁眼时,便见身旁躺了一张不算陌生的脸。
赤身luoti搭了条薄被的兆孝卿睡得正酣,面颊微红,嘴角还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卫无双瞪大了眼,低头再看自己,竟是衣不蔽体,正与他同盖一条薄被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