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卷十 蛇府(壹)
是夜, 月色朦胧,毕竟十五十六已过,月儿发缺, 连着月光不再清明, 伸手探出去,连影子也变得模糊不清。这样的夜, 没有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也不至于亮到可辨秋毫, 最适合一袭黑衣出门了。
值子时, 连笙与长恭远远地藏好马, 悄无声息便摸到了左相府的后墙外。
两丈高墙,连笙借着墙角一点凸出的墙柱,一蹬一跃, 眨眼便翻上墙头。她俯在墙上,两眼迅速扫视一圈院内,才转过身,对着墙下轻声喊:“上来吧, 没有人。”
长恭便顺着她先时的路数也一蹬一跃往墙上跳。
然而就在他正准备翻身过墙时,突然一个惊觉,意识到自己与墙头差了那么一点。他迅速反应过来, 下意识伸手扒住墙头,才免了自己又掉下去。他悬在墙上的身子一晃,连笙登时忍不住“噗哧”一声,她赶紧抓住他的手, 借他一个力往墙上蹬,而后便冲着坐在墙头上的低声大笑:“你不会翻墙?早啊。”
长恭的面上讪讪的有些挂不住,别了别眼道:“又不是谁都和你一样,习惯了翻墙上树的。这里光是一面高墙,四下无处借力,我做不到像你那般一蹦三丈高。”
难能可贵竟让连笙逮着他有一点不如她的地方,她努力憋紧了嘴才让自己不至于笑出声来,然而弯弯的两只眼睛,憋着气息以致微微发抖的双肩,还是彻彻底底出卖了她。她笑得仿佛中秋夜月一般明晃晃的,问:“那你还跟来做什么?就和以往一样,留在府里等消息便是了。”
长恭却抬眼瞥了她一眼,又别过头,,低声道:“这次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不都是黑衣夜行么,夜探六部是探,左相府也是探。”连笙满不在乎地起,“何况这里比六部可简单多了,只是探一探,又用不着偷什么。”
“可这里也比六部危险多了。”长恭忽然接着她的话道。
“危险?”
“对,危险。”
朦朦月光映出他的一脸正色:“六部的东西哪怕再多,到底也只是公门,有多少间屋子几个架子又都放了些什么,大家皆是一清二楚,可左相府毕竟私宅,哪里设了机关哪里又安了暗哨,没有人知道。何况六部值守薄弱,堂堂左相府却焉能只有几个兵丁把门的,你又不会武功,遇上高手要怎么跑。”
连笙方要脱口而出“用腿跑呀,这世上能跑得赢我的,早死绝了”,可话到嘴边却倏忽一顿,而后飞速意识到什么,于是张开口便已成了:“你这可是在担心我?”
“什么?”长恭神色一愣。
“你硬要跟来,只是不放心我一人涉险罢了。对吗?”
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透着一点疑惑一点欢喜,还有一点得逞狡黠的光,长恭与她四目相接,仿佛被这目光戳穿心底,面上竟然破天荒地泛起些些微红。他忙避开她的眼睛,好在月色不够分明,才教人看不清他眼神闪烁,他:“不对。”
“我会跟来,不过是怕你毛手毛脚漏下东西罢了,你且消停些,莫要自作多情了。”
他的眼皮子垂得低低的,却也听得出连笙极厚的脸皮,她轻轻一笑:“是,可不是我自作多情了。”
长恭斜视她一眼,到底还是心虚了,低下头道:“是非之地,抓紧时间,快走吧。”
他显然是在躲她的话,连笙便只管抿着嘴角,应一声,随他摸进相府。
他们沿着围墙轻手轻脚过到房顶上,在左相府错落的屋宇之上飞快穿行,长恭左右四顾,似在寻找什么,而后才在路经一处平地拔高、门楣庄严的房屋时,忽然止住了脚步。他回过头向连笙道:“到了,就在那里。”
连笙顺着他目光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庭空旷,耸立一座颇有些气派的屋子,高粱飞檐,门头上,左右各一块匾,正中一块大匾。连笙跟随长恭趁黑摸近了,方才见那匾额上写着四个大字:秦氏宗祠。
“祠堂?”连笙压低了声音问,“我们来祠堂做什么?”
长恭稍稍偏了偏头,低声解释道:“来看灵牌族谱。”
“倘若秦汝阳实乃冒名顶替的假相,石垟镇上那个秦家,人丁凋零,那左相府这间祠堂里密密麻麻供奉的牌位又都是谁的。”
他四下张望一番,确认无人,才从梁上翻下来,与身后一并翻下的连笙,贴在祠堂的大门边。门上一把大锁,长恭看一眼,便退开一步让出身来:“该你了。”
发觉自己如此地有用武之地,连笙一时得意笑笑。她便上前两步,抬手轻轻拨了下铜锁,而后二话不,指尖一转,伸向发间。
发间不知何处,倏忽随了她的手变出一截细细的、还泛着微微白光的银铁丝来,若不是长恭定睛在看,只怕眨眼便要看略了。只见连笙将那银丝弯弯绕绕几下,抬手探入锁孔,微微一转,便听见轻轻的“啪嗒”一声,锁开了。
“这样快。”长恭这是初次见她开锁,颇有些讶异,快得竟像是用钥匙一般。
连笙却已习以为常,只笑着眨眨眼:“那是自然。”
她转眼收起铁丝,取下锁来,而后心翼翼地推开大门。
秦氏宗祠,除了每日下人们洒扫要开一回,平日里均是关得严严实实的,这会儿长恭与连笙踏入,只觉清冷异常,加之又在秋日里的三更半夜,便益发显出一些阴凉可怖来。祠堂内光线昏暗,长恭从袖中取出一只火折子吹亮,这才隐隐看清堂上供奉的数排灵位,四周皆是画像牌匾,在这阴森夜里也变得愈加狰狞。
连笙紧紧跟在长恭身侧,忽然一阵穿堂风过,熄灭了长恭手中的火折子,连笙吓得一口冷气,又不敢出声,只得一把抓紧了他的手。
他的手并不算暖,掌心里许多粗砺老茧和数不清的细伤痕,长恭忽然间便觉得有些好笑:“你就是靠着这样的鼠胆去六部偷卷宗、去贺府扮鬼,还有行你梁上君子之事的吗?”
连笙受了嘲笑,立即将手一撒,撅嘴犟道:“我不过是,不过是被吓了一跳而已,我又不怕。”
她着又像是赌气一般伸手从自己怀里另外掏出一只火折子,吹亮,给长恭被熄灭的那只火折子再点上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好似要向他证明自己当真胆大包天。
孩子脾气。长恭摇摇头。
连笙走到一旁琢磨那些画像去了,长恭便也抓紧时间向那些牌位走去。
他找了根蜡烛点上,一面用手拢着烛光好避免自己的影子被投到窗户上,一面举着蜡烛仔细看那些灵牌。四排灵牌,他先是迅速扫了一圈,发现果真没有石垟秦氏墓上任何一人的名字,而后回身在香案上环视一番,也未发现秦氏一族的族谱。于是他便不得不挨个挨个地看过去,一面在心中默默记下灵牌上的大名。
他心想,如此看来也算是个不的家族,即便找不到族谱,地方志上总能寻些蛛丝马迹吧,但凡有一人姓名能对得上,那也归是有迹可循了。
然而他一面看着一面记着,却突然间注意到藏在两块紧挨着的灵牌后面,还有一块露了一丝边角的灵牌,若不是他这样用心在看,绝对就要漏过去了。
长恭心翼翼取下那块灵牌,借着烛火定睛一眼,却瞬时间变了脸色。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几个大字:供奉刘公讳恒之位。
刘公?刘?
此处秦氏宗祠,外姓绝不可入,是谁胆大包天会将刘姓灵牌放到这里来。
可长恭转念一想,又注意到依照这块灵牌摆放的位置,似乎是有人刻意藏之,这样处心积虑地凑了两块秦氏灵牌来遮掩,十有八九,应当便是主人家了。
秦汝阳吗?
莫不是秦汝阳本为刘姓,所谓“秦氏宗祠”,不过因他冒名顶替而不得不建上一座来掩人耳目?甚至于……长恭心中倏然生起一个念头,甚至于这些秦氏的灵牌会不会皆是假的,不过是秦汝阳为隐藏身份的杜撰,整座祠堂,唯一真正供奉的,就是他手中这块刘姓灵牌?
那这位已故去的刘恒,与他又是什么关系呢?
长恭正出神想着,突然感到指尖落了一滴.蜡油,他被烫得手腕一抖,正要端正蜡烛,却听见不远处的连笙忽然一声低低惊呼:“长恭!”
“这里有道暗门!”
“暗门?”长恭赶紧便将手中灵牌原位放好,迅速赶到连笙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