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卷九 假相(伍)
石垟镇外一座荒山, 荒山上堆了数不清的乱坟。算命的带着他们七弯八拐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坟前,指着大四个坟堆,:“喏, 就这儿了。”
眼前只见四座土石堆起的破坟, 长恭蹲下身来,仔细辨认坟前立着的墓碑。
与其是墓碑, 其实也就四块厚点儿的木头板子罢了,刻了歪七扭八的几个大字, 大字连同木板早已被经年的风霜雨雪侵蚀得不像样子, 长恭撇去杂草与青苔, 方才勉强认清几个“秦”字。这当中的一块板上,有些模糊却也还算看得出来,被蚀掉了一半剩下的一个“女”字, 和一个“阳”。
秦汝阳之墓。
“这……怎么会。”
秦汝阳早在近三十年前便死了?
长恭直起身来,问那算命的:“秦汝阳他……他们都是怎么死的?”
可没想到算命的闻言竟会一声长叹,道:“唉……枉死的。”
“如何个枉死法?”
“来话长。”算命的看着坟头,坟头野草长得都快有半人高了, 多年无人来扫,他不禁有些唏嘘,感叹一声这才起, “想当年,秦汝阳在这个镇子上还算是有名气,穷地方嘛,难得出个秀才, 考了好几年终于中了乡试,秦家东拼西凑凑了点盘缠,让他上京赶考,可谁成想刚一上路就遇上了盗匪。秦秀才挨了一刀,不偏不倚砍在脖子上,当场就一命呜呼了,行李盘缠全被劫了去,这才也连累那秦老头,本指望着儿子能够飞黄腾达的,结果一夜之间人财两空,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口气没上来,跟着也就去了。”
“这秦家原还剩个秦老太,和一个高烧就把脑袋给烧坏了的大儿子,也不知道是这秦老太老眼昏花看不清楚,还是存了心不想让儿子再跟着自己遭罪,出去挖野菜,竟然挖了一筐子毒草回来,等到被发现时,俩人早就没气了。”
“唉……”算命的着着,又是一声长叹,“一个秦秀才死得冤也罢了,连着还搭上一家子的命,这可不就是一家子枉死了。秦家香火是彻底断了,加上这么多年过去,镇上老人老的老死的死,八成也早没人记得了。”
他跟着又是长吁短叹一番,可长恭与连笙听罢却是震惊极了。
倘若这老头所属实,秦汝阳早在二十几年前便死了,那如今在京中为相的人是谁?当年秦汝阳的行李盘缠全被劫走,其中就有户籍文书和应考凭证,而后秦汝阳会试殿试高中,方才有了现今左相,如若左相真是冒名顶替的秦汝阳,既有真才实学又为何冒名?他是何人,为何要冒充做这假相爷,他与顾家又是何关系?
长恭一时思绪纷杂,感到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回京,他有一肚子疑问需要去左相府探个究竟。
他扭头向连笙道:“我们走吧,这里事情已然再清楚不过了,我们走,回京都去,现在便回去。”
连笙牵着马笃定地点点头:“嗯!好!”
他们翻身上马。
“哎我,你们听他们家做什么。”那算命的立在马下好奇地问。
连笙想到这老头虽然神神叨叨,但话半真半假,也算帮了他二人一个大忙,遂又抬手丢他一两碎银子,喊:“老先生,谢你引路。”
那算命先生见钱眼开,一把接了,笑道:“举手之劳罢了,奶奶不必谢我。”
“唉哟,你已然得了钱了,可千万莫再喊我奶奶了,我命薄压不住,当不起。”
连笙缰绳一拽,掉转马头,扬了扬鞭。
“祖师奶奶是觉我在信口开河?我老头是贪财了些,但出口的,绝无半句假话,您老人家怕不是对我有所误会……”
“吁——”地一声马嘶,连笙也没兴趣听他神侃胡吹了,不再理他,兀自落鞭,身下马儿立时撒蹄奔了出去。马蹄声踢踢踏踏盖住身后神棍的叨叨喊话,远远听他还在恭敬道辞,连笙只觉有些可笑,做戏做到这个份上,也当真是太过敬业了些。
她胡想一番,便也不再放到心上。
他们快马加鞭往回赶,于二十二日午时刚好赶到永安城口。
未进城门,便见城门口官榜前已乌泱泱地挤了一群老百姓,进城后,方才发觉城里各处告栏前也无一不围满了人,皆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心下一时奇怪,但也还是马不停蹄赶回了将军府。刚一下马,便见长青与墨白二位先生从府中出来。
“兄长——”见是长青,连笙眼下一亮,高高兴兴迎上前去。
“回来了。”长青漾开眼角春风,“一路可顺利?”
当日行前,只他二人出门办事,并未交代去向归期,好在长青没有多问,连笙便也搪塞了过去。而今一连走了七天方回,拖了这样久的时日,连笙不觉有些讪讪,只赔笑道:“挺好的。”
长恭将马交给府卫,跟着也站到连笙侧后。
他二人与长青寒暄几句,连笙忽而想起先前进城所见,便喊住他:“方才我们进城,看见各处皆在张榜,这几日城里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张榜?”
“是,路过瞄了一眼,似是皇榜。”
“噢,”长青这才了悟,笑道,“若是皇榜,应当便是为着皇太孙一事。前不久左相曾经请旨册立皇太孙,听闻前日,皇上已然允了,算来也确该今日张榜。”
“什么皇太孙。”
“是左相上奏,称太子文韬武略却不逢时运,英年早逝,恐亡人意有不平,既如今新储未定,不妨便先立下皇太孙,一稳朝纲,二也告慰太子英灵。”
长青话毕,长恭与连笙的心头却皆是一凛。
太子在时,膝下独有一子,乃太子妃萧氏所生。萧氏父亲萧应文官拜河间巡抚,虽也不是什么只手遮天的大官,但贵在夫人娘家显赫,萧夫人姓兆名冉,太子妃萧氏的亲娘舅,便是朝廷一品重臣兆惠大将军。兆惠将军手掌兵权,幼君权臣,这便不得不叫人有所忌惮了。
此是一件。
可真正让长恭与连笙心头凛然发颤的,却还不是这位年幼的皇太孙与兆惠,而是那句轻描淡写的“左相”。
长恭与连笙对视一眼,忽然抬手向长青拜辞:“兄长,这些天连日奔走,颇觉疲累,我想回房去歇一会儿了……”
长青自然答应,点头道:“好你去吧。”
“兄长,我也乏得很,墨先生白先生陪着你,我能否也先回房歇着?”连笙忙接道。
“你若觉着累了,只管回去歇息便是,何须征求我的意见。”长青见她一脸认真模样,遂而笑笑,“快回吧。”
连笙赶紧便“哎”一声,追着长恭走了。
她回到房中放下随身物件,正在椅上靠着发呆,才呆了不多会儿,忽然便听见几声轻轻的叩门声。
连笙开房门,果不其然见是长恭站在外头。
他手里托了一只包袱,迅速进屋将门带好,而后放下那包袱于桌上开,方才发现里头是一套码得整整齐齐的夜行衣。
长恭道:“连笙,我明日便要回营,就趁今晚,咱们夜探左相府。”
他的眼神里透出一丝迫不及待来,连笙想也未想,一口应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