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卷二十二 合婚(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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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笙定定望着他, 这一刻也不知是期盼已久还是难以置信,心跳本是突突突突的,竟然渐渐平了下来。只是眼里渐而涌起的泪水, 还在出卖她心中的喜极。

    连笙与他两两凝睇, 沉默半晌,忽一回身, 撕下祠堂前悬挂的一块红布。

    一方红帕托于手上,连笙捏紧了指尖, 似是鼓足了勇气问他:

    “我无父无母, 也不知生辰几何, 若八字与你相克,你仍要娶我吗?”

    长恭唇角微微勾着:“是,仍要娶你。”

    “我自幼不拘礼教, 江湖漂泊沾染了诸多坏习气,如今与你门庭不对,你也仍要娶我?”

    “是,仍要娶你。”

    “我行事鲁莽, 时常愚钝,脾气也不好,若日后招你心烦, 还要娶我?”

    她望着长恭的眼,见他眼里含笑,汲水温柔:“是,仍要娶你。”

    于是两行泪刹那涌出眼眶, 划过唇畔。因喜极而微微发颤的嘴角,泪与笑靥晕染红妆。她执了执手中红帕,道:“那便今日,不问时辰,不问吉凶,只你我二人,永结为好。”

    长恭不由轻轻笑出了声。这样率性,这样的恣意而为,是她的性子。

    他的目光里有眷恋深深,与金色残阳相融一处,落于她的面上。

    他颔首轻笑,道:“好,只你与我,永结为好。”

    连笙的双手蓦地紧了紧,指尖捏住的一方红帕,倏忽一滴泪下。细不可闻的“啪嗒”一声,她一扬手,红帕卷起冬日寒风,翻飞于夕阳斜晖,金黄的照影里。

    万丈光芒将它刺透,粲然夺目。它烈火一般划过天尽头巨大浑圆的落日,于北风的心尖之上飒飒作响,转眼才又轻飘飘地落下,悄然覆上连笙的头顶。

    连笙盖着红帕,立于祠堂门前。

    大红的丝线将她眼前挡住,唯有照见日光金红的一片,和那金红一片里,逆光站立的人影。这一刻分外的踏实与安定,要将自己余生全托付给延期那的人,她感念于此,终于悄悄闭上了眼。

    感到身前那道人影向她走近,带着冬日金阳的暖意靠来,缓缓执起她的一双手。

    红帕的边沿垂落在她腕上,她便任由他牵着,往祠堂里走。

    曾经无数次,连笙幻想过嫁给长恭的这一天,想象当中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敲锣鼓的队伍从长街这头排到那头,吹吹,定要闹得十里八乡人人称羡。可真当这一天来临时,没有嫁衣,没有白马,甚至没有一副喜字,唯有一方红帕盖于头顶,她与长恭在顾氏祠堂里,跪在长恭的列祖列宗跟前,拜天地。

    一拜皇天后土,日月之心,天地为证。

    二拜泉下亡灵,之子于归,诚以为妻。

    三拜新郎新妇,琴瑟在御,永结为好。

    连笙与他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黄昏日落,新婚礼成。连笙直起身来,想这“婚”字写得,实在对极——女子于日落之下更改姓氏,一女一氏一落日,从此她便换了名姓,成了卫连氏,顾连氏。

    她由长恭掀起的大红盖头,望见他欢喜眼里自己面颊绯红的影子,默默低头。涨红的脸在冬日寒风里滚滚发烫,她半垂着眼,轻轻道了一声:“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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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新房中,连笙与长恭坐于床边,彼此一时无话。

    气氛沉默得有些尴尬。夜深人静了,徒余外头北风呼号,屋里半点旁的声响也无,于是这样闲下来的当口,脑袋里方才回想起今日的种种来,纵是江湖儿女不拘泥礼教,此时此刻却也不由感到一丝羞涩。

    今日入夜,天降了雪。

    江州的天变得快,傍晚还是夕阳残照的一片金辉,及至太阳落山后,北风卷裹,竟从不知何处吹来一些厚厚云团。云团聚于头顶,不多时便落起雪来。

    起初还只是穗子壳般轻飘飘的一粒粒下着,下了约摸一个时辰,渐渐却成了纷扬之势。

    长恭与连笙在镖局新址里盘桓一阵,见雪势变大,干脆便不走了。

    新房铺有崭新的几床被褥,后厨虽然不尽完备,却也翻得出柴火与米面来。连笙与他熬了些粥,预备就这样将就一宿。只是粥熬好了,她端着粥与菜前脚踏入新房,放下后正要再去端余下的送往隔壁屋子,却不想后脚长恭便已捧了碗盏跟了进来。

    “你去哪里?”

    四海镖局的新房不止一间,每间房里皆留了床褥,眼下不是无处可去,连笙绯红的脸道了一声:“今夜你睡在这里。”

    “嗯。”

    “那我去隔壁屋子里睡?”

    “你我夫妻,新婚燕尔,却就分房?”长恭盯着她的一双眼,放下手中碗筷,直直便揽过她的肩将她按在椅上,“哪里也不许去。”

    连笙涨红了脸,被他按住,就见他绕过她的椅子,径直走到桌对面坐下来。

    一张桌,两碗米粥,三碟菜。想到方才他口中那句“新婚燕尔”,连笙只觉面上燥热难当。埋着头胡乱扒了几口便称已饱,用不下了。这一夜与他同室而眠,虽已不是头一遭的事,却因这一句“新婚燕尔”,转而变得暧昧非常起来。

    新婚燕尔,该度春宵。

    连笙一时脸红到了脖子根,可偏偏又因她这般的一反常态,反倒也引得长恭由里到外生起了些不自在来。

    于是用过饭后,收拾洗漱完毕沿床而坐,彼此却是沦作一顿沉默。

    两两无话,皆不知该如何。

    这当口,外头北风“呜呜”地过,吹得窗户纸也是颤颤作响,仿佛全在笑话屋子里头这怪异的一对。连笙忽地一掀被子上了床:“我先睡了,你早些歇息。”

    而后便迅速缩往床的里角,背对长恭,紧紧闭上了眼。

    身后不闻他作答的半点声响,连笙虽紧闭着眼,两只耳朵却是竖得老高,只听到他站起了身吹熄火烛,下一瞬也跟着掀开被角上了床。

    心跳里猛然便是“砰砰砰”地几下。

    过去虽然与他有过共处一室成眠的时候,但总是一个睡床,一个睡椅,从未经历过今夜这般,双双枕于榻上的境况。连笙纵然与他隔开一床被褥,却也分明感觉得到他落于自己身后的呼吸,撩动她的发丝。

    发丝落于颈畔有些痒酥酥的,还缠带他的气息萦绕鼻端。夹杂的雄浑之气,自鼻尖钻入肺腑,于是她禁不住的心头狂跳,不由又紧了一紧衾被。

    这边厢,长恭上得床来,见到连笙已然背向他侧卧,大约是紧张害怕,身子瑟缩在靠墙的一角,蜷成了一个的团。他借着外头大雪映出的雪光,瞧见她的这副模样,倒又蓦然感到有些好笑。

    他又不是虎姑婆,断不至于吃了她。

    笑着,人也跟着钻进了被子里。

    然而被子盖上,两眼合起时,脑袋里竟不知怎的,却倏然浮现自己吻在她唇上的画面。唇甜似蜜,抹在舌尖,一念乍起,他禁不住喉结上下滚了一滚。不是虎姑婆,断不至于吃了她,可真到与她同床共枕,这一阵莫名的口干舌燥又该如何解释。

    他心头倏忽正在胡思乱想的当口,便就感到身旁缩着的被子紧了紧。

    屋里没有炭火,眼下外头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这新被到底是有些寒,长恭盖着也觉冰冷,想来连笙应是冷着了。于是侧过头望向她,知她虽然有些羞臊,却也应当不会抗拒。天这样冷,总不好过个夜再受了冻。

    于是他叹一声,伸出手,绕过她肩颈与软枕的空隙,揽住她的肩头,将她带向自己怀中:“过来。”

    连笙心里正在慌乱,却蓦地被他这样一揽,刹那心都将要跳停了。

    他话里短短一声,于她听来却有不容分的命令意味,便同先时晚饭的当口,他命她不许出门一样。连笙想他大概是久在军中,习惯了发号施令,军令如山,无人敢不从的,偏又值此新婚之夜——连笙以她略通的人事,知晓夫妻之间新婚燕尔的,总是要做些什么,这该做的事,不容分,也不容拒绝——是故她纵然胆战心惊,却也只敢闭紧了眼,一声不吭,由着他拥她入怀。

    长恭掀了被,眨眼人便已然被他带到怀里。

    他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指,十指冰凉,果然方才便是冻得。心里一时心疼可怜,于是遂又将她的手心放到心口,贴着自己,人则紧紧搂住了她。

    怀里的身子柔软无骨,仿佛他再一用力便会将她弄碎。长恭环抱她在怀中,与她相拥而眠,可是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掌心隔着她的一层里衣,感到衣下冰凉渐渐和暖。连笙枕在他的手臂上,前额紧紧贴住他的下颔,呼吸喷薄,就徘徊在他胸口与脖颈之间。香气萦绕,刹那间于胸中突突而起的心跳,连笙尚还按在他胸口的手,长恭登时有些慌张,下意识一把攥紧了她。

    这一攥突如其来,连笙抬起头来,正就与他四目而对。

    长恭微微低着头,目光落于她的面上,帐里昏暗,借一点雪光,映出彼此眸光深深,这一时间情丝疯狂缠绕,连笙声嗫嚅了一句:“长恭……”

    “该唤夫君。”

    他话毕弯下颈,吻上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