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画皮难画心(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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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这样一个画师,他的作品涉猎范围极广,最擅长捕捉事物下动态的灵魂,展翅雄鹰的枭戾、林中山雀的灵动、房舍一角的玄寂有形无形、是动是静,但凡由他绘制,有如马良笔相助,神乎其神,似乎下一秒便见了真的。

    更传奇的是,这位画师除了是个有名的艺术家,还是一位相当了得的企业家,浪漫与现实在他身上完美融合,人又文雅英俊,如芝兰玉树,不知道有多少年轻人将他视作完美爱人,畅想着能够与他结下良缘。

    然而提到他的私生活,就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这位先生称得上是一生未曾婚娶,据他本人所,他有过一个爱人,后来爱人离去,缱绻的心思也随之一同离去。

    深情又专一,不知感动了多少人。

    于是有人深挖,却发现绵绵情意下叫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什么大众情人,这人就是个骗子!”

    “深情都是装的,也就姑娘才信~”

    “你们有什么证据,这么诋毁尤先生?”

    如上争辩,在涉及尤慎的板块下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然而每一次争论最后都会以“正主要不是不心虚怎么可能都不出来解释”和“人家私生活凭什么跟你解释”作为结尾落下帷幕。

    其实这一切争论都源自他成名的第一幅作品,一幅惊艳众人的美人画像,甚至连画像上那人究竟是谁都没有定论,一切都像是个谜,可这些谜,却实实在在地成就了他。

    可以,尤慎在绘画上的一切成就都是被这一幅画赋予的,其他什么山水花石、鱼虫鸟兽,是个画家都会,不过是细腻与画风的差别罢了,然而这幅画不一样。

    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

    这是业界对那幅画的评价。

    就连尤慎本人也过,这幅画是他绘画生涯的开始,恐怕也是他的巅峰。

    所有人都他“创造”出了一个只应天上有、人间不得见的绝色佳人。然而尤慎,这个创作者,却固执地认为这个人是存在的,他见过,他们曾经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他坚定地称他们是爱人关系,只不过对方最终离开了他而已。

    这简直是个笑话不是吗?

    太搞笑了,那根本就是个不存在的梦!

    有专家曾经对比过尤慎所的模特与画中人的相貌,得出的结论是他们一点儿也不像,甚至连这个创作者指名的模特自己都:“不,画上的人,不是我。”

    错乱颠倒的故事给这幅画平添了几分鬼魅色彩,可是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画中人是真得迷人到过分的地步了。

    “画中是谁?是人是妖是鬼?”

    这几乎引起了一场热烈的讨论。

    有好事者列举了古往今来一切曾留下过痕迹的美人,甚至连国外出名的都被引选在内。

    也有蹭热度的明星,照着画作的样子拍艺术照,“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模特”,只不过“由于种种原因不能出口”,一点点的语焉不详就足以引起同情,何况尤慎还是个知名企业家,流言蜚语总不可能让他们这些蹭热度的吃亏。

    而这一切尤慎都不理会,只是在回答别人调侃时冷笑一声:“就凭他们也配?”

    连上也在笑,笑那些明星不长眼。

    “但凡多吃一粒花生米,也不至于醉成这样。”

    “我以前不知道东施效颦什么意思,见过原画后才是彻彻底底明白了。”

    偶尔半夜三更,尤慎会把自己关进别墅顶楼,独自一人坐在地上,望着画像发呆。

    他一遍遍回顾自己的记忆,以便确认某月某日,治鸟站在玄关前落于他唇上那一吻,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什么幻想。

    回想他大冷天握住自己双留下的温度;

    回想他站在游乐场前笑着对自己招;

    回想画展那天师兄站在无数画中,姝色难分。

    哦,还有一段录音,是他要求尤旬录下的,讲述他们之间亲密的举动,细致地可以让他代入自己。然后尤慎开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让尤旬再也不能将这些东西出去——他可真嫉妒尤旬呀!

    越想越觉得离奇,神经被那些质疑声侵蚀,就连自己也不确定起来:那真得不是自己的一场美梦嘛?

    那天在同一个房间里,就在他现在坐着的地方,他的师兄忽然向他“告别”。

    称不上告别,但尤慎就是觉得他要离开了。

    他问他画作的成就,又问他此刻是否已经清醒。

    尤慎一一作答,随后就看见治鸟头痛一般眩晕起来,昏倒在身后的床上。其实那时候他心里纠结地不行,正儿八经在考虑这么好的会,究竟要不要先下为强把人锁起来。

    可是已经没必要了。

    他曾经听过一个故事,邻国的,讲述一振名刀的锻造。

    据造剑师三条宗近奉天皇之命打造一振名刀,到材料后,却怎么都得不到预想的样子。这一切被供奉的稻荷神知晓,于是派下狐狸梦中助他,醒来后身边竟真得有一振刀,刀匠感激神灵相助,为其取名狐丸。

    尤慎就猜想,莫不是哪位缪斯神喝多了酒,从十方恒沙中听到了他的愿望,于是也派了座下神前来相助?

    他不喜欢这样,相比冷冰冰的帮助,他更喜欢蒲公的聊斋,最好是哪位艳鬼爱上他“一介书生”,于是附了身助他一臂之力。

    尤慎坐在地上,拍打着地面笑起来:后者才真是痴心妄想呢!

    倘若真有这样的都市怪谈就好了。

    他也不至于在这里,一遍遍沉浸在自我怀疑中。

    师兄醒来后变得很不一样,尤慎担心他的身体,最终还是送他去了医院。医生的检查一切如常,突然眩晕可能是因为轻微的低血糖,时时注意就好了。

    尤慎却感觉到了,那种他第一次与师兄相见时就感觉到的几乎刻入骨髓的“色”不见了。

    好似另一个人,另一个他绝对不会动心也与他画作截然不同的人。

    起码对着这个人,尤慎绝对画不出那幅画。

    所以他究竟将自己的心许给了谁?

    镜花水月罢了。

    ———

    辰治在医院醒过来,耳边治鸟离开前的叮嘱还在回响。

    他不打算侵占治鸟的功绩,就像治鸟也不曾占据过他的,干干脆脆地对尤慎:“我不是他。”对方怎么想辰治不知道,回溯时间本就离奇至极。

    是治鸟帮他度过了难关,哪怕这是辰治付出代价换的,他还是感激他,起码他有了合法收入,不用担心自己某天会死在什么腌臜地方,还能好好地陪陪家人。

    尤旬后来找过他,仿佛始终无法相信那日法庭上发生的一切,衣着打扮凌乱地像是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哭着对他:“你如愿以偿了,除了基本零花钱,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委委屈屈想要在他怀里,仍旧以为治鸟做这一切是想要永远占有他。

    或者是实在没办法,试图找他做饭票吧。

    难道不是咎由自取嘛?

    最珍重的一颗心捧上去都不要,虚情假意却爱上了,还爱得死心塌地。辰治杀了他的心都有,冷静下来还是决定不能脏自己的,现在的岁月静好都是治鸟帮他得到的。

    “抱歉,你想多了。”

    尤旬的日子好不好过与他无关。

    他们之间隔着的,始终是人命。

    辰治现在知道了,怎样的人是值得去爱的。治鸟已经教会了他,这个世界上可爱的人与物那么多,没必要将一颗心耗费在一个只懂得无止境消耗的人身上。

    他会有一个真正的爱人。

    ———

    趁着新世界传输时间,系统开了个差,回过头去看看上一个世界,就这一眼,看得它根本不存在的身子打了个哆嗦。

    回过头来面对进入新世界的宿主时,战战兢兢地问:[宿主是不是生气了?]

    [怎么?]

    治鸟是从床上爬起来的,褥子上铺着一层金丝绸缎,四周的床幔点缀着珠玉宝石,床幔层层叠叠,将外面地一切模糊起来,漏出几点光斑,掉在枕头上。

    床上只有一个枕头,其余的都是比身体还要大的抱枕。

    显然这一次他到了一个相当有地位的人身上。

    系统向治鸟描述了上一个世界里的情形,尤其为他指名了尤慎。他们所有人似乎命运都变得更好了,各自去追求自己的事业,平安且圆满,可同时也在对同一个人念念不忘。

    不出的名字,看不清的脸,一生的咒。

    治鸟听后没什么反应,只是问它这一次的剧本。

    现在系统也没法去揣测自家宿主的心思了,把所有疑惑埋在心里,老老实实回答宿主的问题。

    还是同上次一般,治鸟掀开帷幔,找到了一面硕大的镜子,比上个世界里自己醒来后见到的半身镜还要大,将这具新身体展露无余。

    [您这次出现的地方,按照分类,是个西幻世界。]

    [什么是西幻?]

    [嗯,比较西式的幻象。]

    [哦,那什么样是西式?]

    系统觉得治鸟在诚心难为它,可是仔细想想,不明白也是情有可原。

    可这些问题还是在难为它,难道要它现场编一段解释性质的论文嘛?系统觉得按照治鸟一万个问什么的性子,解释之后还要解释更多。

    那就更解释不清楚了,于是跟治鸟:[你现在这样的,就是西幻。]

    治鸟好奇了,细细打量自己现在是什么样。

    金色长发,松松散散的自然卷起,垂如瀑布,一路落到脚踝。通常过长的头发会让人看起来不精神,也显矮,可这人的长发却协调极了,宛如外化的神性。

    稠密柔韧,似乎是命运三女神用天神的梭子织出来的,每一根都纯净透亮,像是在发光。

    从前治鸟只在大家闺秀身上见过真正雪白的皮肤,因不出门,见不到阳光,白得像是海边堆起来晾晒的盐,处处透着病态的味道。而这具身体的白,更像是一块通透的玉,细腻、顺滑,似乎连里面的血管都是琉璃做的,落上一枚红枣,就能够沿着肌群的纹理“滴溜滴溜”地滚下来。

    不过最得治鸟喜爱的是眼睛,如同雪域上绽放的一朵冰莲,连芬芳都是冷调的凝结。

    于是浓金的阳光凝固下来,缓慢流淌成寂静河流,光明被驯服,化作他中的诗篇,渴盼着被翻阅。

    天生,神明的化身。

    作者有话要:  治十万个为什么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