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画皮难画心(终)
恰如治鸟预言过的那样,高楼的崩塌不过转瞬之间,原本依靠利益互相维系的关系,也因为权利核心的转移迅速调头,甚至比治鸟预想的还要快。
这一天,他收到了一封来自尤慎的邀请函。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不同了,治鸟只能花心思去跟圈子里前辈们搭上关系,而尤总可以直接将办公楼空出来一层,专门作为学院比赛用的场地。
不需要谁去邀请,就有无数人前来观望。
是的,恭喜尤慎成功夺权。
显然他的处心积虑最终得到了回应,对比原先那个过度自我的“家主”,这个本打算放生后任凭其野蛮生长的“新家主”更有责任与担当。
当然,治鸟没有去。
他作为“证人”去了乔溪的“司法讲坛”,坐在席下一边听她的律师舌战群儒,一边被她律师团里没有上去的律师进行司法科普。
人家看到他来,甚至脸红起来。毕竟他跟乔溪的关系太过于诡异,正常情况下原配和男三都不会保持这种良好的友谊关系,随听的律师差点还以为自己是穿进了某个美剧现场。
再那u盘里的东西着实香艳。
治鸟今天把自己打扮地很乖,几乎跟原身刚出校园那时候一模一样,纯良得很。
尤旬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来这里,他以为对方去了画赛现场。
“是辰治先生,是嘛?”法官对照着他的身份证,问。
“是的。”
“你曾与被告尤旬先生保持过长期的同居生活,是嘛?”
“是的。”
“同居人”的存在让尤旬原本的离婚调解立刻无效起来,而他更加不明白的是,作为证明的除了治鸟还有他一直信任的助理,那两个人坐在一起同时倒戈的画面甚至让他误以为自己掉进了什么大型魔幻现实世界。
他怀疑自己在拍电影,楚门的世界什么的。
直到他听到治鸟出那句“是的,现在我们没有关系”时,唇畔略微的笑意,尤旬才切切实实确认了这人是在“报复”他,起码他认为他在报复他。
然而这个认识只有乔溪知道是错误的。
他们都以为治鸟做这一切是由于不甘心,是报复、是反击,而且是场极为漂亮的翻身仗,可乔溪却总觉得事情不是这样。
她曾与治鸟彻夜攀谈,对那句“归位”耿耿于怀。
如今她站在法院门口,中握紧了胜诉的证明,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归位感”,仿佛这一刻开始,她的人生才彻底回到了应有的轨道上,不再是一个为了男人出轨男人自怨自艾还无力反抗的“可怜”。
她甚至对这一切都是懵懵懂懂,突然世界就站到了她这边。
然后所有事情都开始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起来。
治鸟在不远处观察着乔溪不停变换的神色,转身不打招呼离开了。
“你是要离开了吗?”看着毫不留情打算抽身的治鸟,原身捧着下巴飘在空中问。
“是呀,毕竟再进行下去就不是我能够应付的了。”
“你还有应付不了的事情?”原身惊奇,其实完成过“成功举办画展”任务,治鸟早就可以离开,他原本以为对方留下是为了多玩一阵子。毕竟听系统的话,治鸟还是第一次接触偏中低科技侧的世界类型。
辰治很喜欢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他带他看到了这个世界温暖的一面,虽然他本人总是不太在乎的样子。
“是呀,现在离开刚刚好不是吗?”治鸟也不知道自己要跟谁告别,但他知道接下来自己有个必须要见到的人,“你的事业已经可以回归正轨了,然而疾病和死亡是我无法改变的事情。”
很快原身就会面对父亲的重病,痛苦也好,总归是他命运中必须面对的一环。
“朋友或者陌生人,我还可以稍加掩饰,可在生你养你的亲父母面前,我可不敢保证不会被戳穿呀~”治鸟看着车窗外的略过的景象,在路边遛狗的大爷和等公交的白领,在他看来都十分奇妙。
是截然不同的生活,充满着烟火气。或许他们每个人都像乔溪、原身一样,偶尔会遇到一些令人难过的波折,可能更加可怕也可能并没有那么戏剧化,但一切平静下来后,仍旧是美好的样子。
可惜他不能多呆太久,他还挺喜欢这个世界的。
时间点比他预想地早一点儿,不过也算是刚刚好。
系统这才回过神,想起宿主曾经以“这是最快的办法”为借口接近尤旬时,它还疑惑过好久,想不通自己找到的初级世界怎么会有时间限制,原来如此。
而原身则是更加吃惊,他原以为是自己在迁就这位突然出现帮助他的任务者,让这个陌生的人能够在未知世界里多尝试些新东西,没想到真正被体贴关心的竟然是自己。
即便对于对方来,这样的温情可能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是流淌在每一个日常琐事里的。
突如其来的被照抚感让他惊慌起来:“那你现在是要去见谁呢?”
“不心为你惹下的情债也是要清还的吧~”
———
尤慎的作品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奖项,并且不止一项。
当那副男人的画像出现时,几乎所有人的呼吸都随之停滞,尤其是知晓尤慎这一次画像选角的导师,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真得上了年纪,那幅画上分明是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不,或许是,人世间不应该存在的人。
画中人的魅力无需任何辩解,哪怕是最挑剔的人,此刻也不出“此画不适合公众场合”之类的话来,那几乎就是一件天赐的艺术品,不仅是画,还有画里的人。
没有艳俗的大片彼岸花,甚至没有过于秾艷的色调,是朗朗清月只为你掀开衣摆一角,露出里面水润光滑的肌肤,欲拒还迎又勾魂摄魄。
倘若圣母院里的穹顶壁画叫人心生敬畏,那么画中人就是将一切神性撕碎的魅魔,是纯真与美德的放浪。
叫人心生疑惑,叫人忐忑难安。
难以确认为之动荡的心脏究竟是自己的虎狼之思,还是那人有意设下圈套。
想到最后抛却一切,干脆放纵自己跃入那人怀抱。
为他变得日复一日丑陋,最终像个求而不得的卑劣人,在心底咒骂画中人用暧昧的神态故作引诱,却又舍不得就此放。
用一切肮脏下作的词汇诅咒他,背地里却准备好囚禁明月的锁链。
如果乔溪在这里,她恐怕会立刻回忆起自己在原身躯体上体味到的堪称美艳的怪寂感;而如果是原身在这里,他或许会感到自内心深处泛起的冰凉的恐惧,因那画上的人,几乎与他所见的真实的治鸟有半成相似。
半是姿容、尤是神韵。
或许是尤慎想到最后也没能想象出,这样天姿国色,该长着一张怎样的脸。于是烟雨朦胧,迷霭重重处,看不真切。
不愧是剧本盖了章的大画师,治鸟在别墅的顶楼见到了这幅画时感到莫大的欣喜:他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没有辜负他在他身上多下的功夫,如尤慎自己许诺的那样画出了“他”,半成相似就半成,太高要求也是难为了尤慎。
推开房门的尤慎止不住诧异,目光在治鸟、画像与床之间来来回回扫着,一边想着要如何合理地将这人留下来一边惶恐。
惶恐他一直以来隐瞒于心的选择被师兄发现。
“恭喜,”治鸟回过身,似乎对这间专门为他打造的密室没有丝毫动容,“听你的画拿了第一,而且好评如潮。”
“都是师兄的指导。”
不行呀,为什么总是这样光风霁月的样子?
反衬他如此卑劣。
尤慎一点儿也不想看他意密体疏的样子,却也更不是现在这样,就连密切的情意都不在了,疏离地比他最极端的想象里还要冷漠。
那一瞬间他终于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究竟在恐惧什么,他最怕的,是这人再也不愿意同自己暧昧,哪怕那些暧昧让他摇摆不定、恍惚不安。
“那也是时候清醒了。”
他知道了。
尤慎绝望地想着,仅从一句话里就读懂了治鸟的意思。
从来看透不破,是给他留几分薄面,更或者,也有帮他完成这幅艳绝画作的意思。他竟然忘记了,师兄是那样温柔透骨的人。
那些浮游脑海中的痴狂妄想一瞬间凉个彻底,他仿佛陷在一场漫长幻梦中,被幻觉牵引着一切渴望与热忱,自编自导一场求而不得的戏码,强行牵着治鸟一起,如同堕落在花蜜中再也爬不出去的虫。
如今幻觉散尽,他再也没有任何借口与治鸟交往了。
尤慎忍不住看向盖在被子下沉重的锁链,被那个浸满狠戾念头的自己惊吓到: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他怎么会想用这样的方式?
神情变得张皇失措,张开口不知道如何向治鸟解释,解释他狰狞的痴心妄想。
竟然愿意陪着他演完这场癫倒梦戏,师兄对他已然是仁至义尽。
[我看他不像是你的那般清醒冷漠的人。]
[他只是清醒地放纵自己沉迷罢了。]
一如他所的:尤慎真得太想画好他了。
想画他骨子里的糜艳多情,不惜抛下一切理智去追逐治鸟,狂热地宛如世上最极端的爱意。
莫要信,倘若信了,那他要的就不是“治鸟”了。
这个被安排在原剧本里的配角,才是比助理还要精明的狠角色呢~
假装自己是一个用情至深的可怜爱人,悲剧般地爱上一个绝色名伶,为他付出一切,就连善良的品质都被摧毁得一无所剩。
近乎疯魔地绘制他的画像,不是出于“爱”,是“梦”。
治鸟于他,就是他自己为自己编织的“春香噩梦”。
尤慎只是需要一个像治鸟这样的人,陪他演戏,让他体味这种沉迷,内心却无比清醒:只有真正陷进去,才能画出最惊艳世人的作品。
系统觉得自己若是像人一样会呼吸,必定要先倒吸一口凉气:它哪里想得到,原以为最放心的竟然才是最难的,当真是画骨画皮难画心呐~
此刻终于梦醒,隔着那张画看治鸟,一直强压着保持冷静的心脏,骤然火热地跳动起来。
午夜十二点,脱下梦里的水晶鞋,来彻底地落入名为“治鸟”的乐园中吧~
然后永恒沉没,清醒知晓同一具身体的不同。
这才是可怜的悲剧爱人,沦陷的同时,也是碧落黄泉皆不见。
作者有话要: 重新调整了一下大纲顺序,发文有些迟了,然后今天又突然看见有投营养液的可爱,这个没提示总是漏掉,总之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