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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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九江才把门扉开了一个门缝,阴半死就从里面挤了进来。

    董双玉给他们安排的院落环境相当不错。卧房四壁各嵌一串鲛珠, 夜里自然发亮, 犹如白昼, 光芒却比太阳更柔和些。

    在夜明珠的映照之下,洛九江往左往右各看一眼, 实在分不清毁容的阴半死和如花似玉的寒千岭,此时此刻是谁脸色更臭。

    阴半死对着洛九江眯了眯眼睛,大概又想数落两句腰子问题。但洛九江相思病入脑没治等死这事, 是他早在三四年前就做出的判言, 因此今日也懒得在这方面多费口舌。

    他开门见山道:“白虎宗子董双玉, 你和他很熟?”

    “是七岛旧识,算是普通交情吧。”洛九江想了想董双玉圣地的那一次提醒, 又补充道, “以前帮过一点忙, 怎么?”

    “没有。”阴半死沉郁地摇了摇头, “或许他只是好意,都是我多想了。”

    洛九江一愣, 下意识追问道:“阴兄觉得他有问题?”

    阴半死沉吟道:“青珠爻钱董双玉, 白虎宗第十八宗子。在他做白虎使的那会儿, 我听过他的来路。

    据此人一贯故弄玄虚, 卦不虚发, 步步为营不走闲棋。初到白虎界被他以你为由头请来时,我还以为有人在筹谋什么。”

    停顿了一会,阴半死低声道:“我猜他和游家有什么联络。”

    完了自己的这个猜测, 阴半死抬头,见洛九江仍是一副状况外的表情,不由嫌恶道:“你发什么呆?”

    “游家富有修真界半壁江山,除了个别被完全封住来回去路的世界,宗门里的弟子和游家有联络,受游家所托照顾游苏很让人奇怪吗?”洛九江问道。

    不过董双玉确实不像是那种能替洛九江这种关系普通的朋友张罗欢宴的人。

    若他真是与游家有故,因此借洛九江的筏子,好给游苏安排个熟悉的朋友做邻居,那倒是比较符合他在洛九江心中的形象。

    “游家和谁有联络都不奇怪,奇就奇在他们这回竟然允许游苏出来。”阴半死皱起眉头,“是了,我还没和你,这回青龙界的使者是我,游苏不过随队出行,不占使者名额。”

    洛九江冰雪聪明,一听阴半死话里意思稍稍擦边,人就先警醒过来:“这是游家在亮明立场?不沾青龙书院的名额是两不沾边的意思?但他们怎么又送游苏出来,这种时候不是在青龙书院里不动最安全?”

    阴半死意外地看了一眼洛九江,像是非常奇怪他竟然会长这根筋。

    “你明白?”他沉下声音又板起脸,那张蜡黄干燥又凹凸不平的面孔因此显得更加可怖。阴半死指了指寒千岭怒道,“你既然明白,怎么还让他跟着?”

    白虎一听闻玄武事变就立刻挑头,中间甚至还没过两天时间,显然是想占着个大义上的首领名分。

    所以无论灵蛇还是囚牛,他们都没有亲自到场,而是派出自己的弟子或是书院学子作为使者。

    青龙界和灵蛇界都这么办,其他的大世界自然也都不会例外。只有中世界为表诚意,才会在接到请帖后以界主之身亲自来此。

    然而寒千岭作为朱雀界,也是更名为神龙界的新任界主,作为此前能够以一敌二的强大异种,神龙之后,竟然亲自过来,这让别人怎么想?

    知情人明白他对洛九江情根深种,他们二人一体,不必别离。不知道的只怕都以为他是来投诚的,而且没准前段时间还在对战里受了不轻的伤呢!

    洛九江听到阴半死的质问,相当光棍地一摊手:“或许吧,不过我们不在乎。”

    寒千岭微笑着握住了他的手。

    要知道,寒千岭至今为止连三千世界都不毁灭了,杀父之仇都压下不计较了,让别人传他两句甘为鹰犬总不会掉他的肉。

    阴半死咬了咬牙,额头隐隐迸出青筋,深吸一口气,依然要压下性子叮嘱,显然深知众口铄金三人成虎的厉害。

    “我爱管你们的闲事。”阴半死恨恨道,“但今天传他主动投诚,明天就是他暗伤未愈,后天就有他垂垂将死的份儿!有关谣言的厉害——祸世妖妃洛九江,我看你一点也不知道!”

    洛九江:“……”

    洛九江:“啥?”

    洛九江:“……阴兄,我刚刚好像聋了,你帮我治治,那什么,祸世什么玩意儿?”

    阴半死理所当然地甩了他脸子:“傻是绝症,治不好,你自己吃点鱼补补得了——我是来给你送药。”

    洛九江下意识一哆嗦,想起了阴半死之前在桌上摆开的的那一排“治脑治肾治直肠”的大瓶罐,不由苦笑道:“阿苏心直口快,想什么什么,老阴你也来整我?咱们不至于吧……”

    阴半死鬼气森森地瞪了他一眼,宽大袍袖在桌子上放下,等手臂提起来的时候,桌上俨然多了一个透明澄澈如同水晶的药瓶。

    那瓶子里装着两粒圆圆的丸子,药丸质感有点粗糙,颜色鲜艳得近乎人身上新撕裂的伤口血肉。

    “阴半死一生弄药不制丹,今日为你,可破一例。”阴半死收回手,仍摆着那一张生无可恋兼半死不活的脸,“此药活死人肉白骨,你知道这是什么。”

    洛九江原本脸上还有嬉笑神色,这下子完全收敛,他坚定地把那药瓶推回阴半死的方向,斩钉截铁道:“正因为知道,我才不能要。”

    阴半死又露出了他一贯的冷淡嘲意。他阴恻恻道:“割都割下来了,你再让我按回去?你以为什么东西都和你脑子一样?”

    洛九江:“……”

    他忘了阴半死熟练的连消带技巧,随便施展一两分,就足够他抱头鼠窜的。

    “游苏居然跟我出来,这事不对。”阴半死把声音压低,他嗓子声音本就有种受伤后的粗粝,如此一来声音听起来已经近乎嘶哑,“游家从来八面玲珑,我怀疑他们和玄武也有交情,因此这回压一个游苏为质。这回事态凶险,给你你就收着。”

    洛九江态度依然坚决。他不过阴半死,却不代表他要同意阴半死,特别是在这种事情上。

    洛九江凝重道:“阴兄,我哪怕濒死之际,也不想你再受这样的伤,何况我如今手脚健全,无病无灾呢。你拿回去,要是你我来回用这个推让,你还不如直接割我的肉下药。”

    阴半死和他对视一眼,发觉洛九江神态坚定,一时确实不能服于他。

    深吸一口气后,阴半死稍稍偏头:“我和你单独话,九江,你出来。”

    洛九江一愣,正欲随阴半死走出门去,肩头就被寒千岭轻轻地拍了两拍。

    “何必你们挪动,我独身一人,对月持珠照残红亦是雅致。”

    寒千岭随手取了一颗桌上造型精致玲珑的捧台上的夜明珠子,自己托在掌心里,闲庭信步般踱入院子。

    他临走前给阴半死和洛九江两人带好了门,隔着那层朦胧窗纸,隐约可见他拾起院中黄绮的领子,把人拖得更远了些。

    阴半死没料到他走就走,这么利落,有点怀疑道:“他生气?”

    洛九江笑道:“千岭只是知道我,不想我们再做折腾。”

    “……”阴半死一个外人,虽然平时会语调尖刻地评论两句,但其实不好在这种“内人”的场合多什么。

    只是眼看寒千岭抛一句话走就敢走,洛九江老神在在能追也不去追,显然都是一副对彼此都了解至深,亦信任之深的模样,心中暗想这也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阴半死之前涉及到自己血肉做药的事情尚且不背寒千岭,这次却非得清场到只有它和洛九江两人不可,自然是因为事关重大。

    “九江。”阴半死盯着洛九江,他脸色太凝重,以至于那股半死不活的气息都褪去不少,“你知不知道道源?”

    洛九江一愣,点了点头。

    “好。”阴半死应了一声,这回从怀里谨慎地捧出了一个造型奇特的容器。那鼎般的东西通体漆黑,上面通体篆刻了将近百道阵法符文,像是正老老实实地把什么东西紧紧封住,连一丝气息都不许泄露出来。

    “你摸摸这个罐子,告诉我里面是什么。”

    洛九江依言伸手,指尖才搭上阴半死捧着的那个漆黑罐子,双眼就已经惊愕睁大。

    即使被如此多的术法封住,但他身为道源之主,离得这么近了自然有所感应,这鼎里不是一滴属于囚牛的坤之道源还能是什么?

    那一瞬间洛九江脑海里转过上千个念头,无数嘈杂声音从耳边一闪而过。最终他还是定了定神,听阴半死怎么往下讲。

    “我临走之前,公仪先生托这个给我,要我带它找你。”阴半死显然有点紧张,因为他平日绝没有这么多话,何况还是这么面面俱到的话。

    “他,既然你师父可以,我身化药王鼎,没准也成。他要你为我护法,看我能不能接受……倘若不能,这个就交由给你。”

    洛九江心情沉重地接过那个罐子,一时间脸上表情都有点空白。

    “先生还好吗?”

    “我走之前,不差。”

    洛九江深吸口气,喃喃道:“我本以为他继承了青龙院长的……”

    阴半死深深地皱起眉头,轻声道:“公仪先生确实继承了青龙院长的什么东西。听他的意思,就是因为他先有了院长的什么东西,才把这个给我。”

    听到这个消息,洛九江的心才略略一松。

    既然这样,身怀一份青龙道源,想来公仪先生自保无碍……只是,他竟然会把道源让给阴半死带出来。

    要知道,道源是力量的最直接的汇集,是大道的最精纯的体现。它如同一个刀客心爱的刀,一位美人绝世的脸,一个梨园名角最珍贵的一条头面。公仪竹此前肯把这滴道源展示给洛九江看已经够大方,如今竟然会把它送出来……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对啊。

    一时间,那的乌鼎在他掌心中变得异样沉重。洛九江叹了口气,心知这次的白虎界出行,绝不如他最初想象的一样轻松,恐怕游苏会出青龙界也有蹊跷。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玄武的吞并。

    洛九江目光放远放长,心中暗暗地想:玄武啊玄武,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对手?

    “我明白了,我以后一定多加心。”洛九江简短地道,“阴兄把它收回去好好保管,今天初至白虎界,时机地点都不合适。等恰当的时候,我为阴兄护法。”

    阴半死看起来有满腹心事,只是他本就不是什么惯于诉的人。听洛九江这么交代了,也只是阴沉地点了点头,顺便道:“你已经结婴,就先放在你那里吧,公仪先生也更想给你。”

    兹事体大,洛九江没有推辞。

    阴半死拉起颈后的兜帽斗篷,踩着漆黑夜色匆匆离开洛九江的院。洛九江独自坐着,在心里梳理了一会儿事态。

    过了片刻,他突然醒过神来,发觉那瓶药丸到底是被阴半死趁他震撼又无心他顾时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