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半途有人截杀?如今人怎么样了?”
太子于许嘉玄受伤三日后收到南镇抚司的人送来的消息, 震惊地从椅子中站了起来。
锦衣卫被人截杀, 那是赤|裸裸的藐视皇权,最重要的是许嘉玄受了伤。
来报信的人神色不太好,让太子脸色越发凝重。
“——属下是在许副使还在淮安时被偷偷召去,快马回京送信的时候,听闻命悬一线。如若不是属下暗中先行,恐怕也回不来京城。”
站着的太子猛然又跌坐回椅子里, 双手握成了拳,深吸了口气才冷静地:“让你带什么消息回来。”不然不会让他的人先回。
那名锦衣卫从身上取出一份沾着血的卷宗。
太子冷着脸接过, 鼻尖似乎还有新鲜的血腥味。
他一点点开, 上面是漕运衙门去岁的几笔烂账,因为被水寇抢了的烂账, 但许嘉玄将这几笔烂账的去向都标明了。
里面还附了有四皇子之外二三十余官员的名单, 几乎都是京城各部的官员。
太子看得手一抖, 他明白为何许嘉玄会被截杀。
这中有着各部的大员, 有着他以为的肱骨之臣, 更有着内阁所谓的清流一派。
“——好极了!好极了!!”他们都是养了一帮什么样的蛀虫!
这个江山, 一大半都已经烂了!!
怪不得漕运一事无人揭发,怪不得漕运这么些年来水寇不断, 那些东西全都喂到了他们的口袋里。
怪不得他们会对许嘉玄动狠手, 因为他们这些人都是一动而牵全身,这是一个多庞大的利益链!
由他的好四弟暗中把控着!
太子抬手就要摔了卷宗, 却又想到什么, 眼角通红, 抖着手再度郑重地看。
再一次细看,他发现被染红的一角似还有字,比那个血色深一些。
他拿着凑前,发现上面同样是血迹写的。
——四党暂不可动。
不可动。
许嘉玄拼了命弄回这份名单,却是劝他不可动。
不可动,那许嘉玄去的这一趟又有什么意义?!
太子怒得眼底都红了,看向外面明媚的阳光,心中却又是笼罩了一片阴郁。许嘉玄他……怎么样了,长姐在扬州又怎么样了。
可是眼下情况,根本容不得太子有过多的私人情绪,他吩咐:“请首辅过来。”
许嘉玄拼了命让带回来的东西,即便四皇子现在不能动,也不可能让这块脓疮继续烂下去,而且许嘉玄没把东西送到他父皇手上。
此事定然还有他的缘由和算。
现在扬州事败,如果他这里什么都不动,许嘉玄那边恐怕才更危险。
一定要让那些人忌惮不敢再动!
太子眼前闪过那个青年离开前朝自己微笑拱手的样子,闭了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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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煞神!满京城的人畏你,我却是不怕的。”
身穿大红衣裙的女子站在朱漆脱落的栏杆前,半个身子被人逼迫得已经往虚空中倾去,束着银色腰带的腰身纤细得不堪一折,似乎眼前的人再进一步,她就该先折了这腰而不是从虚空中坠落。
许嘉玄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熟悉得有些陌生。
面容是他熟悉的昳丽明艳,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却是冰冷一片,微微上扬的眼角没有她对自己的温情。
这是梓妤,他的妻,可是神态不是他熟悉的。
梓妤在他面前再生气亦是温婉的,可眼前的人除去冷漠,便有种和他初见她时,自己对待她的那种漠然与冷酷。现在这些情绪都在她脸上。
许嘉玄张了张嘴,喊鱼。
可是他却是听到自己在:“陈家的表姑娘真是好手段,一招欲擒故纵用得极好。三番两次都费尽心机的与我偶遇,怎么,你觉得我该跟京城那些公子哥儿一样,见着你这张脸就走不动了?”
许嘉玄听到自己带着讥讽的声音,愣在那里。
不是,他怎么会这么话。
鱼!
他再张口,可是他却没有听到喊出来的声音。
而他眼前的梓妤亦毫无反应,眸光清冷,带着对他的同样不屑。
她:“我已经跟你了多遍,你要发癔症,别连累我的名声。”
“名声?”许嘉玄又听到自己的声音,还看到自己的手伸了出去,一点怜惜都没有去掐了她下巴,“表姑娘,当日你私自来与我相会的时候,怎么没有名声二字?不是因为我不答应听你所谓的你二舅舅无辜之言,你就准备再三勾搭我吗?”
啪的一声,他的手被她拍开了。
他看到她朝自己笑了笑,眼底却是失望。
许嘉玄突然心中一痛。
她为什么会对自己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看来我解释什么,许副使都是认定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叫副使看看,我是多厌恶与你靠近。”
许嘉玄就看到她眼里的决绝。
鱼,你要做什么?
他着急地喊,仍旧是喊不声音。
而梓妤就那么在他面前,眉宇刚烈的往后仰去。
“——你疯了!”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看到了她在半空中散开的红裙,仿佛是开在了天空的一朵牡丹。
鱼!!
许嘉玄睚眦欲裂,身体也在这刻紧要的关头动了,越过栏杆,俯冲下去极惊险的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带到了怀里。
可是她挣扎,她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他听到自己在半空中怒吼:“不许动!”将她死死箍着,将她置于自己身前,紧接着是背后剧痛,耳边是她不敢置信地喊了声煞神。
“——你不是厌恶我吗,我摔断腿了,不就再也不能出现在你面前了,也就当还了我二舅舅欠你的!你是傻子吗?”
许嘉玄听到她骂自己傻子,伸手想去摸摸她气红了的脸,可是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鱼、鱼——
他身子仿佛飘在了虚空中,仿佛又在下坠,眼皮也很沉。
突然,有极强烈的光照射了过来,他又看到东西了。
但那是火光,冲天的火光,到处都是逃窜的人,惨叫声此起彼伏。
他看了看自己,他握着绣春刀,刀尖仍在滴血……这是哪里,皇城?
他从火光中看到了熟悉的宫墙。
他正疑惑,被人推了一把,他回头,看到脸颊沾了血迹的梓妤。
她长长的头发束了起来,穿着男装,娇艳的眉眼化作了英气。
她朝他笑:“太子就拜托你了。”
太子?
可是不待她开口问,她已经带着人直接进了大开的宫门,她身后是莫正清一应南镇抚司的人。
他心惊地跟了两步拉住她,他以为自己又会跟方才一样动弹不得,但是他做到了。他听到自己:“你不要去。”
可许嘉玄发现,这也不是他要的话。
梓妤转身,扬着眉,决绝地:“我一定要去,你是我的谁人,我怎么会听你的劝?”
他感觉到心中又一痛,想要牢牢抓住她,可是那只手却是松开了。
他眼睁睁看到她带着人冲入了火光中,而他也开始跑了起来,举刀杀人,冷酷无情。
一路都在找寻太子的身影。
他在找太子,那梓妤呢?
她去哪里了?!
许嘉玄着急得不断命令自己回头,他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她只是力气大一些,她不会武功。
她往里闯什么!
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杀了一个又一个袭来的禁卫,终于和已经被逼入绝境的太子会和。
太子身上中了好几箭,他背了太子离开,冲出重围。
眼前都是血,都是火,都是尸首。
他把太子送了出城,在看着远去的马车,他朝着自己呐喊:“快回去,鱼还在皇城,快回去!”
许嘉玄从来没有那么绝望过,此时有人给他牵来马:“指挥使,快走!!我们断后,只有保住殿下,我们才能再与逆贼一战!”
不!不能走!
许嘉玄,你要回去!
他上了马,马头朝着城外的方向,他一颗心都凉了。
为什么他不回去?
就在绝望中,他看到自己的手拽了缰绳,马儿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他调转了马头……身后有人大声惊恐的喊着指挥使,他冷漠的交代他们先行。
许嘉玄眼前的景致不断往后退,他孤身一身,再度冲回了皇城。
到处都找不到梓妤的身影,他一路看到了许多南镇抚司的人的尸首,他找得踉踉跄跄,他看到了跪地胸口插着刀刀莫正清。
梓妤呢,梓妤呢?!
他疯了一般在这个充满血腥气的皇城里大喊她的名字。
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滑落,模糊了他的视线。
突然,一只手将他拽了过去,耳边是她虚弱的声音:“傻子……不是让你跟着太子走。”
他要转身,却是脖子一疼,眼前又是一片昏暗,他听到她在身后:“要是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先狠狠气你,你要保住太子,一定要……”
不!你跟我走!
许嘉玄拼命睁大了眼,眼前总算有了光,他终于看到了梓妤。
他伸出手,却是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似乎看不到自己,朝着一个方向微笑,眼神温柔极了,还挥了挥手。
许嘉玄转身,望向她挥手的方位,他看到了昏迷的另一个自己被人背走了。身边还有人给他换上禁卫的血衣。
他茫然地转身,发现梓妤也是一身禁卫的衣服,他就与她那么站着,看着那个自己被人背着走进禁卫军的人中。而她在此时毅然转身,嘴角带着刚才那种温柔的笑,愉悦的喊了声:“许嘉玄。”
——鱼!
许嘉玄想回应,想要问她去哪里,可是他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看她快步朝远处的宫殿跑去。
“——回来!鱼!鱼!”
“许嘉玄,许嘉玄!”
梓妤在床边守了整整五天,她突然听到他在喊自己,当即探身看他。
可是他闭着眼,因为高热,整张脸都是呈现出不正常的红色,他干燥得起皮的嘴唇正喃喃喊她的名字。
他是梦魇了?
“许嘉玄!我在,我哪儿也没有去!”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声声地应他。
在外间刚刚眯上眼睛的玄真子听到动静,又冲了进来。
听到自己那个几乎断气的不肖徒弟总有出声,心头一宽,来到床前直接掐了他嘴,给塞了颗丹药。
“给他化药!”
梓妤忙从一边抓过杯子喝水,然后用嘴给他渡水。
往前只能被动再要人抬下巴才能吞咽的许嘉玄,喉结动了动。
玄真子看得分明,失去力气般脚一软跌坐在地上,长长出了口气:“果然是命硬的煞神,阎王也不敢收他。”
梓妤也察觉他自己咽下了化开的水和药,紧张的等着看情况。
可是他又昏睡了过去,也不在喊她的名字了。
梓妤有些茫然,看着跌坐在的玄真子,急急问道:“道长,他这是要好了吗?”
“命应该是捡回来了。”
玄真子回了句,梓妤眼角就红了,回头去看呼吸缓缓的许嘉玄,又再度握住他的手。
玄真子在地上缓了好大一会,这才慢慢站起来,看着守着不肯离开的梓妤,也不再劝。
这几天可也要把他老骨头都累散架了。
他原本已经卜不出东西来,在半个月前无聊,想起这烦人的徒弟,顺手又卜一卦,结果是大凶,呈现命数将尽。吓得他探到行踪跟了过来,才进门,就看到梓妤抱着满身是血的徒弟要着人请郎中。
那臭子背后中了一箭,却是对着心脏位置,他差点都没敢给拔箭。
要不是他害怕,带了一堆续命的丹药,这煞神真要死在此劫上!
玄真子晃晃悠悠走出去,被外头的阳光一照,头晕目眩,然后咚的一声,终于劳累过度,把自己给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