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二世(3)
钟浚攥着寒的手, 觉得那冰冷的指尖似乎被自己捂热了些, 握在手里像温凉的玉石,绵滑细腻。他顺着手臂往上看, 寒瓷白的侧脸映入眼帘, 在逐渐明朗起来的天光中,钟浚甚至还能看见他脸上细的绒毛。
他真的太不像是一只鬼。
寒没有注意到钟浚的异常,他正仰头去看那块牌匾,熹微的光下, 那牌匾上龙飞凤舞的“钟麓书院”四个大字清晰可见。
那些游荡在山林里的鬼怪, 之所以不敢靠近钟麓书院,就是这块牌匾的缘故。
当初寒听了他们的话, 也以为这块牌匾有多可怕, 搬到钟麓山之后便绕着书院走,生怕体会到鬼怪们所的要被烧成灰的痛楚,但他此时就站在牌匾下面,却没有感觉到半点不适。
站的有些累了, 他动了动手脚, 纤细的手轻易便从钟浚掌心里滑了出来。
钟浚回过神时,便发现寒已经凌空飘起来了,直直朝那块鎏金的牌匾飞去。
他想起之前关于鬼怪不敢靠近书院的猜测, 一时间心惊胆战,下意识叫了一声, “寒,回来——”
可是已经晚了, 寒伸出的手已经触碰到牌匾坚实的表面,细白的指尖甚至还在顺着字迹描摹。
听到钟浚的声音,他回过头看他,“怎么了啊?”指尖还正停在“麓”字上。
“……没什么。”钟浚摇摇头,看到寒安然无恙,他也不禁在想是不是自己猜错了。
鬼怪不敢靠近,难道不是因为牌匾,而是另有原因吗?钟浚百思不得其解。
但无论如何,寒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宽大的衣袂随着风飘荡,给钟浚一种他随时会被吹走的感觉,看得他心中一紧,所以他还是开口让寒赶紧下来。
寒看够了,觉得这块木头也就是好看了一点,上面金色的字迹也很好看,但除了好看,似乎也没有其他可取之处了。
却并没有像鬼怪们传的那样可怖。
他便无趣地收回手,飘回了钟浚身边,边飘边疑惑地低声喃喃,“一块普通木头而已,为什么大家都那么怕它?”
钟浚只看见他嘴在翕动,却没听清他在什么,便问了一句,“你什么?”
寒开口刚想话,眼睛在瞥到东边露出了点光圈的太阳时,骤然睁大了,“糟了,来不及了!”
钟浚顺着他的视线,也注意到了日出的景象。
鬼是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若是不心触碰到了,轻则受到重创,重则魂飞魄散。
他也不由得为鬼担忧起来。
“你身上有玉吗?”现在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寒想起一个老鬼告诉他的话,灵机一动,“能,借我躲一躲吗?”
这念头刚冒出来,寒就有些蔫了。
他借玉佩是想躲在里面的,那老鬼玉是很名贵的东西,能滋养鬼魂,但鬼魂想住进去,必须获得主人的许可才行。
一般人都不会放一只鬼进入自己的玉佩的,因为被鬼住过以后,玉的灵气就会减少,相应的成色也会下降不少,而且鬼是不吉利的东西,活人都不想沾上的。
心里闪过许多念头,寒再话时,便不由得气短了,“我就躲一会儿,不会吃很多灵气的。”
在寒问出第一句话的时候,钟浚便反应过来,他身上的确戴着一枚玉佩,就挂在脖子上,贴近心口放置,那是他娘亲留给他的唯一的遗物。
想到温柔善良的母亲,钟浚摘玉佩的手顿住了。
玉佩已经被钟浚扯出衣襟了,寒当然也看见了,但钟浚陡然顿住的动作,让他又不确定起来。
“不可以吗?”太阳越升越高,至多不过一刻钟,便能洒满整个天地。
寒前所未有地思念自己阴凉的竹屋,他有些沮丧地想,要是钟浚不愿意借玉佩给他躲的话,他就随便找个水塘躲一天吧,就像阿淼那样。
但他很讨厌水塘腥臭的气味,也不喜欢泡在水里。
寒正惨兮兮地想象着自己泡在水塘里,被鱼虾在身体里穿来穿去的情景时,钟浚却突然下了一个决定般地出声了,“你进来吧。”
寒惊喜抬头,看见钟浚已经把玉佩摘下来,放在手心里了。
“谢谢哥哥。”
道完谢,寒忙不迭地飞身钻进了乳白色的玉佩里。
钟浚看他完全钻进去了,刚准备把玉佩收回去,一只手却突然从斜里插|进来,把玉佩夺走了。
钟浚眼神发冷,面色不善地看过去。
他面前乌泱泱地站了十几号人,其中大多不是鼻青就是脸肿,只有为首的那一个高大少年没有挂彩。
高大少年身材魁梧,剑眉星眸,一双薄唇似乎永远带着轻佻的笑意,眼神睥睨,虽然穿着书院的青白学子服,浑身却没有半点书生气,反而像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在巡视自己的边界。
事实也是如此,这少年是北疆伍家的嫡长孙伍霍,北疆伍家,是与阙都斛律家齐名的武将世家,甚至伍家的底蕴比斛律家还要深厚得多。
斛律家自从战神斛律铖去世以后,便再也没有出过什么耀眼的人物,而伍家却一代比一代强,到伍霍这一代,已经是炙手可热的存在了。
所以,伍霍在这钟麓书院,当真是横行无忌。
抢了钟浚玉佩的是个麻子脸少年,他把玉佩递给伍霍,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意,本就不大的眼睛,此刻更是只剩下一条缝了。
“伍将军,你看到他刚刚对着空气话了吗?我们就他不对劲,整天盯着奇怪的地方发呆不,还敢出手我们。”
伍家近年来功勋不断,已到了封无可封的境地,就连伍霍这样还未上过战场的半大少年,都被提前封了个将军的称号。
这些书院里的应声虫,自然也整天把“伍将军”几个字挂在嘴边了。
“将军你看这块玉,成色上品,钟浚区区一个县丞之子怎么可能有得起?定然是他偷来的。”
这些人着伍霍的旗号在书院里惹是生非,最看不惯夫子赞赏的学生,但其他学业优异的学生家世也都不差,他们不敢动,便只好把主意到钟浚头上了。
但钟浚时候便因为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被同龄人排斥欺负,久而久之,被欺负狠了的钟浚也学会了反抗,他力气不算大,但出招阴狠,照着要害攻击。
这十几号人都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钟麓书院不允许带书童,他们只能自己上,却根本不是钟浚的对手。
以前都是闹,书院里惩大诫,伍霍也没空闲管他们,但这次闹得大了些,竟然把伍霍都招出来了。
“是吗?”磁性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男性气息。
伍霍当然也不信麻子脸的话,但他还是把玉佩接过来看了看。
玉佩要映着阳光,才能看出品质,仿佛为了印证麻子脸的话,伍霍把玉佩高高举起眯着眼睛看,阳光穿过乳白的玉佩,能看清里面细微的脉络。
确实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好玉。
但这样的玉,身为伍家嫡长孙的他见的实在太多,以至于根本引不起他的兴趣。
他兴致缺缺地收回手,刚想把玉丢给麻子脸,就听到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在他心间响起,“好疼啊,不要再晒了。”
这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极了北疆特有的糯米酒,香甜得能把人耳根熏软。
伍霍心间一动,往四周看了看,“谁在话?”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寂静下来,均惊疑不定地看着伍霍。
显然,他们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
那声音又响起了,因为寂静的环境,伍霍听得清楚,那个声音心翼翼地,“你也能听到我话吗?”
伍霍锐利的视线,定格在他手心的玉佩上,还未来得及什么,钟浚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伍霍,还给我!”
他当然也听见了寒的声音,但从伍霍的举动他看出,伍霍竟然也能听到寒的声音。
“原来如此。”伍霍先前听麻子脸钟浚这个人孤僻怪异,他心里还不以为然,却没想到钟浚身边还有这么个解闷的玩意。
上好的玉佩他见过不少,甚至亲手毁掉的也不在少数,但会话的玉佩,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心中念头急转,手转了个弯,把玉佩放进衣襟里,双手抱怀笑的有些痞气,“还给你?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它是你的?”
看伍霍这架势,钟浚便知道他是不算还的了,但他还抱着一份微茫希望,“那是我母亲的遗物,背面刻着一个莲字。”
“哦。”伍霍轻蔑一笑,却根本没有拿出玉佩看一眼,去验证钟浚的是否属实,他只是耸了耸肩,然后,“我刚刚看过了,玉佩上一个字都没有。”
“——伍霍!”钟浚的怒气终于忍耐不住了,他冲上去想把玉佩抢回来,却在半路上就被麻子脸带人挡住了。
“身为钟麓书院的学生却做出鸡鸣狗盗的事,钟浚!你真是辜负了夫子们对你的期望。”连名头都找好了,他们一拥而上,没多久便把钟浚包围了。
伍霍没有加入战圈,而是带着懒洋洋的笑,站在一旁旁观。
他听见玉佩里的那个声音又响了,只是架的声音太过嘈杂,他听不清。
“声些!”伍霍低喝了一声,那边传来的声音顿时弱了很多,但战况却变的更加激烈了。
玉佩里的人似乎都吓到了,不停地,“不要哥哥,快停下来……”
这家伙叫钟浚哥哥吗?伍霍多了点兴趣,隔着衣料戳了戳玉佩,“家伙,你也叫我一声哥哥,我让他们停下来。”
玉佩安静了一瞬,那边钟浚已经渐渐处于弱势了。
伍霍也不催促,就这样等着,过了许久,那柔细的声音,才终于再次响起,“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