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霍并没有谎, 和春楼的桂花糕的确是大雍一绝, 但他没的是，和春楼同时也是大雍最有名的青楼楚馆之一, 只做晚上的营生。

    直到日头偏西, 伍霍慢悠悠走在花街上，两旁的店面才逐渐开门做生意。

    和春楼就坐落在花街的尽头处。

    伍霍到的时候，几个穿着短的厮正在搬开门板，他只好先站在外面等一会儿。

    “金屋妆成娇侍夜, 玉楼宴罢醉和春。”寒把门上的楹联念出来, 赞叹了一声，“这诗写的真好。”

    伍霍对诗词歌赋不感兴趣, 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还好吧。”

    “但不应该挂在饭馆门口的，太暴殄天物了！”寒没发觉伍霍的敷衍，他越看越觉得，这诗句应该挂在更加雅致的地方。但他转念一想, 觉得自己不能太武断, 补救般地，“也有可能这饭馆的老板，是个风雅之人。”

    “……”伍霍语焉不详, “的确挺风雅的。”

    至少大雍自诩风雅的文人们都喜欢这地儿，伍霍心里这般想到。

    “难怪能做出那么好吃的桂花糕。”寒点点头, 深以为然。

    伍霍骗他这里是饭馆，他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傻傻地相信了。

    门板全被撤开了，几个化着浓妆的彩衣女子，拎着裙摆从里面婀娜多姿地走了出来，几乎在看见伍霍的一瞬间，她们的眼睛都瞪大了。

    撇开伍霍身上穿的，象征着家世不菲的钟麓书院服饰不，光是这份如松柏般挺拔的少年意气，在见惯了中年男人的花街女子眼中，便已是难得一见的香饽饽了。

    她们脸上挂着娇媚动人的笑，纷纷向伍霍簇拥过来。

    一个头上插着艳红绢花的女子抱着伍霍的胳膊，“公子好生眼熟，奴家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去去去，公子分明是第一次来……”另一个画着长眼线的女子抱住伍霍的另一只胳膊，被绢花女子抢了先机很是不满。

    其余的几名女子，也热情地围拢过来，一时之间，叫伍霍“公子”的女声此起彼伏，他身周像是被一群斑斓彩蝶给团团围住，脂粉香气浓郁得让人鼻头痒痒。

    “这里的店二都好热情啊，”寒没看出什么端倪，乖乖缩在玉佩里感叹，“但为什么都是女孩子？”

    伍霍听得好笑，薄唇便跟着弯了一下。

    本就是俊美无俦的相貌，这一笑起来更是带着痞坏的邪肆，让那些缠着他的女子，在看到这个笑之后都纷纷呆愣了一瞬。

    伍霍趁机脱离“包围圈”，他不欲与这些女子多做纠缠，便冷下脸来，凛然的威仪让那些女子不再敢轻举妄动。

    “这里不用你们，叫老鸨来。”

    伍霍不笑的时候，剑眉星目里藏着的锐气便都显露了出来，让人连多往他脸上看一眼都不敢。

    寒看不见他的脸色，还在默默想伍霍怎么把“老板”发错了音。

    这些女子在风尘里求生存，最会察颜观色，看伍霍这般表现，便知道今夜无法搭上他，她们心里叹息了一声，纷纷告退了。

    那个画着长眼线的女子去为他叫了老鸨来。

    在青楼里叫老鸨的，大多是不满意一楼的货色，想要求见那些声名远播的花魁，或者点某些“特殊服务”的。

    所以在听见伍霍，只要一间上房和三碟桂花糕，还吩咐不准人进去扰之后，老鸨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桂花糕要新鲜的，刚出炉的。”寒加了一句。

    伍霍抖了抖眼皮，在老鸨越发一言难尽的眼神里，把寒的要求简略地复述了一遍。

    老鸨犹犹豫豫，这一间上房若是只用来吃桂花糕的话，她们青楼还赚不赚钱了？

    但这犹豫在伍霍掏出一锭金子之后，瞬间烟消云散，老鸨飞快地收下金子，谄笑着亲自将伍霍领到一间干净的上房里，“公子稍候片刻，你点的桂花糕很快就会送来。”

    伍霍点点头，等老鸨带上门出去了之后，他把玉佩拿出来放在桌上，“家伙，为了你，我脸都丢干净了。”

    寒不明所以，“为什么啊？”

    来饭馆吃桂花糕，是很丢人的事吗？寒表示他一只鬼搞不懂人类的世界。

    “算了，当我没。”伍霍戳了他两下，解解气。

    方才老鸨看他的眼神，明晃晃地在质疑他某方面的能力。

    寒什么都不懂，跟张白纸似的，跟他也没用，伍霍有苦不出。

    寒被戳了后背，也没生气，察觉到伍霍心情有些低落，正想着要怎么安慰他，就听见伍霍问，“你要怎么吃？”

    伍霍手指触在硬质的玉石表面，想不出寒要怎么把桂花糕吃进去。

    “我，我可以从玉佩里钻出来的。”想到即将送来的桂花糕，寒眼睛亮了亮，心情好到话都结巴了。

    “钻出来？”伍霍心里早有猜测，寒是一只鬼，但他还是想象不出，身为鬼的寒会是什么样子。

    吊着舌头，眼睛流血，头发披散……这是伍霍对鬼这个字眼唯一能联想到的画面。

    “是，是的。”寒在玉佩里跳了跳，活动了一会儿手脚以后，慢慢飘了起来，“不过，你应该看不见我的。”

    他在世间游荡了这么久，除了容白以外，能看见他的人，也就只遇到过钟浚。

    伍霍已经失去了言语的功能，因为此时发生在他眼前的这一幕，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他看见一个拇指高的人，短手短脚穿着红衣，慢慢从玉石里浮现出来。

    脑袋浮出来之后，伍霍看见了一双灵动的桃花眸，接着，是矮矮的身子……几息之后，那双穿着精细靴子的脚才终于露了出来。

    人在玉佩上跳了跳，然后发现了一脸呆滞的伍霍。

    现在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寒不敢完全恢复原型，便维持着他待在玉佩里时的大，冒了出来。

    “伍霍，伍霍，你怎么了？”寒慢慢飞起来，停在伍霍呆愣愣的眼前，叫了他几声见他没反应，不由得急了，葱白玉指挥舞了几下，“大坏蛋！醒醒！”

    伍霍醒过神来，却又像是没醒过来一般，他抬起手掌，把寒托在手心里，细细端详，良久，笑了一下，，“你好。”

    寒顺从地落在他掌心里，从他脚下，伍霍错综的掌纹蔓延开来。

    “这是我缩的样子，真正的我比你还高呢！”听见伍霍用“”字来形容他，寒有些不高兴地抿唇。

    本来察觉到伍霍能看见他的时候，他还莫名地开心了一下。

    不论是鬼界还是人界，男性都不喜欢跟沾上关系。

    “真的吗？”伍霍伸出一根手指，挑起寒的一缕头发。

    顺滑青黑，很漂亮的一头长发。

    想起他怀疑过寒没有头发，伍霍便不由得失笑。

    “当、当然是真的。”寒有些心虚，他谎了。

    他只会缩，不会放大，真正的他比伍霍要矮半个头。

    “嗤。”伍霍憋不住了一样笑了一声，寒一听这笑声，便知道伍霍看破了他的虚张声势。

    他有些难堪地辩解，“就，就算没你高，我也不矮的。”

    伍霍身材实在高大得过分，比他矮半个头的确不算矮。

    “嗯。”伍霍看到他一紧张就抓住袖子的手，忍不住恶趣味地伸手扯了一下，那细白的手指便空落下来，有些无措地蜷缩了几下。

    “你这衣裳，有几分眼熟。”伍霍心里愧疚了一丢丢，咳了一声连忙转移话题。

    这话完，他脑中似乎划过了一幅画面，这衣裳他似乎真的在某本古籍上见过，但时隔太久，已记不清那本古籍上讲的是什么了。

    他现在只觉得，寒穿这身衣裳，很好看，像是专门为他量身定做地一般。

    寒啊了一声，手又揪住衣袖了，低着头不话。

    之前并不觉得，寒现在无缘无故想起，从他醒来到现在，好像一直都穿这身衣裳，从来没换过，也没的换。

    虽然他很爱护，也很注意清洁，但衣裳的边缘还是磨损得很严重。

    鬼也是要换衣服的，寒没人烧给他，他便一直都穿这个。

    但这也没什么，因为没衣服穿的孤魂野鬼数不胜数，比起他们，寒觉得自己并不算惨。

    但现在他站在伍霍面前，却莫名觉得，没衣服换的寒其实很可怜。

    伍霍见他不话，刚想摸摸他的头，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公子，您点的桂花糕来了。”

    他低头看看寒，那只手还是死死揪着衣袖，低着的脑袋听到桂花糕都没有抬起来。

    等他把桂花糕接进来，摆在桌子上之后，垂头丧气的家伙依旧没有恢复过来。

    伍霍掰下一块捏在手里，在寒鼻子下面晃了晃，“再不吃可就不好吃了。”

    寒突然抬起头，眼眶红红的，问伍霍，“你觉不觉得，寒很可怜？”

    伍霍把那一块桂花糕丢进嘴里，拿干净的指抹抹寒的眼眶，，“我觉得，伍霍比较可怜。”

    “为什么？”伍霍这样的人，怎么也跟可怜沾不上边吧。

    “因为他决定，要陪着寒一起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