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二世(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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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熙攘攘的庐州街头, 一名身穿钟麓书院服饰的少年穿梭其间, 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般显眼。

    他仪表堂堂气宇轩昂,一看便知出身不凡, 只可惜他手上拿的不是风雅的折扇, 而是拿了满手的零嘴玩物,生生将他的魅力大了折扣。

    那些偷瞄他的女子,在看到少年拿起一只拨浪鼓,似乎是在仔细挑选时, 心里都不禁了了鼓, 这少年已然及冠,或许家里早有了妻儿……

    这少年自然就是伍霍。

    与同伴用了午膳之后, 伍霍编了个借口, 便顺利地与他们分开了。

    他那些同窗都知道他素来不好女色,心里还想着,若是他们都去会了相好,把伍霍落了单可怎么是好。幸而伍霍对他们的那档子事也没兴趣, 率先提出了分开行动的提议。

    他们约定了日落时分在城门口碰面, 便四散了开来。

    距离和春楼开门还有许久,伍霍便决定先在街上逛逛,等到了时辰再去。

    在街上逛了一个多时辰, 斩获颇丰——伍霍怀里堆满了孩子爱吃的零嘴,脖子上环绕着几条漂亮的珠串, 甚至腰带上还挂了几个动物形象的陶偶。

    “这个,这个!”伍霍苦不堪言, 某个清闲的存在却兴致高涨,指挥着伍霍,“拨浪鼓!”

    在卖拨浪鼓的摊前停下脚步,伍霍随手取下一个,放在胸前,似乎是在低头端详。

    无人注意到他薄唇开合,吐出一句话,“这可是大人用来哄未出襁褓的婴孩用的,你真想要?”

    寒装作没听到他在什么的样子,大眼忽闪忽闪,视线从琳琅满目的拨浪鼓里飘来飘去,最后指定了一个画着虎头的,“不要这个,要那个画着老虎的。”

    伍霍拿他没办法,只好把手上的这个放下,伸手去拿寒相中的那个。

    但就在他手快要碰到那面鼓时,一只苍白的手掌便率先到达,摘下了那只拨浪鼓。

    “这拨浪鼓,多少银子?”

    仿佛淬了冰水的声音,从伍霍耳畔传来。

    这声音实在太冷,似乎在它响起的瞬间,炎炎的热风都被冻住了一般,变得透骨冰冷。

    伍霍霍然转头,看到一个身穿道袍的古怪少年。

    少年的年纪与他相仿,凤眼狭长,容貌已是不出的阴柔,偏偏皮肤还惨白如纸,没有一点血色,让人看得胆寒。

    伍霍听见寒短促地“啊”了一声,刚刚还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家伙顿时安静下来,似乎是怕被发现一般。

    那边,身穿道袍的古怪少年已经付清银子,把拨浪鼓握在手里了。

    他试着摆弄了几下,坠在拨浪鼓上的两颗珠子击在鼓面上,出了清脆的声响,那狭长的凤目里,眼神变得越加迷惘,“原来你喜欢这种东西吗?”

    伍霍眉头紧锁地看着他,他直觉这人是冲着他怀里的家伙来的。

    果然,买了拨浪鼓的道袍少年没有离开,而是朝伍霍走近了几步,嘴里着奇奇怪怪的话,“寒,你要是喜欢这个,我也可以给你买,你回来好不好?”

    寒?这是家伙的名字?伍霍觉得,家伙的来历似乎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简单。

    而这个道袍少年,似乎是家伙的故人。

    寒蜷缩在玉佩里,吓得浑身发抖,他抓着衣袖给自己气,但话的气息却还是发着颤的,泄露了他心里的恐惧,“我不要回去,你会把我关起来的。”

    寒不明白容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是近些年才搬来钟麓山的,在这之前,他在一个叫雍都的地方漫无目的地游荡。

    那时候他不怕阳光,正午的时候也敢爬到雍都最高的地方,躺着晒太阳。

    他不太想得起前生,只隐约记得自己的名字里有一个“寒”字,便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寒。

    在雍都里待久了,他渐渐知道他最爱趴的那座大屋子叫太和殿,他一开始醒来的那片废墟叫东宫,常常有女鬼嚎叫的地方叫冷宫……

    宫里人人都端着一个表情,那个总是坐在太和殿最高位子的人又老是发脾气,整天吵着要去求仙问道,不要做皇帝……朝堂上总是闹哄哄的。

    寒被吵得头疼,想去找鬼玩,却发现那些鬼一看见他更像是见了鬼一般,惨叫着逃远。

    活人看不见他,鬼又不愿意陪他玩,寒的鬼生可以是寂寞如雪。

    直到有一天,他无聊地趴在太和殿飞起的翼角上往下看,见到一排穿着黑白袍子的人,正顺着长长的阶梯往大殿走来,为首的是一个留着长白胡须的老者,紧随其后的,是一个面白如纸的弱质少年。

    看到那个少年,寒惊讶了一下,他看看自己红润细腻的手掌,有些奇怪这个活人竟然比他这只鬼还要像鬼。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少年却突兀地抬起头,目光直直朝寒趴的位置看过来。

    寒惊得躲在了脊兽后面,他听到那个老者问,“容白,你看到了什么?”

    容白看了看那抓在脊兽身上的素白手指,摇摇头,“并未。”

    老者这才带着他的一班弟子,继续往前走。

    …………

    “你如果不跑,我当然就不会再关着你。”容白冷质的声音断了寒的回忆。

    寒恍惚想起中间又发生了很多事,容白把他关在漆黑的瓶子里,等他被放出来时,就变得像其他鬼一样,害怕太阳了。

    “寒,听话,快过来。”容白仿佛没看到伍霍一般,循循善诱地对寒,“你现在是不是一晒到太阳,就会浑身刺痛?”

    寒看他一步步逼近,吓得魂都要飞了,偏偏此时日光大盛,他根本跑不掉。

    被逼到绝境,他反而生出了与容白对峙的勇气,“要不是你把我关进那个瓶子里,我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寒一直觉得,那个瓶子有古怪。

    不像他躲在玉佩里,还能看到外面,还能与伍霍笑闹,他被关在那个瓶子里时,一丝光线都看不到,一点声息都听不到,若不是瓶子突然碎了,他从里面跑出来,估计他早就被关到崩溃了。

    “不是我做的。”容白却摇头否认了,“是师父偷偷做的手脚,他已经向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对你动手了。”

    “……是吗?”寒半信半疑,容白师父看他的眼神一直很奇怪,寒也很怕他。

    但即使那件事不是容白做的,容白把他关起来这件事却是毋庸置疑的,寒坚定地摇摇头,“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寒——”容白还想什么,伍霍却伸手将他推搡了一下,面色不善道,“他已经了不会跟你回去,你听不懂人话吗?”

    容白同样眸光发冷地看着他,“我与寒之间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插手。”

    “外人?”伍霍寸步不让,“寒,叫哥哥。”

    “伍霍哥哥!”寒心领神会,飞快地叫了一声。

    伍霍对着容白笑的得意,“听清楚了吗?谁才是外人?”

    容白没有血色的唇紧紧抿起,一双无机质的眼睛冷冷看着伍霍,配上那惨白的脸色,一般人真有可能被他给唬住。

    然而伍霍哪里是一般人,北疆伏尸千里流血漂橹的场景他都见了不少,这点把戏根本恐吓不了他。

    伍霍轻蔑一笑,伸手把那个虎头拨浪鼓从容白手里拿过来,又将等价的银子塞进了他手里。

    他贴近了容白,压低了声音,“你若是再纠缠不休,我敢保证,北疆清虚观的三千道士,没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容白一愣,下意识攥紧伍霍塞进他手里的碎银。

    碎银凸出的边角硌着他的掌心,总算在皮肉深处,冒出了几丝血色。

    伍霍完这一句,便看也不看他,径自往另一头离开了。

    容白没有跟来。

    等走出足够远的距离,感受不到容白身上的阴冷气息了之后,寒才松了口气,向伍霍道谢。

    伍霍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大布袋,正将为寒买的东西都塞进去。听到寒道谢的声音,他俊眉挑了挑,手上结的动作不停,问道,“你叫寒?”

    “嗯。”寒点点头。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伍霍已经把布袋好了结,将之扛在了背上。

    他先前以为,寒只是一块成了精的玉佩,但突然冒出来的容白却推翻了这一猜想。

    这玉佩是钟浚娘亲的遗物,钟浚必然爱惜非常,一直贴身放置,若寒真的是玉石精怪的话,容白是不可能有机会与他接触,更不可能将他“关起来”的。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能与道士扯上关系的,除了精怪,也就只有那些不愿往生的存在了。

    鬼。伍霍心底吐出这个答案,却并不觉得害怕。

    这家伙即使是鬼,也是一只爱哭鬼,一点杀伤力都没有,还能被人欺负得哭鼻子。

    “我……”寒当然知道伍霍一直以为他只是一块玉佩,他也乐得将错就错。

    之前不,是怕伍霍把他灭了,而现在……寒心里别扭起来。

    要是伍霍知道他是鬼,会不会害怕他?一想到伍霍会对他露出厌恶恐惧的眼神,寒的心就酸涩得不行。

    虽然他们认识了不到一天,而且伍霍还老是捉弄他,但寒心里莫名有些不舍得伍霍了。

    他揉揉发红的眼眶,努力止住泪意,“等吃完桂花糕,我就告诉你。”

    既然伍霍知道了以后会厌恶害怕他,那还是先吃完桂花糕再吧,那样他还能得到一点安慰,不至于那么难过。

    伍霍心里闷笑一声,唇角翘起,“行,哥哥带你去吃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