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要天天来李记,肯定会胖上不少。”
“你的意思是我肥?”李淳儿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显出几分活泼。不得不, 看着她吃东西, 确实让人食欲大开。
“我哪儿敢。”沈云梳咬了一口还热乎着的包子。是茴香馅的。
抬眼量眼前人:李淳儿身量高挑, 双眼明亮,齿若编贝。身穿鸭卵青布裙, 脖间挂了一个半新不旧的银质长命锁。虽不似官宦人家的闺秀绰约多姿,却比家碧玉多了风浪中磨砺出的胆识。
“李姐姐, 你将来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
李淳儿听了她的话有些惊异, 促狭地笑道:“云梳莫不是恨嫁了?放心,妹妹这般心智才情, 夫君定然也是人中龙凤, 光明磊落的君子。”又道:“我倒没这个心思。天下男儿没一个好东西——当然,爷爷除外。”
沈云梳听了哑然失笑。李易若听到这话, 不知该多无奈呢。可转念一想,自己若铁了心跟阿罗长相厮守, 父亲母亲,甚至长姐的反应肯定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又不好受起来。
“我还呢, 不着急。”心中黯然,只好敷衍过去。
见李淳儿若有所思地点头, 唯恐她看出什么, 主动提议道:“李姐姐, 今个我有空,你有什么题目想拿来探讨吗?”
“自然。”李淳儿从抽屉中取出册子, 沈云梳也将前几日在凝黛阁中的话讲述一遍,并李淳儿愿意的话也可以参与。写给老百姓看,并不需要卖弄文采,用大白话反而更好。
铺子里又招了两个伙计,李易心疼孙女,让她白天做自个的事,傍晚收工后做些发面之类的活计就好。沈云梳有些稀奇,平常人家任由姑娘家读书,而不是干家务活的可不多。再看李易平日虽寡言少语,却也不是大字不识,难道祖上也是书香人家?
“淳儿,祝大人来看你了!”
沈云梳微微一愣,只见大步走来之人正是祝家长姐。她一身深绿色官服,神情在斜阳的阴影下显得有些冷峻。
李淳儿起身相迎,“前辈,怎么这时候来了?”
祝瑛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唤我子佩就好。”
“那怎么行,您是......”看着她的脸色,李淳儿识相地咽下了正准备的话。“祝姐姐。”
祝瑛点点头,“你们这是在?”
“淳儿姐正和我讨论《尔雅》呢。”沈云梳察觉二人间的气氛有些微妙,恭谨地。
“淳儿,不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吗?”
“前......祝姐姐您有公务在身,我怎好老扰......”
沈云梳心中好笑。前几日提到祝姐姐时满脸兴奋,怎么真见到了反而拘谨起来。自己还是早些告辞吧,省得李姐姐不自在。
她假意看了看天色:“竟已快到午时了。二位姐姐,妹与郡主有约,就先告辞了。多谢淳儿姐招待。”
“该我谢你才是......”
“绮罗,她最近一切都好吧?”看到沈云梳愣了一下,祝瑛掩饰般地道:“许久没去探望她了......”
“阿罗一切安好。祝姐姐不用担心,她明白你的心意。”
祝瑛听了这话心中咯噔一声,点了点头不再话。
沈云梳觉得屋内的气氛更奇怪了。边往外走着边想,祝姐姐不会也对阿罗......
随即甩了甩头。哪有这么巧的事。怕是自己心里有鬼,所以看谁都这样吧。
既了与阿罗有约,她想了想,当真准备改道往恒王府去。丫鬟清浣在一旁提醒道:“姑娘,没下帖子,贸然前往会不会不太好?”
沈云梳听她这么一,也犹豫起来。之前恒王妃了,她想什么时候上门都可以;可保不齐只是场面话。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也越发在乎阿罗家人的看法,不希望他们觉得自己无礼。
可这时,却听到一道清朗声音传来:“前面车中是沈二姐吗?”
沈云梳不顾清浣的轻呼,微微掀起的轿帘。只见对面正是那辆熟悉的马车。她没等车夫摆上板凳,也没让侍女搀扶,径直跳下马车。总算还记得仪态,轻快地来到葛雯儿身前,踏着矮凳上了车。
清浣自然跟着主子,无奈地吩咐车夫紧随着绮罗郡主的车驾。
顾玉琦将手轻轻放在胸口。云梳双眸中映着自己的倒影,仿佛她就是眼前人的全天下。
身影逐渐与不久前,花朝那日,跑着奔向自己的人重合。
被云梳爱慕着的人,何其幸运啊。
“阿罗,你怎么知道——”
沈云梳猛地住了口。本想问她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可万一阿罗只是随意逛逛,并不是来找自己的呢?
“我就猜你在李记。给本郡主带包子了吗?”
“这就是心有灵犀吧。”之前不敢的话,沈云梳此刻却毫无顾忌。爱情让一些人变得怯懦,也让一些人变得勇敢。“阿罗喜欢什么馅儿的包子?”
顾玉琦偏过头,避开了她过于炽热的眼神。
你平时不是最谨慎不过的吗?此时此刻,怎就鲁莽起来?
“三鲜的吧。”颇有些心不在焉。
“和我一样呢。”
沈云梳悄悄勾起嘴角。瞧,阿罗这么聪慧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自己的心意呢?怕是在纠结吧;没关系,她不也挣扎了许久才面对的?
她们的时间虽然不充裕,却还是有一点的。耐心地等一等,她也不忍心逼迫阿罗啊。
“我带你去家不错的点心铺。”沈云梳似是无意地牵住她的柔荑。顾玉琦觉着,自己心跳得更急了。
“清浣,给葛姑娘指下路。”
“是。”
姑娘对绮罗郡主,似乎太......殷勤了些。
“桂华居?”顾玉琦眼中带了些许赞叹,“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沈云梳双眼极亮,似乎闪烁着星光。“阿罗果然是我的知音,再无人能比得上了。老板娘起名的时候压根没想到这首诗,却正巧合了我的心意。”
“原来这是你的铺子。‘不错’,合着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沈云梳突然噗嗤一声笑了。绮罗郡主的模样,实在不适合这么“大俗大雅”的用词。
“那阿罗不同我进去尝尝?”
“恭敬不如从命。”
干果蜜饯,温凉的茶水都在桌上摆着。“姑娘,带朋友过来巡视啊?”老板娘端了金丝枣糕和栗子糕过来,客气地招呼道。
其实 她本该叫“东家”。然而看着尚未及笈的沈云梳,如何也喊不出口,索性跟着当婢女的叫,来还吃亏了。
又道:“今个我正巧炸了些喜果子。可能有些甜腻,不过寓意是极好的。二位要不尝尝?”
老板娘知道她们这些养在深闺的女儿家不习惯吃这个,只用粗瓷盘端了一撮儿来,一手就能数的清。上面沾着糖粉,看着有些油腻,顾玉琦样子有些犹豫。
宜锦上前一步,正要劝她别吃。练舞之人,最注重体态不过。却见沈云梳用手捏了一条,掰成两截。“我们分着吃吧?”
她的笑容真诚而纯粹,仿佛五六岁的稚童一般。
——“我们做朋友吧?”
——“好啊。”
顾玉琦想也没想地接过了。不过指甲盖大的一段,放入口中,却甜到了心底。
自那日起,那条街上开始传:新开的点心铺里,有人见到过恒王之女和沈家二姑娘相对而坐,言笑晏晏的模样。许多人都不信,那二人是多么矜贵的身份,怎么会去那样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店?然而那人得凿凿可据,有鼻子有眼的,就开始猜想,难道是因为“桂华居”这名字起得好?
无意间,沈云梳又多了一笔进账。
沈明义的生辰宴,是姐妹俩帮着程氏一齐筹备的。官场上的应酬过后,兄妹四人分别献上贺礼,若芙也拿出夫人亲手做的两套衣裳。
“这些活儿交给绣娘就好,哪值得你亲自动手。”沈明义亲自给妻子斟了一杯酒,“这一年来,辛苦夫人了。”
“都是妾身应该做的。”程氏嗔道,“老爷年年都这么讲。”
沈明义赞了儿女们准备贺礼的用心。夸沈云景书法大有进益,又问他初入嵩阳可否适应。
“逸儿,离春闱还有不到一月。稳住心神,无论结果如何,为父都为你骄傲。”
“多谢父亲......”一向沉着的沈家长兄也有些动容。
他们是血脉相连,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风雨同舟。
夜已深,望着两个女儿相携而行的背影,沈明义有一瞬的晃神。
白日的席上,有同僚提到了二女儿。梳儿这些天的作为,他并非没听;书怡还有过怨言,怕她惹来祸事。
妻子是为沈家着想;然而作为父亲,他想尽力为儿女撑起一片天空。更何况,当今的态度,也很是暧昧不明。
“老爷。”
“怎么了?”沈明义牵住她的手,修长的手指抚平了妻子心头的不安。“回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