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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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宾馆里, 四王子姬华堂将封裕狠狠训斥一通。

    封裕平时也是个有脾气的人, 但今天他就裹着件披风, 一点底气没有, 被骂得低头无语, 羞愧难当。

    姬华堂质问, “敬王乃大周摄政王,他的二公子了已经抓住刺客,你为什么还要纠缠不休。”

    封裕身上冷嗖嗖的, 忙把披风裹得紧了些,“那个二公子长得太过俊俏, 哪像个会抓贼的人?故此臣不相信他。”

    姬华堂怒骂,“长相俊俏便不会抓贼, 你这番话传出去得被人笑死!怪不得人送你外号赛张飞!”

    赛张飞是你勇猛么?是骂你莽夫啊。

    封裕一则理亏, 二则身上没衣服, 整个人都有点懵懵的,“四王子骂得对, 臣是莽夫。四王子,臣身上……臣身上冷, 能不能先赐件衣裳穿……”

    姬华堂瞪了他良久,忍不住抬脚踹过去, “滚!”

    封裕想躲,结果一个不心滑倒在地,披风飘起来了,露出半截身体。封裕面无人色, 忙用力裹了裹,连滚带爬的下去了。

    若是不明内情的人看了,不定还觉得这个封裕蛮听话的,姬华堂让他滚,他还真就滚了。

    随行的使臣姬杭默默站在一旁,封裕狼狈退下之后,才上来替姬华堂倒茶,“四王子喝杯茶水润润喉。”

    姬华堂将清茶一饮而尽,随手将茶杯放在桌上,面色阴郁,“这个封裕有问题。”

    姬杭道:“封裕的母亲曾受过宝福公主的恩惠。”

    他的话似乎是答非所问,但姬华堂怎能听不懂,“封裕是在维护谢骜么?”

    姬杭替姬华堂续上茶水,“家里传来的消息,右贤王府已经连着半个月没开过大门,谢骜一直称病不出。谁会相信他是真的生病出不了门?家里见不着他的人影,封裕却跟平远侯府纠缠个没完,扬景澄声称已将刺客抓住了,他还要闹事。若他只是犯浑,没有别的目的,未免太过荒谬。他执意在在陆家别院搜查,一定另有意图。”

    姬华堂闭目沉思,“谢骜这厮应是偷偷摸摸来了大周,落到平远侯府手里了,方才若是搜一搜……”

    “搜不到的。”姬杭一脸的不赞成,“平远侯得那么客气,让四王子想怎么搜就怎么搜。如果他不是已经把人藏好了,怎会如此?四王子,其实谢骜真被平远侯府抓了也好,谢骜坑了平远侯府的世子和世子夫人,平远侯府断断不会放过他。谢骜这厮若死了,对咱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姬华堂会意,“咱们的右贤王兼驸马若在大周无缘无故送了性命,大周便理亏,不得不赔偿。到时候两国和谈,和约上必须让咱们占些的便宜,才合情合理。”

    两人不约而同得意的纵声大笑。

    姬杭的住处当然也在迎宾馆,不过离姬华堂有些远,等他回到卧房,已接近黎明时分。

    推开卧房门,便看到一个蒙面黑衣人站在窗前,背对着他。

    姬杭面色冷淡,“你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蒙面人负手站着,语气自负傲慢,“到了大周的地界,自然是我的地盘了。”

    姬杭暂时忍下一口气,缓缓的道:“谢骜被平远侯府给抓了。”

    蒙面人站得稳稳的,表情也稳稳的,好像一点也不诧异,“陆广沉、谢奕清夫妇被谢骜这厮害的不轻,一定不会放过他。谢骜这条命,要交待在京城了。他死了也没什么不好,你们可以趁机勒索。”

    “话不要得这么难听。”姬杭不悦。

    蒙面人眸光精湛,“今晚的刺杀,是封裕主使的闹剧。扬景澄给出来的所谓刺客,是狱中死囚。”

    姬杭不禁冷笑,“这是都想拿我们当猴儿耍么?”

    蒙面人亦冷笑,“封裕难道不是你们的人。”

    姬杭怫然,“总之你不要忘了咱们的和作条件。”

    蒙面人冷静的道:“我自然没忘。你们也要牢牢记得才好。”

    蒙面人开窗户,姬杭知道他要纵身而出,忙追到窗前,“谢骜若吐露了我国的机密,可如何是好?”

    “谢骜不敢。他有人质在我手上。”蒙面人笑声低沉,自信满满。

    他的身影已消失在窗前,笑声却犹在耳边。

    姬杭恼怒的关上窗户。

    天色将明,姬杭胡乱咪了两眼便起身梳洗,和其他使臣一起陪同四王子和大周谈判。

    大周这边的谈判团中,增加了大理寺卿何栋梁。何栋梁提出了一条,“我朝若在大周境内抓获胡国的细作,审判权归我朝。”

    姬杭本来没睡醒,脑子有些不清楚,这时却如冰水浇头,一下子无比清醒,“不可。我国之人自然由我国来审。”

    何栋梁笑道:“姬大人莫急,听我完。我朝若在大周境内抓获胡国的细作,审判权归我朝。同理,贵国若在胡国境内抓到大周的细作,审判权归贵国。公平合理,童叟无欺。姬大人你呢?”

    姬杭坚持,“不,我国之子民,必须由我国来审。”

    大周的兵部侍郎梁成良道:“贵国若抓到别国的细作呢?”

    姬杭傲然道:“自然还是由我国来审。”

    大周的谈判官员无比气愤,“你们也太霸道了吧!”

    姬杭神色倨傲,“我就是霸道了,那又如何?”

    姬杭环顾众人,心中冷笑连连。他可是早就得到消息了,刘太后无心对外作战,一心求和,已经下过旨意,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求和。有了刘太后的态度,胡国还怕什么?自然是漫天要价了。

    姬杭胜券在握,大周的官员们怒也好,骂也罢,他还是稳如泰山。

    何栋梁示意大家安静。

    何栋梁还挺有号召力,他一出面,大周的官员们闭上嘴巴,正襟危坐。

    何栋梁彬彬有礼,“四王子,这位姬大人只是贵国使团中的普通一员,敢问他的态度,仅仅代表他自己,还是也代表了四王子呢?”

    梁成良等人暗暗惭愧。

    和胡国这个姬杭多什么呢?姬杭只是普通使臣,就算他话得太满、太不合理,将来胡国被大周质问住了,也可以借口是姬杭个人的问题,到时候大家伙不是白费了力气么?何栋梁的做法才是正确的,直接逼问四王子姬华堂,向他要态度。

    姬华堂踌躇片刻,歉意的道:“方才本王没有听清楚,何大人可否再讲一遍?”

    大周的官员们纷纷在心里骂这个胡国王子,双方谈判你都听不清楚,你是晚上没睡够,跑这儿做梦来了么。

    何栋梁却不着急,也不生气,语气和缓的又重复了一遍。

    姬华堂和姬杭交换了一个眼色,见姬杭鼓励有加,心里格外有底气,含笑道:“贵国若有细作被我国抓到,自然是我国审判。我国若有子民被贵国抓到,却必须交还给我国。因为,我国子民光明磊落,是绝对不会有细作的。”

    “四王子得好极了。”胡国的使臣们纷纷为姬华堂喝彩。

    大周的官员们再也忍不住,怒骂出声,何栋梁阻止众人,冷静的缓缓问道:“四王子是不是认识胡国每一个人,是不是能保证胡国每一个人的人品?”

    姬华堂犹豫了下。

    他如果回答是,未免太荒谬,胡国上千万子民,他怎么可能全部认识、全部敢担保人品?可他若回答不是,何栋梁一定会反问,“既然不认识胡国每一个人,既然不敢担保胡国每一个人的人品,怎么知道胡国子民之中没有一个细作?”

    姬华堂一时没想好该如何回答,姬杭在旁大声道:“贵国人杰地灵,人才济济,官员们口才极好。我国处于北地,子民淳朴,官员亦老实,不及贵国官员能言善辩。但无论贵国官员口才如何好,总之我国态度坚定,我国子民,任何时候不能交由贵国审判!”

    何栋梁脾气简直太好了,“姬大人在这个时候越过四王子来答话,你的意思一定代表了四王子的意思,对不对?总之贵国的态度就是,胡国子民任何时候不能交由大周审判,大周子民若被胡国抓了,却要接受胡国律法的制裁,是么?”

    姬杭毫不迟疑,“正是如此。”

    何栋梁看向姬华堂,姬华堂略一犹豫,也点头道:“正是如此。”

    何栋梁冷笑一声,蓦地猛拍桌案,桌上的盘盘碗碗、笔墨纸砚都被震得飞起来,声势惊人。

    大周的官员们既震惊又兴奋,胡国的使臣们既震惊又害怕。

    何栋梁横眉冷对,“两国坐下来和谈,首先要两国相互尊重。若胡国以上邦自居,视我大周为无物,这和谈便没有必要进行下去了!来人,立即送四王子回国!”

    姬华堂脑子里嗡的一声。

    送他回国?这次和谈他可是在他的父王面前夸下海口,一定要谈成、谈好,如果半中间被大周驱逐,回国之后,他有何颜面面君、有何颜面见人?

    姬华堂咬牙,“姬杭!”

    姬杭告诉他,刘太后不惜一切代价求和;姬杭告诉他,大周的官员都是软骨头,一个硬气的也没有。这个姬杭太无能了,消息全是错的!

    姬杭也有些慌张,色厉内荏的叫道:“两国和谈不成,何大人如何向敬王爷交待、如何向刘太后交待?”

    何栋梁大怒,厉声喝道:“我何某人效忠的自是我大周陛下,难道会是别人么?”

    何栋梁振臂高呼,“诸位大人,何某幸得陛下接见,陛下口谕,和谈条件必须合理,不可堕了我大周的威风。这胡国的使臣团蔑视大周,傲慢无礼,咱们合力将他逐出去!”

    “快滚吧。”大周的官员们桌上有什么扔什么,没头没脸的往胡国使臣们身上砸。

    胡国的使臣们仓惶后退,有人忍不住出言抱怨,“姬杭,你这般蛮横作甚?”

    姬杭浑身是汗,强自镇定,“莫要慌张。这大周的官员是纸老虎,不过是在吓唬咱们罢了……”

    “是么?”清亮动听的男子笑声。

    姬杭听过这个声音,恨得暗暗咬牙。这不就是那个拿死囚冒充刺客的扬景澄么,敬王的二公子,话行事和敬王半分不相像,可比敬王难对付多了。

    八列士兵雄纠纠气昂昂的进入殿中,左边的四列红盔红甲,右边的四列银盔银甲,红甲士兵拥戴的是位端坐宝座上的红衣公子,银甲士兵簇拥的是位身着月白锦袍的美男子,仙气飘飘,和周围的刀兵气似乎格格不入。

    “世子殿下,二公子。”大周的官员们看到这两人,齐声欢呼。

    扬景序笑容自负又邪气,“诸位大人,本世子奉陛下旨意前来监督和谈,若哪位胆敢行丧权辱国之事,严惩不贷。”

    梁成良等官员们高呼,“臣等万万不敢。”有感性的官员拿袖子抹起眼泪,“方才憋屈得要死,现在又高兴得要死,这眼泪忍都忍不住。”更有官员感慨,“还是年轻人有血性啊。陛下、世子殿下、二公子,兄弟三人,谁也不肯对胡国低头。”

    何栋梁忙大声把方才的事了,“……世子殿下,二公子,这胡国分明不把咱们大周放在眼里,傲慢无礼,以上邦自居。”

    扬景澄冷静的道:“陛下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陛下是大周之主,我等自应奉陛下旨意,将这等蔑视我朝之人驱逐出我大周之境。”

    “滚出去,滚出去!”士兵们高呼。

    他们一边高呼,一边举着手中的刀枪,气势磅礴,气吞山河。

    “四王子,请罢。”扬景澄道。

    扬景序薄唇微张,懒洋洋,“姬华堂,带着你的人给我滚。”

    姬华堂汗如雨下,“世子殿下,二公子,何大人,两国和谈,哪能如此草率……”

    扬景序张开手掌,左右很有默契的将一支长--枪放在他手中,扬景序枪尖微颤,抵着姬华堂的下巴,“四王子,你看不起我大周?”

    “哪有。”姬华堂努力挤出丝笑。

    “这么,两国相互尊重?”扬景序不像在正经事,像在调侃。

    “那是自然。”姬华堂努力想挺起胸,但就是挺不起来。

    “两国若抓到对方的细作……”扬景序抬抬下巴。

    姬华堂咬咬牙,“两国若抓到对方的细作,不必交还对方,可自行审理!”

    喊完这句话,姬华堂大汗淋漓的闭上了眼睛。

    痛啊,心痛啊,这样的条款,简直让人痛彻心肺啊。可他不得不答应,他不能被驱逐出大周,不能中止和谈,无论如何不能。

    是谁告诉他大周不敢仗,不惜一切条件要和谈,所以他可以狮子大开口的……他要把这个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很好。”扬景序勾唇一笑。

    扬景序和扬景澄兄弟俩监督着,大周、胡国的官员各自记录了这一条,签字盖章。

    “即时生效。”扬景序拿过来看了,哈哈一笑。

    姬华堂心往下沉。

    姬杭事情没办好,心中有愧,慢腾腾挪到姬华堂身边,“四王子,的有罪……”

    姬华堂脸色阴郁。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姬华堂当然没有好脸色。

    姬杭还想再解释什么,姬华堂忍耐不了,重重踩在他的脚上,姬杭痛得差点没叫出声。

    这回姬杭知道厉害,不敢再往前站了,躲到了角落中。

    唉,难怪四王子如此生气,被大周这些人下了脸面不,还定下这么一条,明摆着就是要把谢骜交给大周处置了。

    如果谢骜被平远侯府暗中杀害,胡国借着这个由头能得到数不清的好处。可两国谈判中加了这么一条,谢骜这位右贤王不经过大周边境,暗中潜入大周京城,肯定会被当成细作处理。谢骜就算被处决,也要胁不了大周了,更不会给胡国带去什么好处。

    失算了。

    姬杭憋了一肚子的火,当晚又在房中见到蒙面黑衣人,恨得拨剑相向,“我和我家四王子,可被你给坑惨了!”

    黑衣人不慌不忙拨开他的剑,“稍安勿燥。今天坏了咱们大事的,是敬王世子和二公子。你可知道敬王二公子是平远侯府的什么人?敬王的二公子,和平远侯府的三姑娘,曾经指腹为婚。陆家这位三姑娘惊才绝艳,二公子一心求娶,为了心上人竟不惜剑走偏锋。”

    “你的意思是,今天扬景序、扬景澄兄弟俩并没有少帝的旨意?”姬杭心里咯登一下。

    如果真是这样,那便是姬华堂自乱阵脚了。如果姬华堂从容镇定,处变不惊,能安心等到敬王或是刘太后派人过来,结果便会大大的不同,胡国能反败为胜也不定。

    黑衣人冷哼,“少帝身体极差,已不能视朝,他什么时候给的口谕?”

    姬杭后悔莫及。

    “这个扬景澄,为了个女子,竟不惜牵连他的同胞兄长,拉上扬景序和他一起假传圣旨。”姬杭越想越恨。

    黑衣人幽幽道:“这个女子,可不是普通的女子。不止扬景澄,但凡有点野心的皇室子弟,谁不想娶了她?她是谢擒虎的外孙女,娶了她,或许将来便能得到铁甲山,收服铁甲军。”

    “你的野心可真不。”姬杭不由自主的道。

    黑衣人淡然一笑,“我若没有野心,怎会和你们勾结。好了,我的诚意不变,一如往日,希望今天的事不会影响咱们的合作。该怎么对你家四王子,你明白了吧?”

    姬杭低头瞅瞅他的脚,还在后怕,“我明白。”

    他知道四王子一定很生气,但硬着头皮还得去禀明情况啊,这事害怕也没用,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