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气
这次的戏曲伴奏老师,是陈楼托了人情关系给李幼荣找来的四位大拿。李幼荣昨天之前,就在一直跟他们交流沟通。今天拍摄,他们也是最早几个到达现场的。
导演还花了一些时间给他们讲戏。
在没开前,李幼荣跟他们试演了一段,虽然没有整出来什么一眼望过去就知道意思的默契,可是该磨合的也都差不多了。
好的东西大家都喜欢。对于李幼荣这个辈这次提出来的想法,圈内有不少人都挺看好的。
纵观全局,在楼上掌握着整场节奏的总导演蔡文举着喇叭开口喊:“各就各位了,现场的工作人员们没有任务的注意全部退出镜头了,场务要开始打板了。”
李幼荣捋好袖子,在后台深吸了一口气。
敲敲打打,花时告别北京票友的那场戏正式在场务的第一次打板后开始。
一掂,一拂袖,李幼荣都尽可能地跟着感觉演出不一样的风采来。
对于步法,他这次往里糅合了一些芭蕾舞的技术,颠颠地走着,整个人看起来轻飘飘地,还有点古代大家闺秀那种弱柳扶风地感觉。
场外有几个助理伸长了脖子在那里讨论:
“李易铭是有多少斤来着?”
“好像是40吧?”
“你看,百科上他有5的身高呢。”
“骗鬼呐,一米八五走起路来是这种感觉?”
“我觉得主要是没个参照物。你忘记之前看他穿常服,那个腿啊,老长了。”
“脸也好啊,是不是所有人化戏妆都这么漂亮啊?”
“我待过上个组,之前李易铭素颜,那皮肤可好可好了。”
“我听他这一身行头几百万呢。”
“现在不要谈钱那么俗气的东西好不好——卧槽他怎么哭了?谁惹他哭的我要打死他!”
“别,别激动!你看他又笑了不是?”
台上李幼荣一脸愁容地打开折扇,还在继续唱着: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他的唱腔软绵绵地,用简单易懂的话来形容,就好像往心上撒了些许膨化剂,砰砰砰,随着心跳一下一下地,轻飘飘地都快从嘴里飞出来了。
场外那些看客讨论着,戏里头,台下的观众们也在讨论着:
“我听谭大帅这段时间被个戏子迷上了?”
“哟,你也听着那事儿啦?啧,要不是花老板今日现身,我还以为那戏子指得就是他哩。”
“呵,我听花老板日本人的面子都不给,他能看得上谭大帅?”
“这你就不明白了,唱戏的大都假清高。若是真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你看他唱是不唱?”
“在幽闺自怜,
转过这芍药栏前,
紧靠着湖山石边”
正好,听到花时唱到这里,知道下面一段的闹事者“嘿嘿”一笑,道:“你看我戏弄他。”
花时沉迷在戏曲之中,咿呀唱到:“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
那闹事者突然就在此时站了起来,“花老板,你唱了这么久,倒是给大家松个扣儿,宽下衣带啊。”
花时转眼看着他,却什么也没做,继续唱道:“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
他不搭理,别人却不干了。闹事者招呼着朋友起来,抓起桌上的茶杯就往台上摔,“扭扭捏捏,唱的是什么东西?我们不要看这个,让他下去!”
一堆碎片在花时脚下炸开了花。
花时本来百媚千娇的神色也冷了下来,“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是那处曾相见”因为乱了心,这最后一句听来,也没有刚才的感觉了。
台下有几个跟着他一起闹的,但更多的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
直到戏院老板带着伙计出来撵人。
花时就这么一直端着站在台上,站在碎片前,后来就算人都被赶走了,就算台下有人如何喝彩如何谩骂,他也没有再开过口。
画面外,有不少入戏的观众发出感慨,“人家也是有脾气的啊。”
这一幕的最后,是花时直挺挺地站着看着下面空无一人的观众席。
两头不讨好的老板擦着额头上的汗来给他道歉,他抱着拳:“花老板,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今天这也是个例外,那群人不知道怎么了,跟疯了一样”
花时却:“是花某人砸了钟老板的台子,损失我待会儿会让人送来的。”
“可使不得。”戏院老板拦下他,面见急色,“花老板,现在这世道有多乱我们大家都知道。您在这个当口还愿意出来唱,我感谢您;我又听您拒了日本人的台,我敬佩您。世道不好,看戏的也不是之前那一波人了,您怨我,怨我就成,可千万别跟票友们置气。”
“不必多了。”花时摇头,末了也叹了口气。他转头,看着钟老板斯斯文地一笑,端着行了个万福礼,“这段时间,有劳钟老板照顾了。可能这辈子北京的台,我今儿个是最后一次上了,方才被人扰了雅兴,现在清净了,您可否浪费一点时间,听花某唱完?”
“诶,那,那好。”
钟老板做戏院老板这么多年,已经好久没有坐在观众席上过了。
他在第一排坐下时,还有些拘束。
花时却朝他一笑,也不去管台上的瓦片碎屑,打开扇子张开嘴直接清唱。
没了丝竹伴奏,花时的戏却更加入耳。
“雨香云片,才到梦儿边,
无奈高堂,唤醒纱窗睡不便”
很奇怪,明明是一出闺怨戏,钟老板却联想到国仇家恨,生生听哭了。
现在这世道,就算是在梦里,也不见得人人能落得好结果吧。
“t!”
这组镜头,前后时长两个时,总共摄入有用镜头时长9分钟,前后切镜八次,共两场,动用了五十来位群演,总算完成。
李幼荣站在台上,听到楼上总导演蔡文举着喇叭喊出来的一声“过了”,也是松了口气。
程潇潇是第一个过来看他的,她刚才在外面看得急死了,“刚才朝台上砸东西,没砸到你吧?”她一边递过来插上吸管的润喉茶一边上下看他有没有受伤。
李幼荣摇头,他一口气吸了好大一口,却讲究地分好几次咽下去才道:“台子大着呢,我有注意,没事的。”
刚才演闹事群演的伙子也在经纪人的带领下走了过来,“易哥。”他上前恭恭敬敬地给李幼荣递了一张名片,不好意思地笑着:“刚才不好意思,我知道您很看重戏曲,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干过任何看演出时砸台子的事!刚才那个人他不是我。”
李幼荣拿了名片一看,哦豁,名字叫吴景元,年纪也不大,而且还是自己家公司的呢。再加上这伙子人也有些意思,他的心情可以是极好,“不用这么慎重,拍戏是拍戏,现实是现实,我分得清的。你就这么一个镜头吗?”
吴景元有些拘谨地回答:“对,我马上就得走了。”
李幼荣逗他玩:“不领了盒饭再走吗?”
“额”吴景元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立马回去看经纪人。
李幼荣伸拍了他一下:“跟你开玩笑,下次有会再合作。”
吴景元一听立马点头,他双眼亮晶晶地伸出右,“我一定会努力的。”
李幼荣也没露出别的异色,和他握,还了声“好”。
再一回头,那个演钟老板的老演员也等着他呢。他擦着眼睛,也不为别的,过来就是为了给李幼荣唱的这出戏来个高度赞扬。
李幼荣谢过他,左右看了看,邓泽阳已经杀青,周济怀也去了别的组,短时间不会遇上。没有人跟他开玩笑,他也就直接跑到后台去找那四个奏乐老师了。
他身在画中,如何看得出画里的好坏?
在得到他们的肯定后,李幼荣才松了一口气。
程潇潇这才看出来他心里是想得到专业人士的认同呢,她心里其实有些奇怪,“你这么没信心吗?”
李幼荣点头,“新唱法,又是拍电影,我怕自己一个弄不好,坏了整个圈子的名声。”
给国庆献礼的电影,又有那么多演员参演,曝光率肯定是近年来的王中王,李幼荣必须被逼慎重。
到这个,李幼荣又觉得不放心,他还想去瞅瞅监视器里的录像。
走过去后,导演蔡文却一脸嫌弃地把他打了回去,“你能把妆卸了再来不?”
老实,现在李幼荣给人的视觉状态就是一个哪里都好还老有魅力的姐姐被男人给穿了,还是一米八几的男的!那种视觉冲击感,简直不要不要地。
蔡文看看录像,又看看已经脱离角色的李幼荣,感受到了深深地恶意。
“会给你看,你先去把妆卸了咯。”
李幼荣是回去拆点翠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当然,他也觉得挺可乐的。
午饭后,趁着休息的时间,李幼荣去了蔡文的房间。
蔡文给他从头放,一边放一边给他讲戏:
“花时其实在京圈的票友里是很受欢迎的。那个时候的明星,也得靠捧啊。花时有本事,又能这么红,还红那么长时间,心里肯定是有傲气地。再加上,热爱昆曲这个特点是你加给他的吧?你这么一加,挺好的,对别人的叫嚣视而不见,就完美地与后面的冷脸形成了对比,还丰富了层次感。”
“砸茶杯。为什么这里要有一个砸茶杯的设计?我相信你身在其中肯定也感受到了。战争时期,所有的美好保护得不妥都会有被枪林弹雨中毁灭的一天。国之大厦将倾,大多数人的道德都败坏了,却还有一些人无怨无悔地为了自己的信仰,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精神财富而抛头颅洒热血,我觉得这是一件十分浪漫的事。我相信如果花时真的存在,他的内心肯定也是一个拥有浪漫色彩的人。他会觉得自己是个艺术家,他热爱艺术,他的身体虽然残缺但是他的灵魂是高贵地”
“所以他有时候跟人话会有一种蔑视对方的感觉。”
“对,这里就跟你的表演,你的想法重叠了。”
至于后来花时给钟老板唱的那一段
“花时那个时候已经不止是在唱杜丽娘了。”李幼荣指着监视器:“他其实在唱他自己。他知道他去了上海肯定会被逼着给日本人唱戏,所以他这是他唱的最后一场戏,不是北京的,这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场戏。”
“钟老板听懂了,所以他哭了。”其实这一段在剧本中并没有涉及到,但是演员能做到这个地步还是让蔡文有些欣喜的。
他觉得这里也有很大一部分是李幼荣的功劳。
现在抛开杂念仔细听这场戏,蔡文也觉得鼻头有些酸。
他跟李幼荣着话,了很多,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李啊,你就算不拍戏,你也能在别的行业散发出光芒。”
李幼荣有些无奈地笑笑,“可是没办法,我就是喜欢演戏啊。”
“喜欢演戏好!”蔡文拍着他的背,给了他一个大拇指,“现在喜欢演戏的人不多了。”
着着,蔡文上了头,索性拉着李幼荣把接下来要拍的第二场戏给讲了。
“这一场让人泪眼朦胧不算本事,你要做到的就是演到让观众看哭——当然,直接给我哭!肯定是不行的”
作者有话要: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