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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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幼荣唱得是梅派,可按照人设,对梅兰芳又爱又恨甚至觉得自己日后能胜过他的花时肯定不会唱梅派。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听到李幼荣把这个话拿到面前来,总导演蔡文对他在这方面的钻研劲儿还有些讶异。

    “我想请一个月的假,去跟别的老师学习学习。”这是昨晚李幼荣深思熟虑后想出来的办法。

    蔡文把里的书合上,转过身正对着他笑了笑,陈述:“你知道,电影里关于花时唱戏的镜头,剪进正片里不会超过五分钟。你请一个月的假,都够你重新拍一部新电影的三分之一了。”

    李幼荣倒没想到这个上头去,他反问:“您是觉得我不应该下这个功夫吗?”

    蔡文摇头,“重点在你,你自己觉得值吗?”

    李幼荣于是问他,“如果到时候片子不由您来剪,关于花时唱戏的片段会被剪掉吗?”

    “不会。”蔡文:“排在第三号的角色,就算戏份被平摊开,我们也要让他这个形象丰满起来。他在剧里唱了两唱戏,一场是去上海前,在北京湖山的台子上唱的一曲——我们编辑组的老师们取得标题叫告别,第二首就是在临死前唱的那首叹息。这两唱戏,甭管唱的是什么内容,给人物立下的首尾呼应的效果是不能没有的。这么跟你吧,当时我们几个导演跟编剧讨论这个角色的时候就有,演员怎么演不重要,反正这两场我们必拍。”

    “那我觉得我这一个月用得很值。”刚好李幼荣也是这么想,导演怎么拍他不管,他会把他理解中的“花时”演出来。他:“就算放到成片里去只有一分钟甚至被整个剪掉,我也想要学好了再演。”

    李幼荣现在做出的努力已经不单纯地,只是这个电影,他更多的是为了这个人物。

    他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接到这类的角色,他想好好演。

    蔡文的表情比刚才李幼荣进来时温和了很多,他起身还去给他倒了杯茶,“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

    “昨天晚上。”其实李幼荣很惭愧,他抖了好几下指头,纠结地出了实话,“我这次运气挺好的,有两个组约我。都是去年0月一起谈好了的,行程方面是先定的傻娘,青花是3月开,我就也没怎么上心,平时除了陪家里人外,大部分精力都放到傻娘身上了。”

    蔡文善意地笑了,“就对我们青花很有自信对吧?”

    “是有些盲目自信。”李幼荣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脸:“当时看完剧本,只是想着这个人物好,拿起来就往自个儿身上套,确实没多想。可是后来在傻娘剧组,牟老师和荣老师教了我很多东西。我是听了他们的话,才反应过来以前演戏只凭着本能,只想着自己演,根本没有主动地,让角色自己活起来的想法。”

    再想想,同舟济的金狮奖,他拿在里确实有水分。他那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演技,根本不值得受友吹捧。

    蔡文故意问:“那你现在后悔了?”

    “后悔了。”李幼荣把茶放到桌上,并拢双腿没那么正式地,坐着鞠了一躬,“我看了青花,也看了花时。”

    “你其实应该高兴,能这么感觉明你踏入了更高的一个境界。”蔡文:“敏而好学,这是一个很好的优点。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没有不出彩的角色,只有不努力的演员。你肯愿意为了一个不到几分钟的镜头去花时间钻研,虽然觉悟得晚了点,但关系不大。希望你以后能继续保持,这次的假我批了。”

    李幼荣当时就忍不住咧嘴笑了。

    “能告诉我你的具体打算吗?”

    花时是一个虚拟的人物,按照剧本里写的,北梅南花,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肯定不能从梅尚程荀中任何一派的唱法一致。所以现在,李幼荣是打着去找别派的想法的。

    他在拿到假期的第一天就先去燕京找了师父。他把自己的想法出来,又听陈楼讲了两天古,后面又被他带着去见了各家已经退了休的大拿。

    “花旦确实不止梅派一个唱法,你现在学,就算下苦功也只能学一个皮毛。”

    师父的这句话听在心里,让李幼荣更悔,也更加坚定了他日后仔细对待每一个角色的决心。

    来来回回半个月,李幼荣终于在各种大佬家以及师父的耳提命面中,定下来了与以往完全不一样,属于花时的唱法。

    接下来就是苦练了。

    唱,念,做,打,四功细节都要推翻重来。为了方便,后来的日子李幼荣索性就在陈楼家住下。他凌晨时开始起来练功,本来就睡得少的陈楼也是每天精神抖擞地盯着他看。那一句句的唱词陈楼虽唱不出来,可他耳朵灵光,能辨得出好坏。

    他每日都拿着藤条守在旁边,李幼荣一旦唱错一句就得挨上那么一下。

    师母张文慧虽然心疼,可这好久没有过的感觉也是让她感慨万千。

    “我最近天天想到我们家瑞玉时候。”跟老姐妹们聊天时起这事儿,张文慧好几次都热泪盈眶,“人老了,老了老了,就得死,还不知道能看这孩子多久。”

    张文慧的朋友都是跟她情况差不多,年轻时要么是唱戏的,要么是资深的票友,平常闲在家没事,爱好就是早晚出去天天广场舞。现在一听,嘿,老陈家在教徒弟唱戏,这广场舞也不跳了,一个个的跑上门来凑热闹。

    “诶,刚才那句高了不是?”

    “得轻些,再轻些。”

    这群大妈们也是好心,指出来的点都非常正确,可对于陈楼同时落下来的藤条,打在李幼荣也是真疼。

    好在唯一能使他欣慰的,是重压之下出效果。

    去跟蔡文销假回组的那天,李幼荣穿上衣服,在街坊领居的注视下,用新唱法唱完了整整一场游园惊梦。

    “梦回莺啭,

    乱煞年光遍。

    人立庭深院,

    炷尽沉烟,

    抛残绣线,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获得了满堂彩自然不用多,就是李幼荣真走时,陈楼有些别扭的闹了会儿脾气。

    “一年到头不着家,除了过年,你也就知道有事才回来找我了。”

    老人家的年纪是越来越大了,李幼荣看着陈楼和张文慧,也不想以后在这件事上后悔。但是他拍戏是一周期一周期的,每个月都回来看老人肯定是不现实的,所以他最后跟师父师母约定,每隔三个月,回来这里住几天。

    要真有别的事,到时候在不耽误剧组进度的情况下他请假就是。

    张文慧还要去看他的新电影。李幼荣怕把老人伤到,连忙拒绝,他故意:“母亲节那场的您就别看了,卖惨太严重了。您看国庆节那场的,讲国家的!”

    其实青花里他的角色也挺惨,但毕竟是献礼电影。

    李幼荣这回在飞上的时候闭着眼睛没睡着,他在想,为了爷爷也好,师父师母也好,他是不是可以接点喜剧片试试?

    最好是那种热闹的,贺岁片。

    既然有了这个想法,一下飞李幼荣就给程潇潇发了信息。

    程潇潇秒回:尽量。

    其实最近两年贺岁片的市场并不怎么好,可李幼荣不在乎。

    这次回组,不是去南京,李幼荣根据编剧的,来了浙江某处新建好的专门用来拍民国戏的影视基地。

    里头有一个还没被哪个剧组开过光的台子呢。

    第二天,由蔡文起头,现场所有导演齐聚一场,只为拍花时的两唱戏。

    时间充足,李幼荣便睡到点才起来,吃了早餐后回房间上妆。

    因为今天除了群演就只有李幼荣上,平日里在各个演员脸上上下其的化妆师们得了清闲,有两个起得早还自告奋勇来给他帮忙。

    李幼荣也没有拒绝,跟他们了几个注意事项后,就把这次一起带来的他的私人化妆箱打开了。

    里面都是大大化脸用的,做成柜子的样式,有十来层。

    半年多没碰过这些东西了,李幼荣也不见生。等蔡文吃早餐时听了这事儿来看他,他已经化完一半了。

    蔡文不懂京剧。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他左三圈右三圈看了半天,只剩下了点头,“这法,专业,好看!”

    李幼荣也只是笑了笑,因为同时在酝酿情绪,他也没有话。

    蔡文当然不会在意这些事,他看着花大价钱请来的化妆师都在毫无怨言地给他打下,觉得自己站在这儿也挺多余,转身就出去了。

    这次李幼荣照例把妈妈送给他的那套古董点翠头面拿出来了,他根据自己的妆面,挑了几个合适的戴上。

    当时跟着陈楼去拜访那些老师时,不仅是唱法,李幼荣还跟他们聊了好久的妆面。

    唱法可能有很多人听不出来,但妆面绝对不能跟梅氏或者任何一派的样子雷同——要创新,要突破,就得面面俱到。

    9点多钟的时候,在剧组所有人就位时,穿着一身鹅黄色衣服的李幼荣也准备就绪。

    他站在旁边,一起听举着喇叭的蔡文把现场统筹完后。

    而后上台,每走一步,步步生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