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踏过门槛, 一个搪瓷杯子擦着池嘉的脸颊砰地砸到门上。

    北阴面色一沉, 稍稍侧身挡住池嘉。

    池嘉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指。

    里面人很多，除开中央位置的大声吵闹, 周围一圈似乎都是来看热闹的, 围得密不透风，他们两个的靠近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池嘉淡定地和北阴找了个能看清里面情况的角落。

    吵架的是一方是个插着腰的女人，身材略显矮胖，却极为敦厚结实, 唾沫横飞有万夫莫当之勇。

    池嘉心里默默喝彩, 听着她的骂声响彻云霄：“你问问街坊领居, 谁不知道门口挂个镜子是怎么回事？当初你家盖房可是占了我家一尺地的, 我家男人心肠好没跟你们计较，你们倒好, 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居然都能狠下心弄这么个东西来害人！臭不要脸的破落户！”

    一连串的脏话从她嘴里连珠炮似的骂出来，她对面站着的男人高高瘦瘦，像根竹竿在风雨中飘摇。

    池嘉的注意力却没有太多的放在他们身上, 他的目光挪了挪，落到那女人身后的一个摇篮里。

    胎儿直到能够感知到外界的时候才会有灵魂入体，算算日子, 这家伙刚出生不久。

    他不着痕迹地绕过去，隔着几人的距离看到那里面躺着的孩子。

    白白嫩嫩，闭着眼睛吮吸着自己的手指，即便在这样喧闹嘈杂的环境中也没有哭闹，和他记忆力疯狂嗜血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前世的印象。

    池嘉侧过头, 刚想询问北阴，人群中却突然爆发出了更大的喧闹，对面的男人似乎终于忍受不了胖女人的叉腰教训，脸上肌肉抖动，猛地伸出手就要去推她。

    “嘿哟！还敢人！”女人不可思议地吊起眉角，用一种和身材不符的敏捷避开了他的手。

    场面瞬间一发不可收拾。

    咒骂伴随着升级的肢体冲突，你来我往，池嘉情不自禁后退几步，避开在半空中挥舞的扫帚和飞起来的搪瓷杯。

    “好可怕……”他喃喃一句，忽然对“同胞”未来的人类生活真心实意地同情起来。

    有了这么个妈，他以后的日子大概会挺精彩的。

    朋友无忧无虑天真可爱地吮吸着手指，丝毫不知自己的命运。

    “啊！”

    一声尖叫，池嘉倏地抬头，顺着侧前方那个面目惊恐的女人的视线看过去，就见胖女人挥舞着手臂，在混乱的推搡和众人的劝阻间脚下一绊，慌乱地失去重心摔下去！

    ——她落下的地方后脑勺正对着凸起的石头！

    池嘉心里一凛，刚要伸手帮一把，余光却瞥见那个一直静静睡着的男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漆黑而不见底的眼眸里幽光一闪，女人在空中倒下的轨迹难以觉察地稍稍偏离，“扑”地磕在了平整的泥地上。

    池嘉默默收回展开的手指。

    “……”他缓缓转头，问身旁的男人，“他还有能力！？”

    他声音里带着点扬高的惊愕，北阴眼睫颤了颤，点头：“嗯。”

    凭什么！

    池嘉瞬间心里不平衡了：“我还被花盆砸了头把我这辈子二十年修炼的灵力都丢了呢！他一个被惩罚转世的，凭什么待遇比我好！”

    北阴无言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该做些隐藏……

    池嘉似乎察觉到他的叹气，很敏锐地把目光投过去：“解释一下？”

    男人的表情毫无破绽，淡定从容道，“他只是身体里还残留着一些种族本能，记忆丝毫不剩。况且……你不需要灵力。”

    赶在池嘉的眼神从狐疑变成凶巴巴之前，北阴补了一句：“我就是你的依靠，只要我在，你什么都不需要会。”

    这突如其来的情话又土又甜。

    池嘉一边告诫自己不能被敌人的糖衣炮.弹败，一边忍不住微微翘起唇角。

    既然知道他未来会安稳平淡，池嘉没再多停留，和北阴一起朝门外走去。

    他们来得悄然走得无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在跨出门槛的那一刻，池嘉屈指弹了一下，对门那面正对着这里的镜子悄无声息地破碎，落到了地上，从背面掉出来一张朱砂写就的黄符纸。

    池嘉淡淡瞥了一眼。

    北阴道：“一些乡村神婆的手段，稍有一些效力，把自家的霉运反射到其他人头上。不过既然‘他’成了这家的孩子，那就不用担心了。”

    池嘉点头，对此毫不怀疑。

    堂堂三尸王，就算没了记忆没了力量，如果连这点伎俩都对付不了，那可真是要让筹谋多年对付他的天道汗颜了。

    两人一如来时，离开了这座远离都市的村庄。

    回去的路上，池嘉忽然想到一件事：“我之前和师叔通电话的时候，他师父是在荒地里捡到我的，这么多年一直带着我躲躲藏藏的，还取了个‘池嘉’的名字……这事跟你有关系吗？”

    北阴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平静回道：“没有太大的关系。你每次转世的身体都是经过天道挑选，我只是在他那天恰巧路过时稍加暗示让他捡到你。不过这位老先生似乎修为不低，能够推算出一些凡人不该知道的东西——好比你身上隐藏的些许气息。”

    池嘉若有所思：“所以师父他才带着我东躲西藏的，一有钱财就捐出去，企图为我弥补身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孽业，不过又因为知道的不清楚，没办法完全算出真相，害怕我遇到什么危险，只能用这种吃力困顿的方法。”

    北阴点头默认。

    “那……”池嘉张了张口，又闭上，想到某个可能，一时间竟有些嘴巴发干，“我能再……再见到他吗？”

    那个尽他所能给了池嘉安稳的童年，为他付出了一切的老人。

    北阴看到他脸上又是惆怅又是忐忑的期待，片刻，才回道：“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池嘉一怔，不出怎样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来，他眨眨眼侧过头，挥去朦胧升起的水汽。

    北阴看着他的样子，似乎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愣了愣，赶紧补上没来得及出口的后半句：“他不在人界也不在阴间，不是灰飞烟灭的意思，而是超脱成了神。”

    成……神？

    池嘉心里的悲伤立刻消弭，追问道：“什么意思？”

    “末法时代神佛隐匿，这句话真正的解释并非他们消失不见，而是因为日益匮乏的灵气越来越难在人间显出存在，只能转而寻求更加适合的空间。我则因为在世间还有劫数未解，所以留下来，等你这一世度过之后，同我一起离开。”

    北阴道：“至于你的师父，功德卓绝死后成神，被接引离开凡界，不出意外，等我们过去之后，你就能看到他和他团聚。”

    还有这样的法。

    池嘉恢复的记忆对这万年间的历史是空白的，第一次听到，忍不住有些发懵，喃喃道：“功德卓绝……”

    北阴伸出一只手揉了揉池嘉的头，轻笑道：“把你这个三尸王三观端正的养大了，还不算大功德？其实依照天道的安排，你至少还得转世两次，才能彻底摆脱三尸血脉的影响。”

    瞥见池嘉还迷糊的表情，他解释道：“想一想，在没有绑定APP之前，你的性格是怎样的？”

    孤僻，冷淡，比较暴躁……

    池嘉心有所悟。

    好像确实是这样，如果不是一直牢记着师父去世前对他的遗言，自己恐怕做不到恪守承诺只对作恶的鬼下手。而手上一旦沾染了无辜者的血，就没那么容易回头了。

    池嘉深深吐出一口气。

    还好……

    片刻前的低沉不安一扫而空，他的眼前仿佛亮起绚烂斑斓的光彩。

    虽然经过了一万年浑浑噩噩的时期，但他如今终于摆脱了宿命，往后的岁月也不用再受制约，所有他在意的、所爱的都得到了圆满的结局。若干年后，他就会和北阴还有师父一起，迎来属于他们永恒美好的时光。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露出微笑：“我饿了。”

    北阴轻勾唇角：“想吃什么？”

    “当然是堂堂紫微君和酆都大帝亲自洗手做的羹汤。”

    “好。”

    “……北阴？”

    “嗯？”

    池嘉对上他询问的目光，咧嘴一笑：“没什么。”

    只是，觉得真好。

    作者有话要：　　jj有时候会抽搐一下，昨天那章似乎没有显示出来，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下次从目录里点进去就能看到更新的章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