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三日后, 延洲中央大山之外,一众修士集结。
无厌装出一副好似完全没有发现赵因的阴招的模样, 跟他混在一群应府召集的修士之中,不着痕迹地量四周。
来参与此次围剿妖修行动的,便如赵因所言, 大多都是散修。
但也有不少宗门中人,穿着统一的衣衫, 个个神情倨傲,目露轻蔑, 和散修们划隔开来,泾渭分明。
中央大山之上, 隐有妖气凝结成云, 忽而传出一阵模糊兽吼。
本来还有些疑色的修士们在察觉到这吼声的威力后,不惊反喜,似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想要立刻冲进去杀戮抢夺一般。
“是异兽……”
程思齐不想跟人挤,就飘到了无厌头顶,虚虚坐在他脑袋上, 朝大山看了一眼, “异兽伴异宝出世, 这些修士看来都是奔着异宝而来的。不然只是一个行侠仗义的名头, 谁愿意来管延洲死活?”
他这几日算是看透了这帮修真界的修士,道貌岸然者比比皆是,都是无利不起早的自私自利之人。
果然, 在这兽吼之后,所有散修都蠢蠢欲动,而那几个宗门长老模样的人更是对视一眼,振臂一呼。
“众弟子,进山诛妖!”
“是!”
高亢的喊声汇成海浪,无数遁光飞起,直冲入中央大山之中,仿佛生怕晚了一步便竹篮水一场空。
修士们倾巢出动,进入大山,但那几名分属不同宗门的长老却没有着急进去,而是降下身影,与一直默默陪着笑脸的延洲三大家主了几句话,然后分别从怀中掏出一块残缺的阵盘。
三块残盘正好纹路相合,拼在一起的瞬间,便有一股无形的气势从天空向着整片中央大山压下。
“有此大阵在,异宝绝不可能有任何闪失!”
“没错!就是消息封锁不严,外面那些人真猜到延洲有异宝出世,也不破这大阵来夺宝。我等三宗的瞒天欺海大阵,可是元婴祖师留下的手段!”
几人操控阵法,面露得色,并未注意到在他们下方不远处,一片枯叶悄无声息地化作了灰烬。
林中与几名修士一同飞奔的无厌神色微动,抬手摸了摸耳朵。
程思齐一直跟着无厌,自然看见他悄悄做下的手脚,但无厌究竟听到了什么,又知道些什么,程思齐却是半点摸不到头脑。
不过没容多想,无厌一行人眼前便突然窜出数道黑影。
“妖修!”
“杀!”
几名修士迅速围拢过去,法术层叠而出。
与此同时,大山的其它地方也隐隐传来一些动静,看来不少人都和妖修遭遇了。
拦截无厌等人的只是几个炼气妖,有一名筑基,被赵因一剑就挑了。
轻轻松松斩了妖,这几人更是意气风发,以赵因为首,继续朝着大山深处进发。
无厌显露出来的修为也是筑基中期,腰间挂着赵因送他的那把剑,含笑的模样显得人畜无害,一点都不像什么高手。
路上又遇到了几波妖修,一行人很快深入腹地,离高空那妖气浓云更近了。
“奇怪。”
队伍里有人突然纳闷道,“怎么一路上就没遇见几个筑基,都是炼气妖?不是有众多妖修来犯吗?”
“你们也没遇见什么强力的敌人?”
没等人回答,旁边突然插来一道声音。众人转头看去,便见数道身影从山林间飞跃而来,落到了他们面前,对方为首的青年皱眉道,“难道真如那些宗门弟子所……我等只是被用来填那金丹大妖的腹肚的?”
“道友什么意思?”
这边赵因脸色一变,所有人脸上都有点惊疑,但眼底却浮出了几分了然。
青年一怔,诧异地看了赵因一眼:“道友,你来延洲,不是为了出世的异宝?难不成还真是为了斩妖除魔来的?”
“自然。”
赵因奇怪道,“斩妖除魔乃我辈修士责任,赵某不知道也便罢了,既然知道了,自然要尽我所能,救延洲百姓于水火。至于异宝一……赵某听人起过,但并不感兴趣。”
似乎没想到这里还有这种傻子,青年哈哈一笑,朝赵因拱了拱手:“赵兄,佩服,佩服!”
赵因仿佛真将这当作了夸奖,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一笑,看着十分憨直。
不仅是对面,就连跟在赵因身后的应府召集的修士都露出了几丝轻蔑嘲笑之色,看着赵因的模样就跟看死人一般。
就连程思齐都有几分迷惑,难道赵因真的是这样的性格,只是被利用了,并不知道自己差点算计了无厌?
去看无厌神色,却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淡笑,看不出分毫。
赵因虽憨,却不傻,似是想起青年之前的话,问道:“对了,道友,你方才为何我等只是金丹大妖的吃食?听闻那大妖乃是逃难而来,实力大损,恐怕连筑基巅峰都维持不住。我们这么多筑基,难道还拿不下他?”
“自然拿得下。”
青年语气肯定道,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但那也得是筑基巅峰的长老和天骄们拿得下,而不是你我这般的筑基中期。”
他怜悯地看了一眼赵因,叹道:“听这大妖受伤,急需恢复实力,第一批进入异宝范围的人,必然是要面临他最凶残恐怖的攻击。而你看我们,一路没遇到多少阻碍,就轻轻松松杀了进来,这一眨眼,不就成了第一批人吗?”
赵因神色一紧,“他们就不怕我们拿了异宝?”
青年讥讽笑道:“就算我们拿了又能怎样?赵兄,你该不会真以为你有那个实力,能从这三大宗门的围攻中,成功带着异宝逃出吧?虽然这三宗断断比不上八大仙宗,但都有金丹坐镇,可不是我等区区散修可以对抗的。”
“那这该如何是好……”赵因露出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那青年见状,眼睛一亮,状似诚恳道:“既然赵兄是为了斩妖除魔而来,那在大山外围猎杀妖修不就行了?何必非要深入腹地,到那异宝之处?在哪里斩妖不是斩妖?”
“道友所言有理!”
赵因恍然大悟,十分高兴地朝青年一拱手,二话不便带着无厌等人往回走。
站在树上的青年看着那几道身影渐渐消失不见,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旁边的少女也笑道:“师兄果然厉害,几句话便将那傻子诓走了。这下我们便该是第一批拿到异宝的人了!”
“那异宝虽不止一片,但到底有限,怎能便宜这些驽钝散修?”青年一笑,语带鄙夷。
而这两人同样未曾注意到,一片静静躺在树下的枯叶悄然一颤,化作灰烬。
另一边,离开的一行人又遇到了几次其他修士。
有的像之前那青年一般,会好言好语劝,有的却是一言不发直接开。
但不管遇上什么人,程思齐都会看见无厌袖子里轻飘飘掉出去的枯叶,毫不起眼,却能短时间搜集传递消息。
如此用过几次之后,无厌好像已经将这次行动的消息搜集得差不多了,便不再往外投枯叶,而是常常观察林内的树木,仿佛遇上了什么难题般,苦苦思索,遇上袭击也很少出手,仿佛一个木头人般。
赵因见了,也没有去管。
或者他根本无暇去管。
自从遭遇第一拨人后,赵因带领的这一批应府散修似乎都各揣了心思,时而便有三两个从队伍里离开,加入其他遇到的队伍,或者直接同赵因表明,想去夺取异宝,寻找机缘,不能同行。
强求不得,赵因只好放人,也因此变得郁郁。
没多久,跟着赵因的人便几乎全走了,只剩下一个无厌。程思齐也纳闷无厌为何不走,而赵因又为何这么固执。
但还没等他去细想,无厌便替他问出了心中所想。
“你不是这么固执的人,赵兄。”
清的露水湿一片霜草,无厌走动的脚步突然一停,连日来有些恍惚的神色也是一变,微眯起眼看向前面的赵因。
赵因背影一僵,慢慢转过头,脸上显出苦笑:“你看出来了,无厌老兄。”
“你知道什么?”无厌淡淡含笑,“为何不愿意去中央大山的腹地?赵兄,你我相交多年,你知道我清楚你的性情,如此固执之事虽是你会做的,但你绝不会这般谨慎。”
“直我莽撞不就行了?”
赵因笑了声,看着无厌,笑容又慢慢敛去,走近几步,道:“我确实知道一些事。既然你看出来了,那告诉你也无妨。”
“莫要出声,跟我来!”
一拽无厌,赵因左右看了看,突然将两张符分别拍在自己和无厌身上,然后带着无厌迅速朝一个方向奔去。
在到达大山外围的一棵参天古树下时,突然停下,跳上了树枝。
无厌紧跟在后。
这一跃而上,也不知是否是错觉,之前弥漫在头顶的一股若有似无的压力竟也随之散去。
脚踩到实处,无厌正要直起身,却忽有清风扑面。
他微微一怔,抬起头,便见这树冠之上竟然另有乾坤。却是无数错综复杂的树枝拼就了一道延伸向上的阶梯,一眼望不到头,仿佛能直通天穹。
赵因正向上走去。
无厌也不耽搁,迅速跟上。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视野陡然开阔,云气散开,露出十几道树枝阶梯。
这些阶梯环成一个圈,正好将那片妖气浓云圈在其间,朝下一望,可以清晰地看见一处宽阔的山谷。
谷内有无数七彩的碎片分布,修士们正从四面八方赶来,奔赴山谷。
“这里……”
无厌微微皱眉,刚一开口,却立刻被赵因制止,朝他摇头。
这时,其他的树枝阶梯上也慢慢有人爬上来。但和无厌他们不同,那些阶梯上来的竟全都是凡人。
为首的是三大家主,他们身后跟着许多年轻人,很快将所有阶梯挤满。
无厌或许还没有感觉,但程思齐从旁看去,却发现此时挤在人群中的无厌和赵因,身上也没有半分修为波动,一如凡人。
料想该是赵因那奇怪符箓的效用。
但下方修士在厮杀夺宝,上面这些凡人又是来做什么的?看戏?
程思齐心头突然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树枝上人很多,但无比安静。
所有人都在看着浓云下面。
从第一批宗门修士破山谷的禁制,进入山谷,便有源源不断的修士接踵而至。
人们一见那些七彩碎片,都是大喜过望,纷纷出手抢夺,很快便沙成一片,血肉横飞。
炼气筑基,混乱厮杀,诸多七彩碎片几度易主。
有幸运的拿起碎片便跑,却很快被三宗布下的大阵拦住,不得不回身相抗。也有宗门天才收集到碎片,被同门护送着要走出去,却也发现大阵不开,满面愕然。
“怎么会?大阵怎么不开?师叔!师叔!”
“只许进不许出?”
“我们都被困住了!”
“有金丹大妖守护,大妖呢?!”
有骚乱开始蔓延,谷内有人面露惊疑,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连碎片都不要了,开始拼命轰击大阵。
树枝阶梯上也不再安静。
所有凡人真如看杂耍一般盯着山谷内的动静发笑,应府的几名少男少女还带了瓜果,边吃边嬉笑点评:“哎,你瞧那人,还拿头撞大阵,累得自己跟条狗似的,大阵连动都没动!”
“那有什么意思?看那边,还杀着呢,啧啧,这一手剑法可真厉害,我要是能学会……”话的少年目露羡慕。
一旁的少女瞥他一眼:“大爷爷带我们来这儿,不就是为了开修炼之路?若是成功,咱们便都能修炼了,以后可不用再对着这帮修士装孙子。这几日你分到了个青年才俊倒还好,我却伺候着那糟老头子。等我能修炼了,第一个杀的就是他!”
少年嫌恶道:“什么青年才俊!不过是个喜欢男子的恶心东西!若非要沾上他们的气息才能炼化,本少爷绝不会让他碰着半分毫毛!”
冷笑一声,少女奚落他道:“哟,这时候装什么?听人家一开始还看不上你呢,都是你非要贴上去……”
“住口!”少年咬牙。
少女不依不饶:“自己做的事还不让人了……”
“好了。”
一道威严的声音断了少年们的争吵。
两人噤若寒蝉,心地看向开口的家主。
应家主并未在意这些辈的争执,而是看向其他家主,朗声道:“诸位,时候差不多了,动手吧。”
另一名家主摇头道:“应兄太急了,还有修士未曾入瓮,此时便动手炼化,恐怕不妥。”
冯家的老太太反驳道:“有何不妥?底下的修士都察觉到了不对,我等困住那三宗长老的法子一旦失效,就算手里有阵盘,也难保他们不会亲自下去破阵救人。阵破人逃,那我们便是功亏一篑!”
“抓住时机,动手吧。”
老太太看向下方,苍老的面容尽是冷厉之色,“只要保证那些筑基修士大多入瓮便可。我们的炼化,也主要是为了他们。”
“老太君所言有理,那便开始吧。”另一家主想了想,也点了头。
三个凡人家主迈出一步,分别掏出匕首来,在手腕上一划,任由鲜血流下,坠入那妖气浓云中。
妖气浓云似张开了一张巨口,将三团鲜血吞入,云雾翻滚起来。
随着这浓云的翻滚变色,底下的山谷突然震动起来。
山石滚落,大地裂开一道道蛛网般的缝隙,有浓烟般的黑气从裂缝里奔涌而出,顷刻蔓延,将整片山谷彻底淹没。
“咳咳……什、什么东西?!”
修士们慌乱躲避。
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在最后一次震动平息后,所有裂缝内突然喷出数丈高的火焰。
火舌高卷,直接将附近的修士吞没。
“怎么会有火?!救我!救……”
“是丹火!”
往日无所不能高高在上的修士们,如今却如跳脚的猴子,热锅上的蚂蚁,满山谷乱窜,躲避着四处喷涌的火焰。
哭嚎惨叫直冲云霄,阶梯之上也听得一清二楚。
赵因轻声道:“有传言延洲便是一尊巨大的丹炉,能炼天地万物。”
无厌没有应声。
他正看着从树枝阶梯上慢慢漂浮起来的凡人们。
之前应府话的那些少男少女和除了老太太之外的两位家主也在其中。
还有一些看着年纪不大的凡人,都仿佛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围拢在那片浓云四周,悬空而立,足占所有阶梯上的人的八成左右。
所有飞起来的人都面露喜色,目光中露出贪婪的欲望,盯向浓云下方。
山谷的火越烧越旺。
一缕缕淡白的烟雾从山谷里被吸取,汇聚到浓云中。再由浓云分散出无数细线,钻入悬浮在它四周的凡人的眉心。
这些凡人的气息开始发生改变。
其中一名兴奋得手舞足蹈的孩童目光中渐渐露出痴迷之色,旋即浑身一震,竟然出现了一丝炼气一层的修为波动。
“以天地为炉,炼修士为丹,弥补凡人灵根之缺……哈哈哈,诸位,我等筹谋多年,隐忍多年,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应家主目放精光,大笑道,“凭什么他们可以修炼,而我们凡人就不能?灵根之本就虚无缥缈!我等凭什么没有机会一争高下?如今,就拿他们,养出我延洲一代凡人修士!”
“不错!”
“他们以前也不过是凡夫俗子,能比我们高到哪里去?大劫当前,今朝谁也阻止不了我等凡人崛起!”
云下火焰炼狱,哀嚎冲天。
云上志得意满,大笑连连。
程思齐怔怔看着那些据被修士强迫的少男少女,又低头看了眼那一道道被火光吞没,焚成灰烬,化作白雾滋补浓云的身影,怒火如强雷,骤然而起,令他气得浑身颤抖。
身旁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程思齐一惊,猛地转头,视线在触及无厌的面容时,整个人瞬息冷静了下来。他都如此愤怒,如此难以置信,那无厌呢?
“阿弥陀佛。”
轻念了一声佛号,无厌掏出一块汗巾来,毫不迟疑地往前迈了一步,无奈道:“贫僧是真的怕热……”
着,就要将手里那块纹着奇异花纹的汗巾扔下去。
但就在此时,远方突然传来几声大喝。
“一群妖孽,住手!”
“老夫杀了你们!”
三道筑基巅峰的气息从一处轰然暴起,直冲过来。
其中两道气息更是迅速攀升,竟直接捅破筑基,停在了金丹初期。原来这两位长老却都是在隐藏修为。
无厌被这威压一压,动作顿住,看向阶梯上的凡人们。
出乎意料地,面对如此铺天盖地而来的金丹威压,众多凡人虽吐血倒地,但却不慌不乱。
阶梯下忽然又涌出许许多多的男女老少,他们毫无惧色,汹涌而上,在阶梯上组成了一道厚实至极的人墙,挡住了背后的浓云。
没有吸收人丹的冯老太君霍然起身,拦在了外侧,朝着渐渐逼近的那三道身影冷冷一笑:“杀了我们?”
她面色陡然一狞,声如惊雷:“那就来杀啊!”
“不怕业火焚身,烧尽你的修为寿命,你就来杀!这么多凡人,有本事你都杀光,老身我绝不阻拦!就看看……是业火先烧死你,还是你先杀光我们这些凡人!”
来势汹汹的三道身影骤然一停,俱都面色大变。
“师叔!师叔救我!”
“老祖救命!老祖……”
山谷内的修士们如看到救星一般,拼命朝着大阵撞击,哭嚎高喊。
三人脸色一阵扭曲,其中一人面露不忍,正要抬步走出,却听那冯老太君又开了口。
“三位仙长,里面那些人可是真值得一救吗?”
冯老太君淡淡道,“那些人大多都是无门无派的散修,修为低,熟识少,便是死了也没人会找。而三位宗门里的后辈,也不过是十几人罢了,还都是些天资驽钝,不堪造就的。为了这些人涉险入谷,当真值得吗?”
“你这是要我等置辈性命于不顾?!”一名金丹怒发冲冠,狠狠瞪着冯老太君。
冯老太君一笑:“我们这些凡人也要成修士了,不同样是仙长的辈吗?”
“无耻之极!”
那名金丹气极,双目赤红,竟不管不顾直接一掌扇了过去。
一面人墙不闪不避,顿时被扇没了半边,但几乎是刹那,便又有无数凡人涌上补全,顶住了这面人墙。
数十凡人被这一掌飞死去,几乎是同时,那名金丹的指尖突兀地窜出了一点幽黑色的火苗。
那名金丹脸色大变,疯狂后退,不断催动御水术,却根本浇不灭这火苗。
火势陡然一涨,竟如一张巨口般把这名金丹长老的一条手臂吞没。
他慌乱斩去手臂,却无济于事,那火焰不依不饶地从他的伤口处窜出来,继续灼烧他的半边身子。
“凡人、凡人该杀!啊——!”
那名金丹飞速远遁,不敢停留,惨叫声却从天际传来。
“业火……竟来得这么快。”
剩下两名长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惧,面色尽皆阴晴不定。
他们看出来了,这些凡人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天道有失便有得,有得便有失。修士享有超凡之力,便要有束缚。于是天道有法,修士一旦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残杀凡人,便要受业火焚身之苦。
所以很多时候,修士会欺辱凡人,会骂凡人,却绝不会杀凡人。即便是真想杀,也会假托其他凡人之手。
而这样的天道法则之下,便会出现如今日这般可笑的局面——
两个有移山倒海之能的修士,被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逼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后辈被炼成人丹,自己的同辈被业火吞噬,却连动都不敢动。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但再可笑,再可悲,他们两人却是仍选择了沉默。
业火之劫,非大毅力之人不可熬过。而且便是熬过,修为大减,根基受损,心魔丛生,这哪一样不都是绝人修炼之路的惨痛后果?
修炼多年,只求长生,这样的后果,他们承担不起。
高空之中,风声凛冽,火光从下攀升,烧红半边苍穹。
在这场沉默的对峙中,没有人先动,也没有人先开口。
但沉默,便是最好的表态。
冯老太君悄悄松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赌赢了。这些所谓的为了大道,为了长生的道貌岸然之辈,绝不会为了几个后辈修士,而损害自己的修行。这世上无私之人是有,但更多的却是自私自利之徒。
因为无论怎么修行,这群人,终究只还是人。
“赵兄。”
这片僵持的寂静毫无预兆地突然被破,所有人愕然循声看去。
却见出声的竟然是一名毫无修为的白衣僧人。那年轻僧人模样俊美清正,眼神却冷如刀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对面的青年,道:“你……我该不该杀了这些凡人,去救那些修士?”
赵因一怔:“我、我怎么知道……”
“这不就是你叫我来延洲,喊我进应府,带我上这阶梯的目的吗?”无厌手指一松,将那汗巾扔下,突有凄风狂雨瞬息而至。
他嗤笑一声,扫了众人一眼,一步一步踏着虚空走向那浓云。
“拦住他!”冯老太君回过神,大声吼道。
人墙架起,毫无缝隙。
但无厌的脚步却丝毫不停,一朵朵虚幻到近乎看不清的莲影从他脚下生出,缓缓绽放。
程思齐跟在他身侧,心跳如擂鼓,不断伸出手试图阻拦无厌,但却只能看着无厌没有半分迟疑地从他身体里穿过。
“无厌!”他嘶哑开口,却没有任何声音。
面对这堵血肉铸成的城墙,无厌径自往前,对着人墙最前方那名神色坚毅的少女微微一笑,抬手按在了她的额头。
少女瞬间气息全无。
这面人墙被粗暴地撕开了一个缺口。
“来人!来人!”四面都响起凄厉的吼声。
无厌嘴角的笑意已经冷凝,有血幕从眼前撕开滑落,黑红色的火焰从他的脚底钻出,如疯长的红莲般将他缠缚包裹,他向来清明的眼中头一次出现了迷茫之色。
凡人的惨叫与怨念纠缠过来,金丹修士远远站着冷眼旁观,山谷里传来嘶声的吼叫和狂喜的哭喊。
脚下一顿。
双腿被业火烧成了嶙峋白骨,无厌疼得浑身颤抖,踉跄着半跪在地。
只是法术一停,便有无数凡人扑咬上来,比最凶猛的妖兽还要残忍,撕扯着他的血肉,啃咬他的骨头。
业火漫过了他的肩膀,心脏几乎被火虫钻食殆尽。
“妖魔!妖魔!”
“杀了他!”
“去死!”
灌耳充斥,神魂欲癫。
无厌的眼瞳似被鲜血染红,慢慢化作一点诡异的猩红之色。
他静静看着这些疯狂的凡人,闭了闭眼,眼底深处似有什么在不断坍塌。他抬起手,正要一掌轰开所有人,却忽然在这成片的诅咒中,听到了另一道声音。
“让你他娘的逞英雄!疼不疼?疼不疼……”
无厌出这一掌,然后转头看了一眼,微微一怔:“你……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