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杏林圣手24
翌日, 应十四又去了集市,回来的时候又被隔壁大娘给叫住了,她想装作没听见直接进院子, 可大娘却站在院门口问:“昨天听那男娃娃你家主人专治疑难杂症,是不是真的?”
应十四还没回答,听到动静的广丹就从屋里跑出来, “大娘,您找到病人啦?”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会话?大娘因他年纪不好与他置气,直接道:“我的确认识一个人,他呀, 就是心太好, 想帮老百姓却得罪了权贵恶霸, 腿被人断了,城里的大夫都没法让他站起来, 你, 那些人多可恶!”
腿断了?京城的大夫都治不好的话, 那应该是很严重很严重的伤,广丹心有犹疑,不过公子了, 不管怎样,都能治就行了。
经过这半年, 他已经盲目相信公子的医术了, 于是一脸肯定道:“我家公子能治的!”
大娘刚见他皱眉, 本不抱有什么希望了,可一听广丹如此,心情立刻激动,忙问:“当真!”
“公子不骗人的,都了,治不好不收诊金!”广丹丝毫没察觉自己的话带给别人的是怎样的震惊。
大娘话也不问了,直接就往衙门跑去找儿子。
年轻衙差今儿恰好在巡街,撞上他亲娘急急忙忙却又激动的模样,忙拦住她,问:“娘,您这么急干什么去啊?”
狠狠喘了一口气,大娘扶着自家儿子的手臂,在其他衙差的好奇目光中,道:“我问过了,他们能、能治!”
年轻衙差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脑子空白了一下,接着猛如锤击,回过神来,几欲不出话来,“娘,你、你的可是真的?真能治?不是骗子吧?”
“他们了,治不好不要诊金,反正我们也吃不了亏!”大娘叹口气,“就是不知道你那好兄弟愿不愿。”
“娘,您先回去,我立刻去找吴大哥,”年轻衙役转身对其他衙差道,“来一个人跟我一起去吴大哥家,其余的继续巡街。”
满心忐忑的大娘回了家,左思右想,还是没忍住敲响了隔壁的院门,开门的是应十四,她冷淡着面容道:“人来了?”
“没、还没,我就是想再问问,真的能治好吗?”
要搁在以前,应十四可不敢跟别人包票,不过现在,她也成了谢厌的忠实崇拜者。
“当然能!”
有了她这句话,大娘稍稍安心,回家准备烧些茶水,待儿子他们回来可以解渴。
过了半个时辰,年轻衙役和其同僚合力抬了一简陋担架过来,上头躺着一位脸色苍白的男子,约莫二十七八,眉头紧锁,望着眼前这扇稍显陈旧的院门。
一直等着的大娘正欲上前敲门,院门就被人拉开了,年轻伙子看到应十四那张脸,直接傻愣住了。
未料一个普通人家,竟有如此姝丽。
好在他们都是正人君子,只惊叹片刻便回过神,抬着人就进去了。
应十四将他们引入内室,室内燃着熏香,清淡雅致,嗅之心旷神怡,年轻衙役将男子抬上备好的病床,环视一周,“请问大夫在何处?”
话音刚落,广丹就跑了进来,本来只是想随意看一眼躺着的人,结果对上男人的目光,顿时瞪大了眼睛,指着他高兴道:“是你!”
被他的话弄得不知所措,男人在脑海中搜索良久也没认出来,只好歉然笑笑,“请问兄弟是?”
“我是仁心馆的药童,仁心馆被封那天,你还给了公子一些银钱,我记得清清楚楚!公子还日后见到你,一定要报答你的!”
半年前的那件事历历在目,男人一下子想起来,略有激动,“原来是广丹大夫。”
这也怪不得他不记得,一来广丹之前年岁,脸蛋有些圆,如今抽长长开了,模样就变了一些,二来,男人也只对仁心馆的谢宴有点熟悉,对其他人并无什么印象,认不出来实属正常。
广丹狠狠点头,笑得很开心。在他心里,这人在危难的时候帮助他们,就是一个大好人!
“那谢大夫如今……”男人关切问道。
广丹却不了,对其他非病患人士道:“我们要治伤了,你们不能留在这里,先出去吧。”
公子了,现在他们在京城,皇帝下了口谕不能行医,还是低调为好。
大娘将两位年轻衙役带回了自己家,应十四将院门紧紧关住,以防他人窥伺。
谢厌已从广丹口中知道伤者身份,并未多言,提着药箱径自往那屋走去。
“公子,我们也可以像以前那样伪装,这样不就不会被发现了吗?”广丹在他身边不解问道。
“你愿意一辈子伪装成姑娘,我却不想装一辈子老头,”谢厌在他光洁的脑门上弹了一下,笑得笃定,“况且,皇帝很快就会收回口谕的,别担心。”
淡香雅致的室内,忐忑的男人瞅着面前的大夫,有些赧然,他挠挠头道:“谢大夫,虽然这么问很是不妥,但我还是想知道,你真能治好我这腿?”
“广丹,替他脱裤。”谢厌吩咐了一声,才淡淡回道,“京城的大夫都治不好,何不死马当作活马医?”
男人闻言,顿时哈哈爽朗一笑,“你得对。”言罢,坦然躺下,等待谢厌为他治腿。
将他裤子脱了的广丹瞪了他一眼,维护道:“公子医术很厉害的!”
见他可爱,男人笑着连连点头,“嗯,肯定厉害!”
一看他就是在逗广丹,谢厌摸了摸广丹的脑袋,对上男人目光,坦诚道:“你既认得我的身份,想必也不会忘记半年前皇帝已下令不准我行医救人,如今我违抗圣命替你医治,你敢是不敢?”
衙役神色极为认真,掷地有声道:“你敢治,我就敢被你治!”口谕算个屁!谢大夫什么都没做错,那狗屁皇帝就为了一个女人,不为百姓着想,封了仁心馆,勒令医术高超的谢大夫不得行医。自己这腿不也是因为贵族强霸百姓田产,他看不过去,便被他们成这样的吗?
他们得太狠,若仅仅是普通的断腿,其他大夫也能治好,只是会留下后遗症罢了,可是他的腿骨断裂太多,大夫们根本无力医治。
当今皇帝纵容权贵,如此昏庸,他当真不知这圣命有何好遵循的!
“你这腿断了已有三月,耽搁了最佳治疗时间,如今又自己长歪了,医治前需要重新断才能正骨,这种痛苦常人难以忍受,你可想好了?”
衙役是条真汉子,否则也不会为百姓出头,他不怕痛,他只怕自己一辈子只能瘫在床上,无法照顾双亲和妻儿。
“想好了!”
得到坚定的答复,谢厌便毫不犹豫伸手,放在衙役腿骨上,使用内劲,将长歪的骨头再次弄断!
在隔壁喝茶的大娘和两个年轻人,正聊着天,突然就听到一声痛苦惨叫从隔壁传来,震得人心中直发麻。
皇宫太极殿。
褚九璋坐在轮椅上,平静的目光透过千里江山锦屏,似乎与身形狼狈的皇帝对上。
皇帝本来对这残废的儿子没什么父子之情,可如今,他病入膏肓,褚九璋残废一世,他竟诡异地觉得两人同病相怜,心里滋生些许好感。
“在江州过得可好?”皇帝沉哑的嗓音从屏风后传来。
褚九璋垂眸淡道:“回父皇,江州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儿臣生活无忧。”
“那就好。”皇帝突然咳了起来,精致的帕子上顿时出现一大滩血迹,旁边的刘总管声惊呼,差点哭出来。
咳了好一会儿,皇帝才缓过来,挥了挥手,“你先退下吧。”
“父皇保重龙体。”褚九璋着,转动轮椅往殿外行去,刚至殿门,就同一内侍撞上,内侍急着要见皇帝,对褚九璋这个曾经的废太子也没多少敬畏,啥也没就急步走入殿中。
褚九璋嘴角的笑稍一勾起,便又淡下,守在殿外的应一迅速上前,推着他往住的宫殿走去。
身后的殿内,内侍凑到刘总管耳边了一番话,刘总管在宫内待久了,不管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消息,都能保持一张高深莫测脸,听完后,他挥挥手让内侍退下,至屏风后,道:“陛下,已经查清了,那位江州神医在半年前,被卫家公子强制囚禁于卫府,防守严密。”
似乎早有预料,皇帝冷哼一声,“传朕口谕,着二百禁军去卫府,将神医护送入宫。”
他都要死了,根本不想再跟卫老狐狸扯一些场面话,直接粗暴反而能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再了,他是一国之主,找他卫家要一个神医,他卫家敢拒绝?
卫府。
晋宣正在帮卫清晗换药,对卫清晗怨毒的眼神毫不在意。于卫府生活了半年,按照师父所言行事,卫清晗果然没有太过为难自己,只是不能出了院子而已。
幸好他有谢家的医书可以研究。如今《医药集注》差不多每个大夫人手一本,因上面聚集了谢氏一族千百年来的医药心得,几乎对每种病症都有所介绍,从病因到症状,再到如何用药,只要是解决了的,都在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即便存在没有解决的病症,谢氏族人也会将自己的研究写上,给后人提供思路。
此种综合性系统性的医书半年前一经问世,就受到医者们的热烈追捧,是奉为圭臬都不为过。实在的,这本医书最重要的价值不是上面罗列清晰的病例,而是它一旦普及后,对医术发展产生的一系列影响。
以前的医者,大多都不会轻易将祖传医术传扬出去,各流派医者之间也存在分歧,都觉得自家医术更精妙,对他家医术嗤之以鼻。长此以往,大家都闭门造车,那医术也就得不到长足发展。
但《医药集注》的问世,给医者们开了新的大门。因其上面丰富的病例解析,给不少医者所面临的的难题提供了更加正确的思路,大家也渐渐不再藏着掖着,反而各自交流,相互汲取对方优点。
正因为如此,各地百姓都觉得医馆的大夫医术似乎高了许多,这也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了。
而更有仁心或者野心的医者,见谢氏医书可能千古留名,便也动了心思,倘若自己也编撰一本医书流传下去,不定后世的人还会将自己奉为医道祖师……
外间的事情晋宣一概不知,他只知道,他用了半年时间,还没能将这本极厚的医书吃透,里头不少先达的注解往往令他茅塞顿开,犹如醍醐灌顶。
唯一可惜的是,这上面居然没有留下师父的心得。师父的医术那般高超,却被昏庸的皇帝封了行医之途,实在令人郁结在心!
他正思念着师父,指甲不心刮了一下卫清晗的脸,卫清晗秀目一瞪,就要发难,门外突然传来仆役焦急的声音:“少爷,府外、府外被禁军包围了!”
什么?禁军!卫清晗顾不上晋宣,急步往外,边走边问:“我爹呢?”
“相爷刚被陛下召了入宫。”仆从抹了抹额上的汗。
卫清晗忽觉心中发寒,陛下此举到底是何用意?将爹宣召入宫,再派遣禁军围府,此事三殿下知不知晓?
他强撑住精神,忐忑行至府门,那禁军首领铠甲凛然,面容肃穆,见到他开口质问:“你可是卫相之子卫清晗?”
“是。敢问陛下有何吩咐?”卫清晗强自镇定,禁军来得太突然,爹又不在家中,他根本没什么准备。
“陛下令我等护送神医入宫。”他着,未等卫清晗反应过来,直接指挥人冲入相府,开始搜寻起来。
卫清晗脸色唰地一下苍白起来。
与此同时,卫相战战兢兢跪在太极殿地上,如今冬季,地面寒冷彻骨,他一把老骨头根本受不住,可陛下没让他起身,他不敢起身。
“朕听闻卫爱卿独子半年前脸伤难治,后请了神医治好,可有此事?”
这件事卫相当然知道,他隐隐有些察觉皇帝问这话的用意了,便回道:“确有此事。”
皇帝咳了咳,嗓子像是充满了浓痰一样嘶哑难听,“那神医姓甚名谁?如今在何处?”
膝盖寒冷彻骨,卫相的额上却冒出许多冷汗,他想起三皇子过的话,晋宣被囚卫府的事情千万不能让陛下知晓,谁知道那晋宣的本事会不会高超到将皇帝治好,他们不敢赌。
陛下那日称赞了十二殿下,不定脑子发抽,等病好后立十二殿下为太子呢。趁其病要其命,如今皇帝离死不远,他们已经安排妥当,若一旦发现皇帝临死前写遗诏让十二殿下继承大统,他们就是逼也要逼皇上改写诏书。
“陛下,那神医四处游历,并未留下姓名,我儿也是幸运才能得以救治。”谎话多了也就顺口了。
殿内许久未有动静,卫相只觉得腿都要跪断了,皇帝还没声响,于是悄悄抬眼往上看去,却只看到一张沉怒狰狞的面容。
皇帝死死盯住他,“好得很。”
没什么比自己的命重要,有人挡了他的生路,即便是朝廷重臣,也死不足惜!
“禀报陛下,神医已在殿外等候。”禁军首领在殿外高声道。
卫相脑中轰然一声,心中寒意透入骨髓,却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殿外,晋宣被莫名其妙带到皇宫,作为一个平头百姓,他震惊过后,就忍不住想着到底是哪位贵人要见自己,再仔细想一想,能从相府直接拿人的,除了皇帝还有谁能做到?
怕不是皇帝要见自己吧?干什么?难道因为自己是谢氏一族的徒弟就要治罪?不至于吧?皇帝什么时候管过这种事了?
他面无表情,双腿微软步入殿中,头不敢抬,直接跪到冰冷的地上,叩首道:“草民参见皇上。”
皇帝见他如此年轻,心中希望已然有些消散,但还是让他起身,道:“你就是解决了靖州鼠疫的神医?”
他不是神医!师父才是!
晋宣在心中呐喊,但面上不敢明,只道:“解决鼠疫乃江州众位大夫的功劳,草民受之有愧。”
见他谦逊谨慎,皇帝略有满意,便招了招手让他上前,“你来替朕诊治一番。”完全无视了已经面色发白的卫老头。
从晋宣进殿之时,卫相就已经瘫软在地,却还想着晋宣治不了,这样可以辩解他们曾询问过晋宣,知道他没能力才没禀报皇帝。
晋宣定了定神,在心里催眠自己将皇帝当成一个普通的病患,跪坐在皇帝身前,仔细观察他的症状后开始诊脉。
须臾,晋宣面色凝重,忽地将手从皇帝脉上离开,跪退几步,伏地闷声道:“陛下应是中了奇毒,但此毒草民闻所未闻,请陛下恕罪。”
卫相松了口气。
本来就没抱希望的皇帝心里也没多失落,可还是迁怒问道:“你连先人无可奈何的鼠疫都能治好,缘何试都未试,就断定解不了?难道不怕有辱你神医之名?”
羞愧之情如潮涌般侵袭而来,晋宣终是忍不住,哽咽开口道:“请陛下恕罪!草民本就不是神医!神医另有其人!”
殿内之人皆惊。
皇帝沉目,威严道:“这么,你只是个窃取神医之名的人?”
“并非草民有意辱了神医之名,”晋宣痛哭失声,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替谢厌觉得委屈,“鼠疫之法乃草民师父所创,草民不愿居功,然师父确有苦衷,他不能亲自替百姓医治,便只能将此法传授于草民,草民这才担了神医之名,还请陛下明察!”
解决鼠疫的另有其人?那是不是表明,自己的命还有希望?皇帝心思一动,忙问:“你那师父可是年岁已高,不能过于劳累,故才令你去救治百姓?”
抹了抹眼泪,晋宣红着眼眶,哑声道:“陛下有所不知,草民的师父比草民年少六岁,但医术已至臻境。”
这下连皇帝都倒抽了一口凉气,“比你还年少?怎么可能?那既然年少力壮,为何不能亲自行医?”
晋宣默了默,后坚定道:“草民师父乃京城仁心馆东家谢宴。”
仁心馆是什么?谢宴又是谁?跟不能行医有甚干系?皇帝早就把自己曾经的口谕忘得一干二净了。
好在刘总管记得清楚,替晋宣解释了一番。
“陛下,半年前谢萦意图谋害贵妃娘娘,您下令斩首,并传了口谕,言明谢氏一族从此不得行医,想必这谢宴才因此不敢亲自替人诊治。”
皇帝沉默半晌,突然狂喷一口血,委顿在地。
或许将死之人,头脑会突然变得格外清明。皇帝急怒攻心,大吐一口血,被晋宣救醒之后,显得极为冷静。
从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他猛地坐起身来,紧紧攥住刘总管的手腕,双眸极亮,“你暗中去查当初谢萦之死的真相,还有,去请谢宴。”
什么都没有命来得重要,不论如何,他都要先保住自己的命,至于谢宴是否愿意帮他治疗,根本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
他是皇帝,乃天下之主,有何人敢不从?
刘总管吩咐下去,宫中各暗探开始动作起来,即便已过了半年之久,可当时知道真相的人还大有人在,只要略施手段,便可得到结果。
其实从一开始,皇帝就利用自己的毒症布局。他有怀疑对象,但毕竟是自己疼宠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和孩子,没亲眼见到,他是不会妄下论断的。所以,他故意在卫清晗面前表露出自己对十二的喜爱与夸赞,就是为了借卫清晗之口,传到褚逸珩耳中,看他作何反应。
可他没想到,在这之前,他竟发现卫相府中藏着江州府的神医!即便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卫府都没有透露一点儿消息,没有谋反之心,谁能相信?
褚逸珩与卫清晗素来友好,又岂能不知此事?种种迹象让皇帝不得不摒除亲情,往残忍的真相上面靠拢。
东城一处简朴的宅院内,广丹正在给衙役换药,面容极其认真,衬着他可爱的脸,颇有些喜感。
“啪啪啪!啪啪啪!”院门忽然被人敲响,而且听这声音,敲门的人脾气不。
正在厨房忙活的应十四又承担了门房的职责,走过去一拉院门,见外头站着几位身着宫中服饰的白面之人,心里大致有了猜测,毕竟主子和谢神医的计划她还是略知一二的。
她以前是褚九璋的暗卫,宫里没人见过她的容貌,所以不担心这些人认出她和褚九璋的关系,便皱着一张俏脸,问道:“你们是谁?”
来人奉了刘总管之命,出宫寻找晋宣的师父谢宴。接到命令的时候,他们很是懵逼,因为谢宴离开京城已有半年,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天下这么大,他们该怎么找?更何况,即便哪天他们真的找到了,可皇上的龙体等得及吗?
本以为这是个无解的差事,可谁知道很快有消息传来,是最近在京城看到了以前一直跟着谢宴的药童,似乎住在东城那边。宫人闻此消息,立刻带人过来寻找,问了好几家,还真的让他们听到了。
至于谢宴前头半年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他们丝毫不感兴趣,反正只要人找到了,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然而他们要是稍微感些兴趣,就会从半年前江州府的神医被杀事件中看出一丝蹊跷。因为只要有心人一查,就能猜出江州被杀的神医就是谢宴,那么已经死去的人缘何还活在世上?以皇帝的疑心病,这些事情必定会联想到身在江州的褚九璋,从而将注意力从褚逸珩那里转移至褚九璋身上。
可惜的是,皇帝爱惜生命胜爱过一切,如今在这些忠心耿耿的宫人心中,只要找到神医救活皇帝,他们根本不愿意想太多。
“谢宴可住在这里?”
宫人问话时候的神情仿佛是在施舍,在他看来,只要能救活皇上,谢氏一族的罪名肯定能够洗清,皇上也会重重赏赐,如此得利的事情,恐怕没人会拒绝。
应十四素来遇傲则傲,她抬眼嗤笑一声,“找他干什么?他现在不在。”
“有贵人找他治病,他去哪了?”宫人不耐烦问道。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应十四颇有些无语,也不知道皇帝哪来的脸,在剥夺了别人行医资格之后,还理直气壮让人去救命,就这么自己的脸真的好吗?还是皇帝承认自己不在行医救人的范畴之内?
哪有上赶着骂自己不是人的?
“他去城外山上采药去了,什么时候回来我不知道,你们要是等不及就自己去找吧。”应十四不情不愿出准备好的话,就啪地一声关上了院门。
为首的宫人冷哼一声,心里暗骂应十四,便急急忙忙带人去了城外,算上山找谢宴。
刚行至山麓,因山风吹来,他们隐隐约约嗅到一丝血腥味,不是动物的血,是人血。
心里咯噔一声,宫人们迅速循着血腥味往山上跑去,过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在一低凹处寻到一大滩血迹,但没有一具尸体,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
从现场痕迹来看,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斗,不远处有一箩筐草药倒在地上,他们再细细寻找,意外地从草丛中发现了一块黑色令牌,上面的花纹和刻字不在他们的情报范围内。
看来那位谢宴大夫已经凶多吉少了。
宫人捡了令牌,再将方圆几里的地方找遍也没找到什么线索,只得在绝望中回去禀报。人没找到,甚至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也不知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命运。
这厢几人急忙回宫,那厢被认为已经死了的谢宴却全须全尾地回了院子。
看到他安全回来,广丹可高兴了,直围着他转,边转边问:“公子,真的有人去杀你了吗?”
正喝着茶的谢宴点点头,对上孩眼中的求知欲,有些不忍心,就放下茶盏,解释道:“我们故意放出皇帝找我治病的消息给褚逸珩,他能不着急吗?”
而且,他都能想象出来,听到这个消息的褚逸珩脸上的震惊表情,他一定觉得不可置信。毕竟在他的情报里,谢宴伪装逃往江州,已经被派去的崔致和卫清晗杀死,世上再也没有人可以治好褚九璋,他可以高枕无忧了。
可是现在,他不仅担心皇帝是否已经怀疑自己,还有来自褚九璋是否已经治好脚伤的威胁,更有对侯府是否不忠的疑虑。
虽崔致和卫清晗当初并没有亲手杀了“神医”,但两人都以为是褚逸珩另外派遣的杀手暗中下了杀手,毕竟在出发前,褚逸珩表明他们在明,那些杀手在暗。
如此,“神医”突然被人一箭射穿,崔致两人以为是杀手杀的,而杀手以为是崔致杀的,双方最后呈报给褚逸珩的结果都是“神医”死亡的事实。如此就导致了信息的失误。
半年过去,谢宴再次出现,而且还是皇帝暗中下令寻找谢宴救命,褚逸珩再也坐不住,想要派遣杀手再次杀了谢宴,这也在意料之中。只是他没想到,谢厌早有准备,且他已不是半年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他的武功在半年内日益精进,应一和应十四联手都没法在他手里过上十招。
对付那些杀手,他游刃有余。不过他故意营造出自己被杀死的假象,顺便扔了一块令牌在草丛中。这块令牌是他半年前离开京城,在密林那晚,从杀手身上搜出来的那块,如今正好用上。
就是不知道这块令牌到了皇帝手中,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听完整个布局的广丹张大了嘴巴,满目迷茫。这些弯弯绕绕的他虽然不懂,但不妨碍他觉得好厉害。
听公子的意思,反正最后倒霉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的敌人,至于皇帝能不能等到公子愿意出手的那一天,就看他诚意够不够了。
宫人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边抹冷汗边回着赵总管的话:“大人,的们去山上找的时候已经没人了,除了一大滩血迹,只找到了这个。”他着将藏在袖中的令牌掏出来递给刘总管。
刘总管黑着脸接过,拿着令牌端详半晌,细细摩挲,忽然灵光一闪,顿时瞪大了眼睛,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接着理也没理宫人,拿着令牌直奔太极殿。
太极殿的皇帝正虚弱地靠在床上,逗弄着面前纯真无暇的十二。这世上只有襁褓中的婴孩没有城府,皇帝虽想借由他逼某些人狗急跳墙,但这几日相处下来,却真真切切对十二有了感情。
这时,刘总管急步进殿,手捧令牌,直接就跪倒在皇帝榻前,痛声道:“陛下,找到谢宴的消息了,”他在皇帝略带惊喜的目光中顿了顿,继续硬着头皮将发现谢宴踪迹的过程复述给皇帝,最后总结道,“那谢宴恐怕又遭人毒手了。”
皇帝已然盛怒至极,他捶床怒问:“到底是谁干的?”他已经让人秘密行事,对方怎么可能还会提前得知,前去杀人灭口?
仔细想想,在宫内有如此势力的还能是谁?除了贵妃和褚逸珩,其他人根本做不到!早已残废的褚九璋已经被皇帝想当然地排除了。
“陛下,此乃那些杀手不慎遗落的令牌,奴方才仔细瞧过了,这上头的纹路似乎……”他欲言又止。
皇帝瞪着他,喘着粗气,“继续!”
“似乎与镇北侯府祖先信奉的图腾有些相像。”刘总管完就低下头去。
镇北侯祖上是开国功勋,赫赫战功盛名在外,崔家祖先骁勇善战,传因为他信奉一种神秘图腾,是那图腾指引他在战场上如有神助,开创了各种诡谲莫测的战术,直将敌人杀得片甲不留。
当然,这只是民间流传的市井传,当不得真。可在皇室记载上,崔家祖上的确神勇,但不是因为图腾赐予了力量。那图腾不过是祖先心爱的姑娘绣给他的,一直被他贴身带着,经常拿出来睹物思人,每次思及那姑娘等着他回去,他就会浑身充满力量,屡战屡胜。
皇帝看到过这个纹路,也曾和刘总管趣过,可如今,这块黑漆漆的令牌上竟刻画了这种纹路,褚逸珩的外家又是崔府,所以凶手除了崔府还能是谁?
再怎么宠爱一个妃子,也比不上自己的江山和性命重要,皇帝已然勃然大怒,气血直冲大脑,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传令下去,将贵妃和三皇子禁足,彻查谢萦谋害贵妃一案!”
揽月殿。
贵妃崔雅薇差点劈了自己的长指甲,翻了茶盏,凤目阴沉道:“陛下怎会突然如此?”
她已经不年轻了,但多年来养尊处优,保养得当,看起来还不到三十,依旧风韵犹存,姿态婉约,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这也难怪这么多年独占皇帝恩宠。
而如今,这份恩宠怕是要到头了。
三皇子褚逸珩因受宠爱,皇帝一直不舍他成年后出宫造府,他便一直留在揽月殿,而今,想出去也出不去了。
他焦急地在崔雅薇面前来回走动,思考到底是哪里出错了。之前得到消息,是谢宴没死,而且父皇不知从何处得到的情报,居然要寻谢宴救命。
想到皇帝这些时日一直将十二接去太极殿,褚逸珩便心绪难安,唯一的想法就是在父皇的人找到谢宴之前就杀了他。可是,他派去的人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
越是细想,他心里的恐慌就越大。
对自己儿子的性子极为了解,见他如此焦躁,崔雅薇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皱了皱眉,问他:“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自从褚逸珩成年后,朝中势力渐大,崔雅薇就渐渐不管他的事情,毕竟当皇帝的人都厌恶别人插手朝纲,即便她是母亲也不例外。褚逸珩早晚会当上皇帝,那时候要是心里怨怪自己多管闲事就不好了。也因此,她对褚逸珩和卫清晗之间的关系一直保持着默许的态度。
不过现在突然被禁足,崔雅薇不想管也得管了。
因被严密看守,如今褚逸珩的消息传不出去,外边的消息又进不来,他如今能靠的也只有崔雅薇了。
他咬咬牙,双膝猛地跪到地上,双目惊惶,“母妃,不知您可还记得半年前江州府的那位神医?”
“记得,”崔雅薇伸手让宫女替她修剪长甲,目光落在褚逸珩那张惊慌的脸上,沉声道,“他不是死了吗?”
“不,他还活着。”褚逸珩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谢宴还活着,难道侯府豢养的那些杀手,还有崔致和卫清晗都是吃干饭的吗?
崔雅薇柳眉蹙起,“活着?然后呢?”
褚逸珩便将这几日皇帝召卫清晗、卫相进宫,派人去相府搜出晋宣,再由晋宣之口得知自己或可有救,派人去找谢宴这些事情得明明白白。
“然后你做了什么?”崔雅薇眉头锁得更深,只期望褚逸珩没做什么大逆不道的傻事。
“我去找人杀谢宴。”跪在地上的年轻皇子低着头,完全不敢看自家母亲的脸色。
他如今也知晓自己的确太过心急,可是当时突然得到这个消息极为震惊,再加上卫相被父皇削职罢官,卫清晗在旁边煽动自己趁此机会,掐灭父皇的生机,以免夜长梦多,这才动了侯府的人。
“糊涂!”崔雅薇指着他,长指甲几乎要划伤他的脸,“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不先问过我的意见?再怎么,他是你父皇!你这是要弑父?”
褚逸珩猛然抬首,用一种难以言的复杂表情看着面前一身华丽宫装的女人,“母妃,难道那掺着毒的汤水,不是您亲自端着服侍父皇喝的?”
从就接触人心最阴暗之处,褚逸珩当然也不会顾念多少人伦亲情。再了,亲情这种东西,皇帝本来就没有。褚逸珩从来都认为,皇帝之所以对他宠爱,只是因为母妃和自己会讨他欢心。可瞧瞧先皇后还有褚九璋,两人都不是嘴甜讨喜的性子,皇帝都不会多看一眼。
“啪!”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充血的掌印清晰地浮现出来,褚逸珩被懵了,不可置信看着眼前面容狰狞的女人。
“我这是为了谁?”崔雅薇恨得咬牙切齿,“我这是为了你!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初阿远手臂残废,是因为卫清晗故意拉他替你受过吗?现在阿致又瘫痪在床,镇北侯府本可以再兴盛多少年你知不知道?可是现在呢?为了你能成事,侯府付出了多少?你就一点也不顾及骨肉亲情?还去阿致那儿替卫清晗那儿洗脱罪名!你亏不亏心哪!”
褚逸珩没被她绕晕,他清醒得很,“母妃,侯府帮我,不过是因为我成事之后,他们能够享受更多荣华富贵,到底,他们帮的是他们自己!”
崔雅薇气得发抖,她知道褚逸珩的没有错,但她不容许自己教养出这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给我滚出去。”她抚了抚起伏不断的胸口,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褚逸珩却跪着没动,只道:“可是母妃,如今只有你能够挽回父皇的心了。”
疲惫至极的贵妃挥了挥手,她与皇帝共枕二十多年,对对方的脾性了如指掌,平时他可以宠爱有加,但一旦遇上动摇根基之事,那就没法善了。
“你还看不清形势吗?你父皇已经对我们起疑了,所以,即便他要死,也会先拉我们母子俩陪葬。”
褚逸珩闻言,顿时脸色煞白,瘫软在地。
太极殿。
郭御医跪在地上,脑袋直抵冰凉的地面,全身抖如筛糠,战战兢兢回道:“禀陛下,事实、事实确实如他所言。”
他指的是刚陈述了谢萦一案事实真相的内侍。半年前谢萦被斩之后,宫中相关知情人俱被封了口,可是这个内侍机灵,硬生生躲过一劫,如今被皇帝的人找来问话。
郭御医参与了那次的嫁祸,谢萦本来给崔雅薇开的方子只是些补血益气的,然被郭御医偷偷换了某些药,最后还做人证,故意陷害谢萦。
面对皇帝的迫问,他不得已终于了实话,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真相已然大白。
实在的,按照皇帝的性子,以前压根不会管这些“事”,但如今这件事涉及自己的性命,他不想管也得管。
身份贵重的妃子及皇子陷害区区一位御医,听起来难道不可笑吗?
“你们为何要陷害那谢萦?朕要你实话!”皇帝怒目而视,拍案喝问,然劲儿没使上来,反而弄得连连咳嗽。
刘总管连忙上前拍背。
郭御医伏在地上,颤抖着嗓音回道:“是、是因为谢萦研究出了续脉养筋之法,陛下,微臣有罪!求陛下开恩哪!”他哭得涕泪横流。
续脉,养筋。
这两个词听起来寻常,却不啻于一道天雷轰在皇帝耳边,至此,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为何他们要杀谢萦,为何他们不放过谢宴,为何他们要借自己的手勒令谢氏一族不得行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皇权,谁都想得到皇权,为此将会不择手段。
他们担心九的脚会被治好,所以就直接断了九被治愈的机会,好一招妙计!担心自己会将皇位传给十二,就又杀了谢宴,断了自己的生机!
越愤怒,皇帝就越清醒,他想着想着,居然开始哈哈大笑起来。他笑自己,笑自己老眼昏花,竟将蛇蝎之人捧在手心宠爱万分!他笑自己,即便到了现在,也没办法真的下杀手。
但有些事,不做也得做。
“来人,拟旨。”
圣旨拟好,刘总管亲自捧着去了揽月殿。
“……贵妃行事狠厉,祸乱宫闱,即日起剥夺称号,罚入冷宫,皇三子不孝不睦,不顾人伦,即日起贬为庶人,流放出宫……”
此圣旨一出,不仅揽月殿一片混乱哭嚎,就连不久后得知圣旨内容的侯府都惨淡无比。崔老夫人甚至一晕不起,崔侯替妹妹和外甥奔波,整个侯府如今只剩下崔远能支撑得起来,再加上罗氏管家有方,崔家已在两人掌控之中。
贵人们的喜与忧一点儿也没影响到东城的那方院。谢厌手痒难耐,又开始在院里面翻土种药草,闲来无事还拿着刻刀和玉练习雕琢技艺。
对于种药草这件事,应十四早已接受良好,甚至还帮着一起种。
院的日子很是悠闲惬意,而外头皇帝派遣的人还在焦急找寻谢宴,言明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太极殿。
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皇帝觉得不能再耽搁,于是唤来褚九璋。他虽不喜这个儿子,但对褚九璋的品性还是相当信任的。
褚九璋坐着轮椅而来,皇帝见之,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但这抹愧疚很快消失,他看着面色冷淡的第九子,问道:“若朕要立十二为太子,你当如何?”
褚九璋眼睫低垂,“儿臣皆听父皇所言。”
他知道皇帝叫他过来的用意。十二为陈昭仪所生,其外祖家为皇商,真要算起来,根本没什么助力。但褚九璋不同,他虽为残废,可毕竟曾是太子,朝中暗暗扶持他的不在少数,且他外祖家算得上名门望族,若是有他相助,十二必能坐稳皇位。
见他如此听话,皇帝很是满意。不管怎么,褚九璋能力卓越,且终生残疾,对新皇有助力却无威胁,是扶持新皇的最佳人选。
这时,一内侍在殿外禀报,是有急事奏明皇帝。皇帝让刘总管放人进殿,那内侍猛地一下扑到地上,激动叩首道:“陛下!谢宴没死!”
殿内皆静,皇帝和刘总管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还有一些茫然。这些死去活来的戏码早已经让他们不敢轻易妄下定论了。
轮椅上的褚九璋低眉浅笑,仿佛也为此等消息感到高兴,他慢条斯理道:“父皇,不妨趁机为谢萦沉雪,也收回对谢氏一族的禁令,如此,天下人便都知晓父皇您睿智大度,有您的金口玉言保护,别人才不会轻易杀害了神医谢宴。”
急欲请谢宴进宫的皇帝,觉得他的很有道理。之前觉得那谢宴不过是一个大夫而已,无需礼遇,可被谢宴“身死”的消息震了一次之后,他就有些恐惧,生怕那谢宴又死在外头。
如今之计,还是施恩于谢宴,将谢宴护于自己威严下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