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周帝似乎生出了浅浅忧思, 连日来食不安寝不顺,与幼宁在一起时也不复以往开心,时常瞧着瞧着就发起呆来。
幼宁十分担心,在伴太后赏花时提起此事, 太后微诧,当即召来陈总管相问。
陈总管也不大清楚,他伺候周帝年份虽长,略懂陛下一些神奇的想法, 可也未曾交过心, 只好绞尽脑汁回想近日哪里不对劲, “陛下最近确实睡得不大好, 膳食也不如以往用得多了,还有……梦中似乎常有呓语。”
陈总管道:“老奴听得不真切,好似在什么星星啊月儿的。”
“星星月儿?”太后皱眉, 一时弄不懂周帝在想什么。
陈总管连连点头,“陛下最近还总爱去花房,老奴也奇怪呢,陛下往日是最讨厌做这些的, 近日竟亲自侍弄起花草来。”
太后笑,“那是你不知,陛下时候是最爱……”
声音忽然低下,顺着时候这个词眼, 太后想起了什么, 对李嬷嬷道:“以前宫里, 是不是有个叫星月的宫女?”
李嬷嬷蹙眉半晌,终于舒展开,“回主子,是有这么个宫女。奴婢记得当时还是您在浣衣局碰见的那宫女,怜惜她年纪,便把她调去了陛下身边,想着年纪相近,能和陛下做个伴。”
“是吗?”太后都不大相信自己那时有这般好心肠,再一想,就记起后来太傅要处死宫女,而她将人保下来的事。
“原是这事。”太后微颔首,她本就没放在心上过,那时忙于朝政,顶多因此事对周帝训斥一番,哪成想多年后陛下还因此茶饭不思起来了呢。
幼宁听了半天没明白到底是什么事,踮起脚稚声问道:“太后娘娘,是什么事呀?”
太后微笑,“是陛下儿时的一个玩伴。”
她耐心对姑娘解释,幼宁认真地边听边点头,最后道:“那是陛下唯一的朋友,陛下想起来当然伤心啦。”
她接道:“太后娘娘,那个人现在在哪儿,还可以找到吗?”
朋友?太后神情愣住,摇摇头,“已过去三十多年,要寻到不大可能,也不必去寻。”
为什么不必寻?幼宁不大懂太后的话,她觉得陛下有点可怜,便问心中的仙人,“我们可以帮陛下找到那个人吗?”
系统为难,它并非真正的仙人,也不万能,何况人都都不知在哪儿,也不知是否还在世上,它就算愿意耗费能量也不一定能寻到。
它柔声劝慰,【物是人非,就算真的找到了人,也不一定是陛下想见的那个人,还不如就这样让陛下惦记着,反倒好些。】
幼宁依旧懵懂,可更深入的道理,系统也无法出了。它能够查出许多资料,但缺少人类细腻的情感,在这种事上,它无法真正按照人类的心思去揣摩。
姑娘心事重重,在府中恰巧遇见晒着干花儿的素娘,便步跑去,“素姐姐。”
素娘忙回身,拍了拍手,拂过袖,略有局促,“幼宁姑娘。”
在侯府养了数日,她与初见的光景大为不同,迅速拔高不,身形也渐渐丰润,面容清净秀美,已有了丝即将及笄的少女模样。
幼宁毫不介意地拉住她的手,好奇道:“素姐姐的手好香啊,晒的是什么花儿?幼幼可以吃吗?”
被她逗得抿唇笑了笑,素娘低声道:“是金光菊,有通神畅气的效用,夫人好像喜欢花茶,我闲着无事,便拣了些来晒。”
“素姐姐真好。”甜蜜的话儿从幼宁口中不断出,让素娘羞涩不已,又忍不住心生好感。
“幼宁姑娘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今日好像不大高兴。”素娘关心出声,顺道为幼宁轻理领口。
幼宁便将苦恼的事与她听,素娘眼神柔软,愈发觉得面前的姑娘可爱,轻声道:“已经过去这么些年了,陛下想起来也不过是一时,很快就会淡忘的,幼宁姑娘不用太担心。”
“是吗?”幼宁人生才不过经历了短短六年,如何懂得岁月的可怕之处,她疑惑道,“可是,幼幼就永远不会忘记爹爹娘亲,不会忘记哥哥和十三哥哥,也不会忘记素姐姐。”
她撑着脑袋认真地想,“陛下再也看不见喜欢的人了,该多伤心呀。”
永远这个词让素娘有些恍惚,她曾经也永远认为自己永远无法离开任家,会和母亲永远受祖母和爹的磋磨,会永远无法真正抬首看人。
那时如何能料到,才几个月就有如此变化呢。
素娘温声轻语,“可物是人非,陛下这时候的伤心是一时的,如果真的找到了人,也许会更伤心。幼宁姑娘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人已经提前逝世了呢?就算还在,那人也应该早已嫁人,不定连孙儿都有了,找到了人,让她和陛下如何自处呢?”
姑娘当然没想过这么多,她急了许久,结结巴巴道:“只是,见一面呀……”
素娘目光怜爱,“幼宁姑娘,世间不是所有的心愿都要满足才好的。陛下此时只是遗憾,遗憾算不得什么,还能作个念想,已经很不错了。”
“……喔”幼宁低下脑袋,有些懵懂,又有些失落,令素娘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幼宁姑娘还,不用想那么多。憾事虽然有时不可避免,但也并非绝对,若喜欢什么,便趁着它还在时多多珍惜、多多爱护便是。”
随即素娘便觉得自己有些多了,她想着,幼宁姑娘家世好,性情好,身边人疼爱都不及,又怎么会让她留下憾事呢。
这些话,不过也是在告诉自己罢了。曾经那些不必再追究,如今的日子才需要自己多多珍惜和爱护。
最终素娘笑笑,将茫然的姑娘搂入怀中,细声轻哄。
树影后,容夫人在廊下站立许久,唇带笑意,“玖儿,你这女儿比你可聪慧多了。”
玖儿目露欣慰,“素娘自是好的,日后她能过得好,奴婢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一番言论给幼宁留下了深刻影响,她观察几日,果然发现陛下恢复了精神,只不知道是不是像素姐姐的那样,再一次淡忘了。
她心中不解,行动中便显露出来。
燕归放下奏折,看向一直呆呆望着自己的姑娘,“怎么了?”
目光实在灼人,令他无法忽视。
幼宁摇摇头,目光仿佛半点不愿从燕归身上移开。
这点最近她身边的人都深有体会,在府中盯着容侯容夫人不放,要兄长一直抱着,到了宫里就对着燕归使劲瞧,似乎少瞧一眼就吃了亏般。
两人在清光殿,是太后处理政事批阅奏折的地儿,如今渐渐成了燕归的常驻之地。
屋内没熏香,自有殿外醉人的花香点缀,檐下飞入两只雀儿,不怕生地立在书案,叽叽喳喳叫嚷。
即便如此,好奇心重的姑娘也没挪动。
燕归没得到答案,直接把人抱到膝上,“在看什么?”
“看十三哥哥。”
“……好看吗?”
“好看呀。”姑娘回得理所当然,甚至托住腮,更光明正大瞧了起来。
任是谁,被如此盯了两三日也会有些不自然,可燕归只是道:“眼睛累吗?去歇会儿,我就在这,不走。”
幼宁纠结不已,其实她有些累了,揉了揉眼睛,执着道:“幼幼不想离开十三哥哥。”
她在想,如果自己以后也离开了十三哥哥怎么办?十几年、二十几年、三十几年后,自己也会像陛下那样,偶尔想起十三哥哥,又忘记吗?
姑娘不想这样,所以她要看得多一点、久一点,这样就可以把每个喜欢的人都印在脑中,过多少年都不会忘记。
燕归问出缘由,沉默了会儿,眸中似乎有柔意渐渐泛出,紧随而来是胸腔中涌出的暖流,令他竟一时不知该什么。
他学着姑娘,同样久久凝望。
可两人对视便有些奇怪了,幼宁没绷住,忍不住露出梨涡,软声嘟哝,“十三哥哥怎么也一直看着幼幼。”
燕归弹了她一记,“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姑娘哼哼唧唧,“幼幼哪里不让十三哥哥点灯啦……”
石喜扑哧一声,又赶忙收住,好在他家主子现在心情尚好,并未计较此事。
知道幼宁还在介意周帝的事,燕归道:“幼幼,我不是父皇,你也不是那个宫女。”
“嗯?”
燕归眉峰扬起,“我们不会分开。”
幼宁眨眼,燕归放低了声,“无论你何时睁眼,都会看见我。”
“真的吗?”
“嗯。”
姑娘对十三哥哥有着纯粹的信任,听他如此,笑容便如春日初绽的桃杏,稚嫩却动人。
她彻底放下心来,也确实有些乏了,这一放松,就渐渐在燕归怀中睡去,发出细细的可爱呼声,成为燕归批阅奏折最安心的伴乐。
容云鹤悄然寻来,瞧见的又是自家妹妹伏在燕归膝上安睡的场景,他看习惯了,只微微皱眉,上前将姑娘抱了起来。
他的气息幼宁再熟悉不过,吧唧两下嘴,继续安稳睡着,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
燕归按捺住没动,“世子有事?”
“殿下忘了上次交给云鹤的差事?”容云鹤含笑,他长燕归几岁,气质也总更从容淡然些,“云鹤还道几日就可办好的事殿下为何给了一月,原是不想让我回来罢了。”
被戳穿的燕归毫不心虚,“我对世子知之甚少,多给些时日亦无错。”
听出燕归对自己能力的轻讽,容云鹤不动声色转下了眼眸。
二人这世依旧是君臣关系,但比起原本的君臣相契、知己相交,因为幼宁的存在,似乎总多了那么几丝看不清道不明的火花。
静了会儿,燕归摒退左右,容云鹤禀道:“王乾已投诚,愿将家产尽数为殿下所用,他与宁城、庆安几城太守交好,这段时日牵桥达线,殿下想做的事,已成了一半。”
燕归在周朝没有亲族,谢家支持他终究是因为太后。
既然没有,燕归便自己亲自培养。他还未到可以完全参政的年纪,京城的势力盘支错节,世家牵扯甚深,他对此无意。
燕归想要的是未来朝堂上完全忠心于自己的臣子。
那几城的太守年少有为,又是容侯手下出来的学子,未来定会到京城任职。以王乾牵线,容云鹤作客,假以时日,他所想所望定能达成。
容云鹤将事情交代清楚,转身要离开时顿了顿,特意捏了捏幼宁脸,让她半梦半醒,当着燕归的面问道:“幼幼,哥哥和太子殿下,你要哪个?”
“哥哥!”迷糊中的姑娘毫不犹豫,完无比亲昵地蹭了蹭容云鹤。
容云鹤心满意足,目光状似无意掠过燕归,谁都看得出他的轻嘲。
燕归:“……”
方才盯着他抱着他不放不想少看一眼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