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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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意融融, 清风拂柳,宁安侯府的书房笼在树荫下,自得一片清凉天地。

    “爹爹,你在做什么呀?”矮凳上的姑娘晃悠着腿, 手中托了盏杏仁羊奶,嘴边布了一层奶沫,声音也带着奶气,正对书案旁的容侯发问。

    “在写字帖。”有宝贝女儿陪伴, 容侯心情相当好, 故意道, “你娘亲和哥哥都出远门了, 丢下咱们父女二人,爹爹得多写些字帖,不然连幼幼最爱的千味坊的糕点都买不起了。”

    姑娘果然震惊了, 托着瓷盏发呆,好半天道:“娘不在,爹爹就这么穷了吗?”

    “对啊,咱们府上的东西全由你娘管着, 她一走,爹爹就没法了。”容侯越越夸张,就想看自家乖乖什么反应,“好在爹爹的字还值些银钱, 这些日子就多写一点。”

    姑娘愁眉思索许久, 下凳腾腾跑去, 又腾腾跑来,怀里抱着满满一匣珠宝,“这是太后娘娘和十三哥哥送给幼幼的,幼幼用不着,爹爹拿去吧。”

    紧跟而来的青嬷嬷停步,她还当主子突然拿这些做什么,原是侯爷又在逗姑娘。

    虽然用不着,但幼宁其实颇为喜爱这些精致漂亮的饰品,最后望了眼,便果断递给容侯,还爬上凳帮着挑拣,“这是十三哥哥的,这是太后娘娘的,这是十三哥哥亲手做的,不可以给别人……”

    容侯越看脸越黑,看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太子都不知靠送礼得了女儿多少欢心。

    本来只是玩笑并不会真收的他将匣子拿来,边看边道:“咱们幼幼收了太子这么多礼物,可有回礼啊?可不要忘了爹爹平日教你的那些,无功不受禄,我们不能平白受人恩惠。”

    幼宁点点头,认真道:“回啦,十三哥哥都很喜欢的。”

    容侯放下心来,没有继续追问,这点让今后的他后悔莫及。

    他哪知道女儿回的礼都是些什么亲亲抱抱的要求啊。

    太后的想法,容侯多少能猜到些,他也曾与自家夫人商议过,最终决定顺其自然。若幼宁喜欢太子,便随她,幼宁不喜欢,大不了日后向太后推拒。

    后宫在容侯看来没他人想的那般好,也没他人想的那般可怕。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处处以她的喜好为先。

    何况他这些日子观察太子,知道燕归品性不错,就算介于太后和自己,也定会好好照顾幼宁。

    但,想是这么想,真碰见了容侯心里就泛酸了。

    琢磨了番,容侯大手一挥,“走,幼幼,爹爹带你玩儿去。”

    幼宁欢快应声,把玉匣往旁边一推,往容侯大腿扑去抱住,“爹爹,那今天幼幼就不练字啦。”

    容侯哂笑,“滑头,那今日就不练字吧,回头你娘若责怪你,就是爹爹允许的。”

    “爹爹最好了!”姑娘被抱起,在容侯脸上连连印下口水,令容侯笑得合不拢嘴。

    容侯决定带自家闺女去老友府中串门,容夫人有事回了平江一趟,容云鹤又忙各种差事,他实在不想父女两孤零零用膳。

    容侯曾连任三次春闱主考官,这位老友乃当时副监,名林修,比容侯约长那么些年岁,如今已致仕在家含饴弄孙。

    听管家报宁安侯来访,林修大为诧异,亲自起身相迎,不住抚过白须,“侯爷莅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令民倍感荣幸啊。”

    容侯不满扫去一眼,林修笑了笑,不再客气,瞟了眼容侯身旁的姑娘,更乐了,“终于肯带你宝贝闺女出来了,长林?”

    关于幼宁出世后的事,容云鹤与容侯的做法别无二致,想见的人通通不给见、不给听,更别亲近。

    林府曾位列容侯心中的禁地前三,因为林修别的没有,就孙子多,大大加起来十几个,而孙女一个影子都没瞧见。

    阳胜阴衰,林府盼个姑娘盼得眼睛都绿了,容侯哪敢牵自家闺女来。

    今日总算破例了。

    所以林修高兴极了,孙子多是好,可太多了也让他愁,全是喜欢爬树练武架的臭子,一个暖心的棉袄都没,他早就盼着这么个娇娇软软的姑娘了。

    初次见面,怕吓着姑娘,他没敢太亲近,让仆从上了杯香蜜,温和笑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儿?多大啦?”

    幼宁对这个满脸慈祥的白胡子伯伯颇有好感,“叫容幼宁,伯伯可以唤我幼幼,幼幼已经六岁了。”

    声音奶绵绵的,答得又极有礼貌,听得林老爷子心肝都发颤,直道这闺女就是不一样,瞧着就可人疼,不像那些臭子看着就欠揍。

    “已经开蒙读书了吗?喜欢吃什么,玩什么?伯伯让人去给你备上。”

    幼宁又软声细语回了几句,让林修越看越喜,美滋滋地想着,要是能让哪个孙子和长林这闺女定个娃娃亲,岂不甚好。

    容侯哪看不出老友这心思,他就是不话,笑眯眯看着林府上下变着法儿讨幼宁欢心。

    林修召开管家,“公子们呢?”

    “都去城郊的练武场了,估摸得午膳后才能回,可要老奴派人去催催?”

    林修黑脸,“罢了罢了。”

    从练武场回来就是一群泥猴,他还担心吓着幼幼呢。

    逗了幼宁许久,林修才带两人去往府内竹林。

    林中有座竹制屋,是林修亲自一叶一竿制成,夏日避暑最是舒适,也作书屋,没林修允许府中无人敢进。

    屋前辟出一圈院,院中摆了两根竹筒,一滴水一蓄水,滴答和竹筒点地声清越入耳。

    林修对容侯道:“这是惊鹿器,本是用来惊醒鹿儿和一些东西,我见其颇有禅意,便学来了。”

    名为惊鹿器,却半点无法惊扰竹林雀鸟,甚至在清水滴落时还有不少鸟儿飞来轻啜,幼宁看得目不转睛,入迷时干脆蹲下来不走了。

    林修给她一把谷粒,“这里鸟儿不怕人,在身前洒上一圈,它们便会来啄食,要不要试试?”

    幼宁意动,心翼翼洒了一把,便开始巴巴看着不动。

    起初雀鸟并未注意到这边,直到幼宁快蹲成木桩才有一只试探地往这边跳了跳,歪着脑袋似在量绷着脸蛋一动不动的姑娘,偶尔发出欢快的“啾啾”声。

    幼宁下意识眨了眨眼,见雀很快放下心,蹦到身前,又用豆眼瞄来一次,便开始点着脑袋口口啄食。

    有了第一只,不一会儿其他鸟雀也相继飞来,在团子木桩前站了大大十几只,“啾啾”声不断。

    有几只蹦到幼宁肩旁头顶,让姑娘开心极了,忍不住绽出笑容,手微晃,那些雀儿惊慌了一瞬并未飞走,半晌,其中一只回过头好奇盯着幼宁,伸喙轻轻、轻轻啄了一下。

    “呀”姑娘下意识叫了声,肉乎乎的手捂住脸蛋,这下那些鸟儿真受了惊吓,扑棱棱几声陆续飞走。

    姑娘急了,伸手就要拦住,可鸟儿哪是她能抓住的,反倒让自己一个趔趄往松软地面栽去,啃了一嘴的谷粒。

    疼倒是不疼,但失望忍不住,幼宁憋了憋,一泡泪水还是浮上眼眶,回眸对容侯招手,“爹爹……”

    容侯正和林修看得乐不可支,还没来得及收回笑意呢,就撞见姑娘委屈的眼神。

    容侯咳了咳,将女儿抱起,领着她到竹栏旁,语中含笑,“幼幼,还有一只呢。”

    幼宁一呆,疑惑望去,原来有一只黄色的鸟吃得太多,肚子圆滚滚卡在了围栏那儿,正着急地“啾啾”叫个不停,就是飞不走。

    容侯将鸟儿拿下握在掌上,“幼幼想不想养它?”

    “可以吗?”姑娘很快就自己摇了摇头,“鸟儿喜欢飞,幼幼不要关着它。”

    容侯笑了笑,将肥鸟放在女儿手心,“那幼幼就把它放走吧。”

    幼宁有点舍不得,还是摊开手,鸟笨重地跳了几下,啄了啄幼宁指尖,又跃到幼宁肩旁用绒羽蹭了蹭。

    “……爹爹,它怎么啦?”

    “唔……”容侯摸着下巴,“大概是舍不得幼幼,不想走。”

    林修道:“那就养着吧,它吃得这般胖,本就飞不远的。”

    他心中感慨,姑娘就是不一样,要是自家孙子看到这么肥的鸟儿,想的铁定是吃。

    这般想着,林修眼中的喜爱之情几乎都快溢出,越发郁闷林家怎么就得不了一个姑娘。

    思考一会儿,幼宁还是听自家爹爹的意见,决定暂时养下黄鸟。

    这只鸟儿也异常地乖,根本无需引导,就自发地站在幼宁肩头不动,偶尔蹭一蹭或绕着姑娘飞一圈。

    幼宁轻轻戳了戳它圆滚滚的肚子,不住弯眸道:“好胖呀,你吃太多啦。”

    “啾啾,啾啾”

    “的确很胖呀,你看你都飞不起来了。”

    “啾啾!”

    “好吧,幼幼也胖,但是你更胖。”

    听到此处,容侯抽了抽嘴角。转个头就能和一只鸟儿争论起来,女儿的心思他果然弄不懂。

    入了屋内,视线所及处遍布字画,旧时真迹、当代大家笔墨,一应俱全。

    林修痴迷书画,得了一幅心仪的字可以连着欣赏几日不歇,容侯今日的字帖正是为他而写。

    “还是长林了解我。”接过装裱好的字,林修展开后目露欣赏,“长林的字越发有风骨了。”

    容侯微微一笑,看了眼和鸟儿玩得不亦乐乎的幼宁,回头道:“墨玉棋呢?来对弈一把。”

    墨玉棋是林修珍藏,也只有容侯这般老友来访才会拿出。

    二人临窗而坐,对着竹林翠色和徐徐清风执棋。

    幼宁玩了会儿,肥鸟累了,她也累了,一人一鸟便点着脑袋往案上一趴,慢慢睡去。

    日上高头,快到午时,林家一群公子提前回府,飞旋而来的动作扬起阵阵尘灰,骑装都没换下,顶着汗涔涔的衣裳前后嚷道,“管家,听府里来了个妹妹,在哪儿?”“管家,听爷爷终于给咱们府找了个姑娘,多大?好看吗?”“管家,听妹妹……”

    可怜管家一把年纪,被群主子吵得头都大了,抽了抽嘴角,从没见过他们这么亮的眼神。

    果然还是因为从没在府里见过姑娘,所以激动得语无伦次了么。

    管家缓了缓,告诉去处后就见这一群大大的少年不再顾祖父吩咐,齐齐往竹林涌入。

    他们到时容侯二人去了别处,只有一个趴在桌上熟睡的姑娘和一只肥鸟。

    公子们围在四周,不住讨论,“这就是妹妹?妹妹就是长这个模样的吗?”

    “妹妹都是这么,这么圆,这么白的吗?”

    “可不可以戳戳她,我不用力,就碰一碰。”

    幼宁被这叽叽喳喳的声音惊醒,迷糊抬眸时就看到周围站了一圈人头,个个眼巴巴看着自己。

    姑娘呆了呆,随后……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