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佬的戏中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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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那个傻子, 是我男人。”

    这话是为了配合燕择演戏,但楚慎得好似千真万确,把门外的燕择都给听愣了。

    这一愣之后便是山崩海啸般的狂喜,他连眼前是谁,身在何处都忘了,也不管楚慎是不是演戏, 只想朝天翻三十个跟斗, 然后围着院子跑上十圈。

    好在刘心烈与舒灵之还在, 燕择的狂喜没涌多久。也好在二人忌惮他侯爷身份, 舞刀弄剑不敢过分。

    他们见到顾飞观入了房,知道目的已达到,便给这侯爷赔罪, 但仍守在房门前, 不让他靠近半步。燕择虽恼,亦不愿再起冲突,只在那儿一个劲地骂人。

    顾飞观本因为这病公子的笑想到了某人, 骤闻此句,心里涌起的波浪息了一大半。

    自己刚刚在想什么?他怎会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像他那青山松柏般的楚三哥?

    这也不怪他, 顾飞观抬头看去,只觉这人的相貌身形与三哥大为不同,一身病气作不了假,可他的坐姿,抬头转脸的样儿, 话的调调,都让人无端端想到楚慎。

    只因这气质上的几分相似,他就晃了晃神。

    顾飞观压下疑虑站直了身,目光如暗火一般在这人身上炙烤。

    “我听雁山派的霍闲非是正人君子,为何阁下会与那广寿侯府的侯爷交好?”

    楚慎微微一笑道:“二爷是觉得我与那侯爷同流合污?”

    顾飞观道:“同流合污不敢,我只想问阁下一句。”

    楚慎道:“二爷请。”

    顾飞观道:“前天晚上,阁下身在何处?与何人一块儿?”

    楚慎笑道:“我前天晚上赶路来平安城,在郊外碰上了侯爷。”

    顾飞观道:“然后呢?”

    “我与侯爷相谈甚欢,在郊外和他歇了一晚,等到早上便一起入城。”

    “那你遇到侯爷时,有没有见到他身边的八大高手?”

    “见到了,不过侯爷派他们去了青天观,似乎要去追什么人。”

    “追人就追人,侯爷为何要与八大高手分开?荒郊野外的,这岂不太过危险?”

    两人不动声色地交着锋,刀剑藏在舌尖,楚慎却觉得惬意。

    他很享受和顾飞观对话的感觉,即便不能暴露身份,他也愿意斗上一斗。

    “我虽是这病恹恹的模样,但到底有功夫在身,侯爷刀法不错,我们在一起足够自保。”

    顾飞观量了一眼楚慎脸上的病色,“真是如此?公子身上的病似乎不是这么的。”

    病怎么会话?可在顾飞观眼里,花花草草都在话,病能话也不稀奇。

    楚慎似想到什么不便开口的事,冲着眼前人暧昧一笑:“做起某些事,总不好有太多人在旁边看。”

    他的戏演得比燕择好,燕择可不知什么叫有收有放,他表情不够细腻,只会一上手摸个透。

    顾飞观继续问:“除了你们,可还见过别人?”

    楚慎道:“我们还见过一个外来的客商。”

    顾飞观道:“那客商姓甚名谁,可能为你们作证?”

    楚慎笑道:“二爷这是在做什么?审人么?”

    顾飞观道:“实不相瞒,青天观一日前出了命案,那八大高手,或许都死在了观里。”

    楚慎似是愣住了,又惊又疑道:“怎会如此?是谁杀了他们?”

    顾飞观道:“所以我很想知道,这从侯爷府里逃出的美人是谁?你们遇到的客商又是谁?”

    楚慎道:“那美人是谁我不知,但我知道那客商姓李,是去寇家米铺订货的。”

    顾飞观果然出了房门,嘱咐刘心烈去寇家米铺请人。燕择这时走上前,张牙舞爪似的跳:“没脸没皮的玩意儿!你带了一堆人来就为了占着本侯的房间不放?还是妄想把本侯的美人掳走?”

    “我告诉你,别你是秦门二爷,就算那裴瑛裴大爷到本侯面前,本侯都能叫他一声妹妹。你们的头头楚慎见了我,也得乖乖给我在床上躺平。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本侯面前耀武扬威?”

    他越骂越过分,句句都是肆意张狂,顾飞观却依旧没太大反应,刘心烈却已瞪得眼红,舒灵之更是羞得脸红。楚慎在屋里头听得面色铁青,直想冲出去塞了这人的嘴。

    不是因为他骂得太难听,而是因为他骂的都是真的。

    这人一半心在演,另一半心是想在他楚慎面前炫耀。

    个死兔崽子,给点颜色你想拼出个彩虹啊?

    顾飞观听他骂完了全程,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只等燕择喘口气的功夫,他便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侯爷若想接着骂,我让人给你斟杯茶,但我这些弟兄都是新人,脾气燥,忍不了,待会儿若动起手,还请侯爷多担待。”

    燕择先是一愣,随即指着顾飞观骂道:“你把话再一遍?你还敢威胁本侯?”

    顾飞观淡淡道:“一口一个本侯,可口无凭,侯爷身上可有什么凭据,证明你就是薛明骨?”

    燕择狞笑道:“自然是有的。”着这人就递出了一枚玉牌,正要得意几分,顾飞观只随意掂量了几下,“这玉牌上面是写了‘广寿候府’四字,可玉工一般,难保不是作假。冒充王侯是重罪,我会派人请衙门的捕爷来看看。证明身份前,玉牌先在我这儿,侯爷在屋外呆着吧。”

    这玉牌明明精致得很,他睁眼瞎话的功夫却极好,众人听得忍俊不禁,燕择就差扑过去一顿撕了。

    楚慎听得连连咳嗽,病身虚软卧榻,心里却只想着抄起扫把去揍人。

    不过燕择骂着骂着也停了,他爱过戏瘾,但不敢真惹人家动手。顾飞观这无面大佛若真看出什么,做唐僧的楚慎无碍,他这孙猴子得亏。这哪儿行?不能给死老二赚了去。

    顾飞观转身进了屋,紧紧闭上门,锋锐森冷的目光只落在楚慎一人身上。

    “米铺的人半个时辰内必到,我希望在这段时间内,你能和我实话。”

    楚慎故作诧异道:“难道二爷觉得我刚刚的全是假的?”

    顾飞观的目光往下面一沉,“你的若是真话,可敢把你的手给我看看?”

    楚慎身上丝毫未动,只是眉头微微抬了一抬。

    他那只掌心受伤的手一直在被子下面暖着。手被燕择拿了白纱细细包扎过,可只要把纱布一揭,伤口就一眼分明,什么都瞒不过。

    瞒的是什么?瞒的就是他留在夷光殿门上那半个血掌印。

    顾飞观若注意不到这点,那也别在秦门五杰里当老二了,排到末尾陪燕择得了。

    顾飞观见他一言不发,只慢慢坐到身边,不急不缓道:“世人只知指纹,却不知掌印也同指纹一样独一无二,那青天观的夷光殿大门上,多了一个新鲜的血掌印,只要我比对一下公子的掌印和那门上的掌印,一切都能明了,公子是不是?”

    楚慎苦笑道:“好像是的。”

    顾飞观道:“你一有病二有伤,三那粥没动过,可见你还饿着。送你一个结论,你不过我。所以当我让你实话,你最好现在就,一个字别漏。”

    他口气和表情都淡得很,直让人想把撒把盐,明明是在威胁审问,听着却像是讲事实、摆道理,没一刻是疾言厉色,刀和剑都在平平静静下。可一般人听到这儿,只怕已是喘不过气了。

    要不是因为不愿暴露身份,楚慎现在就想给这“顾阎王”鼓掌。

    但他现在只能适当地露出几分无奈,让一声两声的叹从嘴中溢出。

    “我的确是去过那道观,那八人也是我杀的。”

    坦白的时刻到了,顾飞观眼中是精光大盛,“你一人杀不了八人,谁是你的帮手?”

    楚慎道:“我是有帮手,但我不会告诉你他是谁,也不会告诉你他去了哪儿。”

    顾飞观话锋一转道:“不如别的,比如你为何杀那几个人。”

    楚慎道:“因为我想救霍闲非。”

    顾飞观目光一跳:“ 难道你不是霍闲非?”

    楚慎笑道:“我怎么会是霍闲非?我叫叶天阔,是被霍公子救过的一个人。”

    顾飞观道:“那霍闲非在这件案子里是什么角色?”

    真正的戏肉来了,楚慎面色沉郁道:“从侯府里逃出的人就是霍闲非,侯爷和八位高手追的人也是他。我得知他受人追杀,就早早躲在青天观外,让他和身边的人躲入观内,由我负责拖延时间。”

    顾飞观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拖延时间的法子,就是与那位侯爷‘偶遇’?”

    楚慎点了点头,嗤笑一声:“我与他来了一场艳遇,这狗侯爷被我迷得七荤八素,但他仍不肯放过霍闲非,还是让八位高手去寻霍闲非。我只好想法子迷昏了侯爷,进入青天观,与霍公子并肩作战。”

    顾飞观道:“但是从现场来看,有另外的人帮了你们。”

    楚慎点了点头:“我们力不能敌,眼看就要被杀被擒,这时一个人从井里蹿了出来,几剑就了结了这些狗贼。”

    顾飞观道:“那个人就是燕择?”

    楚慎道:“他是谁我不知道,我只知他剑法极高,是位不可多得的义士。我们得救后,霍公子伤势太重走不了,也是他把霍公子送到了‘赶山郎中’那儿。”

    顾飞观道:“他送走了霍闲非,而你却回到了侯爷那儿?”

    楚慎冷笑道:“我回到侯爷那儿,在他身边躺了一夜,第二天早这人醒来,看见我又伤又病,还以为是昨晚他在我身上动得太厉害。”

    顾飞观眼中幽光一闪:“既已除了八大高手,何不把这人一并杀了?”

    楚慎目光含恨道:“我和霍公子都恨极了这侯爷,可他现在还不能死。那侯府里还困着许多无辜良民,我只有与他交好,才能借机混入侯府,把那些人都解救出来。”

    顾飞观道:“但你如今还是被我发现了。”

    但你如今还是被我骗了。

    楚慎在面上是败者,心里却知道自己赢了。

    正因为他了解顾飞观,才知道这人从不信别人给的真相,他只信自己观察得来的真相。

    对付这样一人,得先给他一层假得过分的谎言,但这不是真招,不过是一层再浅显不过的诱饵。

    等他把这诱饵拆了,便奉上第二层谎言,这个法得半真半假、若虚若实,中间还得夹杂点义气与血泪,如此才能一击致胜。

    但出招是出招,接下来还得动情。

    楚慎叹道:“二爷想公事公办,我绝无怨悔,只求二爷把我交给衙门后,能去‘赶山郎中’那儿把霍公子保护起来,只要他能活着开口,我死也无憾了。”

    顾飞观道:“赶山郎中那儿我已派人去看过,的确有一个重伤病患在前天夜里被人送到他那儿,这个伤者已被保护起来,如今伤势稳定,不日就能醒转。”

    苏逢真的身体还活着,他还有希望醒过来。

    戏演了大半,楚慎终于真情实意地松了口气,脸上全是红彤彤的喜悦,嘴上连几个“好”字。

    顾飞观见他面露喜色,忍不住提醒道:“有空去想别人,为何不想想自己?”

    楚慎道:“二爷是想现在就带我去衙门么?”

    顾飞观道:“带你去衙门做什么?我是秦门顾二爷,又不是衙门的顾二爷。”

    着着他居然笑了,这一笑可不得了,像沙漠里下一场淋淋漓漓的雨,使万年不变的石头缝里都开出一朵花儿。

    楚慎故作惊讶道:“二爷是想放过我?”

    “你让我想到了一个人,因为这个人的缘故,我才能站在这儿同你话。也因为那个人的缘故,我有时会变得不像是自己。”

    顾飞观转过身,看了看那碗还没凉的粥,把它放在了楚慎床侧。

    “我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但你刚刚的话,我一句都没听见。死在青天观里的八个人,全是燕老六杀的。”

    站在外头的燕择了个喷嚏,惹得众人一阵偷笑。

    屋里的楚慎却咳嗽了起来,顾飞观没声没响地听他咳了一会儿,忽走上前去。

    楚慎以为他又要试探,心中正提防,结果这人心翼翼地上前,非常认真地把被子往上拉了一拉,盖严实了,拍了几下,然后轻声走了。

    楚慎愣了一会儿,忽想起来,他刚刚弓着背咳嗽起来的样子,应该是让顾飞观想起了三年前那个躺在病床上,虚弱地等死的楚慎。

    他看了一眼那碗还没凉的粥,不知怎的就笑出声来了。

    这个老二,还是和以前一样爱扯被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