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大佬他弟回来了

A+A-

    楚慎觉得自己不是个喜欢细节的人。但他这次一开口, 就详详尽尽一件件讲,每个细节都不想落下。

    从纪玄通的招魂阵,讲到那突然夺舍的张澜澜。

    从青天观的那口井,讲到拥有阴阳耳的苏逢真。

    再从一对师兄弟的决裂,引出百鬼入炉鼎,一代妖人李璇川重临人世, 霍闲非夜入青天观, 燕楚二人再夺舍等种种怪话。

    如此多的转折, 这样密的情节, 一两句怎够?

    他了足足一个时辰,期间喝了不下十杯水。这不怪他,他不憋得难受。

    难得见到一个知心知意的朋友, 他就想把自己完全放开, 话匣子何必关?头尾都讲全才好。

    血都淌在他心里,淌久了不动,就成硬邦邦的块儿。对着朋友, 这淤血就化开,腐肉也被剔得干干净净,这样多好。

    寇雪臣也听得认真, 他的眼很少眨,眉也不抬一抬,惊异仿佛是不存在。

    可楚慎知道这只是表象。他看出寇雪臣的情绪在一起一伏,但这些不在表情里,只在肢体动作的细微变化里, 轻易瞧不出,得细看。

    寇雪臣把茶杯往前面轻轻一推,就明他需要时间消化这故事了。

    于是楚慎停了故事,他拉着燕择去了寇雪臣的桃园走了走。

    燕择在桃园里来回飞奔许久,这一刻足尖点桃枝,下一刻人飞半空,又拧身一纵,跃入另一棵桃树顶,脚在数根桃枝轻踩慢点,人便在桃树间来回穿梭,像鸟一样飞。

    楚慎坐在一棵桃树下,看着一只燕择在天上舞,又想到屋子里有个朋友在等自己,心情忽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堆在胸口的重物似乎都被卸下,人一畅快,咳嗽也跟着不见。

    他正享受时光,燕择忽停下,两颊怒鼓鼓,像是极不满意。

    “这鸟侯爷,一看就是平日里没好好练轻功,害得老子上他的身,速度也慢不少。”

    活该啊活该,楚慎轻轻鼓了鼓掌,燕择忽闪过来,在楚慎背后的那棵桃树上踢了一脚。

    这一脚让桃树跟着一颤,桃花纷纷扬扬落,染粉了楚慎一身。肩上、颈子、头上,全是粉淡淡的花瓣子,这人从病公子过渡成了个粉郎君。

    楚慎看着满身的花瓣有点愣,燕择却看着他笑,这人像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儿,对什么都满意了。

    这人傻乐什么?楚慎拍掉自己头上的花瓣,“你笑什么?”

    燕择立刻收了笑:“你发愣的时候还算可爱,聪明起来的样子就让人想你。”

    楚慎幽幽道:“那商镜白聪明起来是什么样子?你是不是很喜欢那样子?”

    怎么好端端扯到商镜白?燕择话锋一转道:“你和那‘老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看你俩很熟。”

    楚慎笑道:“是很熟,我们从就认识,走家串户是常事儿。我连他屁股是什么形状都看过。”

    燕择听得不以为然,看过屁股就了不起?你敢和他光着屁股睡一块儿吗?

    楚慎又笑道:“你或许不信,我还和他光着屁股睡过。有一次我们去山上探险,遇到山雨下不了山,那时天极冷,我们只好脱了衣服抱一起取暖,就这么睡一晚上。现在我提这事儿,他还和我急。你这有什么好害臊?”

    楚慎得很细,燕择却从头到尾一句不发。

    这人安安静静好一会儿,忽的重重踢了一下桃树。

    这下桃花瓣子不仅落在楚慎身上,也落在了他自个儿身上。

    楚慎莫名其妙,“你干什么作弄这树?”

    燕择冷着脸道:“这桃花脸盆子这么大,以为自己是牡丹啊?臭美个什么劲。”

    骂完他就痛快了,可下一刻他就愣住。

    因为寇雪臣已慢慢走出来,目光正落在那嘎吱乱扭的桃树上。

    这人抬起头,面上依旧无表情,但楚慎读出了朋友的身体信号——他想踢燕择,而且不止一脚。

    这个死挫鸟,惹谁不好。

    楚慎立刻站起身,对着寇雪臣清浅一笑。谁能想到他居然也会赔笑。

    寇雪臣却扬手,止住他的话,“你这回做事太匆忙,留了至少三处破绽。”

    “第一,你不该就那么把苏逢真的身体留在‘赶山郎中’那儿。第二,他的魂魄是不是还在青天观的古墓下?第三,纪玄通若是在五杰回来前赶到秦灵冲身边,你待如何?”

    他劈头盖脸一顿训,楚慎居然毫不反驳,乖乖点了点头。

    他看上去简直是享受着被朋友教训的过程。

    寇雪臣道:“如今只能亡羊补牢,我们一要通知秦门的人,二要送封书信给玉壶山的张天师。”

    张天师法力高不高楚慎不知,但这人在道派中威望极高,人脉极广,有他参与此事,青天观下的妖坟可破,苏逢真的魂魄不定就能从那炉鼎里出来。

    但是通知秦门的人?这点有待商榷。

    楚慎用眼神勾一勾他,就把寇雪臣勾明白了。

    “你是不想通知秦门的人?还是想通知他们,但不愿暴露身份?”

    楚慎笑道:“我现在做了霍闲非,做某些事反而方便得多。若是再做回楚慎,怕是没那么轻松。”

    寇雪臣一听就明白了,“我会让管家以我的名义,给秦灵冲发一则请帖。他来不来我不管,来了你去应付,我懒得见他。”

    楚慎眼前一亮,刚想道声谢,寇雪臣忽把目光对准燕择,语气跟着一冷。

    “听你嫌我的桃花脸大?觉得它开得招摇又臭美?”

    燕择心里一虚,但还是抬头挺胸,浑身上下都冒着昂然斗志。

    “这儿的桃花开得比别处早,老子看这花里有妖气,所以来了一招‘水官三点浪’,就当是驱驱邪,你不必谢了。”

    这借口得楚慎想把舌头咬掉,寇雪臣却难得露出了一分极浅的笑。

    他笑起来像山顶的雪化了,面上的线条跟着一动,如画布上的静景儿活了过来。

    “你驱一次邪,省了我请道士的钱,不谢怎么行?”

    完他就袖口一动,手里不知怎的多了一根桃枝,竟如电光乱闪般一转,急袭燕择面门!

    ————

    商镜白亲自端着饭菜站在燕择房门前,他实在很担心这个刚刚醒来的燕择。

    整整一天一夜,这人除了一句“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其余的什么都不肯,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呆。

    他在古墓下经历了什么?没人知道。那七个人如何死的?他本来应该知道。

    现在这一切随着他的失忆成了谜,连带谁是内奸也成了无头悬案。

    但抓内奸不是最紧要,最紧要的是这人得尽快好转,他实在没法看着一只能飞能垒窝的燕子,变成一块儿一动不想动的石头。

    商镜白扣了扣门,没得到回音,给守在门外的侍卫使了个眼色,由他们推开房门,自己端着饭菜进去。

    一进去他就看见燕择直直地站在窗边,光透过窗格子在他脸上,把一张俊脸切成了横的竖的格子,他连呼吸都是浅的,几乎闻不见,人明明站在那儿,却像随时要走,走时还得化作一缕青烟上天去。

    商镜白把饭菜轻轻摆下,坐在那边安静等他。

    他知道燕择迟早会回头看看自己,他连出声都不必,这人舍不得把他晾在一边太久。

    果不其然,这个燕择果然回过了头,但看的不是商镜白,而是桌子上的一盘炒饭。

    他看饭的眼神,就像是一个死了几百年的恶鬼闻到了新鲜的肉。

    ————

    楚恪总觉得人的倒霉总有限,到了某个点就得到头,直到他遇见了楚慎。

    他本来不叫楚恪,他有别的名儿,还是个现代社会的美少年,只是度假途中不幸遭遇车祸,车祸过后就穿成了楚慎他弟,芳龄十五的楚恪。

    这是他倒霉的第一步,因为楚慎不是聋瞎,他刚穿过去,这人就发现不对,有不对怎么办?连哄带威胁一盘问,楚慎马上问出了结果,这人不是真弟弟。

    可那又怎样?又不是他自个儿乐意穿的。

    楚慎一开始以为楚恪是夺舍的恶灵,想着法子把这恶鬼驱走,道士符水都试过,可惜没用,想驱驱不走。多番努力成了空,这位爷终于意识到自己弟弟已回不来。尽管那弟弟有些皮,还爱捣乱,但毕竟是十多年的亲人,情谊存了那么久,岂是想割就能割。

    这时他的话也没人信,夺舍之如同天方夜谭,叔叔伯伯平日对楚恪也不太上心。他们随意安慰了楚慎几句,就想把这事儿揭过去了。

    楚恪也想着与他修个好,即便做不成兄弟,也不必做仇人对吧。既然我占了你弟弟的壳子,那我以后混出来了,肯定也得罩着你,你对吧大兄弟?

    他提出这建议时,楚慎却只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就让他从头顶凉到脚底板。

    “你以为自己还能安安稳稳地做楚家四少爷?”

    楚恪凉了好一会儿,但之后楚慎就失踪了一段时间。时日一久,他也没把这事儿放心上。

    可是有一日,楚慎忽的摸进他的房间,把一支冰冰凉的匕首抵在他的咽喉。

    “别出声,跟我走。”

    他就这么跟着楚慎来到了一处孤岛,好日子算到了头。

    因为楚慎在人前是个温和阳光的少年,在他面前就是个恶魔、暴君,没良知没道德的混账玩意儿,老天下道雷劈死他都是该的。

    “你不是以后混出来,会罩着我么?”楚慎一脸冷酷地丢给了他一叠东西,“那我现在就帮你混出来。”

    楚恪看了一眼那东西,是一些干粮和水,还有一道钢叉,除此以外别无它物。

    他一开始看不明白,后来便明白了,这是地狱特训所需要的东西。

    训练内容不想回忆,训练过程惨不忍睹,惨着惨着他体会到了一种难以忘怀的感情——恨。

    他有时真是恨不得把楚慎这厮丢到油锅里炸一炸,看看他的心炸出来是不是黑的,他的血能不能被炸热。

    可时日一久,地狱特训的好处也浮上来了。

    他的确懂了不少东西,从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郎变成一个钢筋铁骨的男人,转变只在这一两年而已。

    为此他该感激楚慎,可惜楚慎还是那么嫌他,恨他,每次都给他排上个满满当当的行程,让他去做各种高危高难的任务,绝不让他有喘息的机会。

    这与其是锻炼,不如是有意识的折磨。

    折磨着折磨着又总会留点情,在楚恪濒临崩溃时拉他一把。在楚恪要溺死时把他救上来。然后用一脸复杂的表情看着他,那神情一秒变个样儿,其程度可比肩奥斯克。

    你到底想我死还是想我成才?你到底在折磨我还是在折磨自己?

    楚恪慢慢懂得了他的软肋,他不管如何过分,都不敢真的伤了自己。

    于是他也慢慢学会如何攻击他楚慎,才能更好地伤到这人,以便给自己谋取喘息之机。

    他们过架,算计过彼此,有些算计甚至有点过分,但算计完了之后总会聚到一块儿,一个虚伪油滑地笑,一个用仇恨或嫌恶的眼神看着对方,彼此都没安好心,但还是得一起总结今后的行程。

    再没比这更糟糕的兄弟关系了。

    楚恪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直到他听到了楚慎与楚家叔伯谈话,他觉得楚恪已被训练成才,可以做楚家未来的继承人了。

    合着那些特训是为了这个?只是因为责任?你就没被我的努力给感动到?

    我为何非得乖乖当这个继承人?穿都穿了,好好享受人生才对。

    楚恪着实不服气,一路流连烟花地,拼了命地想摆脱这个枷锁,楚慎几次想逼他改,可惜这人反抗得激烈,他只能含恨收手。

    两人的关系一直紧张,直到楚慎中毒,楚恪出海,一切怨恨与不甘都烟消云散了。

    我不恨你夺了我弟弟的舍,只盼你能回来。

    我不恨你这些年冷酷暴虐,只盼你能活着。

    你回来,我把什么都给你。

    我回不来了,但你得继续。

    你放我死去,我放你活着,我们放过彼此,不必再互相折磨下去了。

    楚恪带着这样的想法上了那艘送命的船,他记得船只遭敌人炮轰,自己带着一身伤沉入了冰冷的大海,死前的一刻,他感觉连肺都要炸掉,可心情居然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至少下一世,他不用再顶着别人的名字了吧?

    再度醒来时,他成了燕择。

    而楚慎,依旧在等着他的弟弟。

    只是这次不是一个,而是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