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大佬的仇人故人
寇雪臣提出要去青州, 燕择倒没什么,他的心和眼一直跟着楚慎走,方向早已定下。
但燕不动楚不动,那位大名鼎鼎的“慢神”萧慢却动了起来,他站起身,用猫一样的眸子盯着楚慎不话, 楚慎立刻看出他在反对。
“慢, 难道你不想跟我们一块儿走?”
萧慢却慢慢地摇了摇头, “很久没见到你和老抠, 这一趟我是必须和你们去的。”
寇雪臣道:“既是必须去,那你在反对什么?”
萧慢没话,只把那目光往燕择身上一抛。寇楚二人立时明白了一切。
怎么忘了这位煞神?他和萧慢远非熟稔, 不过第一次见面, 情分何止浅薄。
“我知道你不习惯和陌生人一道旅行,可燕择必须和我们去,他没的选, 你也一样。”
楚慎这笑容是真,内容却叫人觉出一百分强硬。萧慢这便不话,只人站得笔直, 眼里的光半点不退,如一点点星子伏在那儿。
这分明还是不同意,非要燕择留在这儿。
楚慎本想继续劝,燕择却在这时举起了手,“你是不能和陌生人一道出门?还是信不过老子?”
这两点可得分清, 分好以后起架,才知道背后能靠着谁。
萧慢只缓缓道:“我不是不能和陌生人一起旅行,我只能和朋友一道出门。晚上睡觉,若有一个我不熟悉、无法信任的人睡在十丈之内,那我是睡不着的。”
这人话极慢,倒像嘴里含着把刀子,每个字蹦出来都得有一点时间。
燕择觉得他看着安静,脾性却孤僻、古怪,甚至可以是异常地固执。
楚慎也过,这人除了动不动消失与重现,还很有自己的一番主意,一经决定便不改,没人能逼他。
看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不能来硬的。
燕择眯了眯眼,“你这么容易睡不着,那平日都是怎么过活?莫非都睡在深山老林里?”
萧慢居然点了点头,“我在深山老林里倒比城镇里睡得好。”
他在某些方面意外地坦诚,倒叫燕择觉得痛快。
“这可不简单?想要睡得好,老子试着和你成为朋友不就得了?”
话音一落,楚慎的笑忽僵住,寇雪臣的冷面迸出了一点裂纹,萧慢瞪大眼睛看着燕择,人是一动不动,身是僵僵直直。他手上只有九根手指,如今九根都在颤。
三人反应过于夸张,倒像燕择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话。
这仨龟孙憋着什么坏呢?燕择疑道:“我了什么了不起的话么?”
楚慎忽的上前握住他的手,目光炯炯道:“你当真想和他做朋友?”
楚慎在问,燕择却只看着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手不是楚慎本人的手,但这手是楚慎在用。掌心相贴,体表的温度竟能那么烫,烫传到心里也成了暖,至于他问了什么,燕择要怎么答,那有什么要紧?随便两句就得了。
“交个朋友有何不可?老子的朋友从黑道交到白道,哪个不知老子热情好客?”
这事儿看着能成,这人看着是个耐磨的。
楚慎向寇雪陈看了一眼,两人交换了眼神,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二人退开,萧慢走上前去,认认真真地量了一遍燕择。
“你刚刚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燕择想了想,拍着胸脯子道:“实话,刚刚是有些不真,可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话既了,事儿就认真去做。你放宽心,老子不会诓你。”
萧慢没再话,只是用猫的一般的眼把他从头扫到尾,恨不得把他的身体关节都印在心里。
这是什么眼神?怎么像是猎人量着猎物?
燕择觉得奇怪,看着楚慎和寇雪臣窝在一旁儿话,只觉这两个奸商没安什么好心,事儿定有蹊跷。
可蹊跷在哪儿他也不出。
这萧慢也不是什么凶神恶鬼,和他交个朋友又怎么的了?
——七日后——
燕择总算明白了萧慢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人并不喜欢慢慢为难人,他会直接地、迅速地,把你逼疯。
一开始倒还好,这人不过表现得有些怪异。比如能坐的时候,绝不好好坐。
楚慎和寇雪臣在马车里谈天地时,他就会悄没声儿地坐在马车顶,或会直接扒在马车下边,有时干脆在马车后边碎步跟着,反正就是不坐,坐了就是天大的委屈,坐了屁股就会化掉。
他每天都会失踪一段时间,楚慎和寇雪臣对此习以为常,并且经常赌萧慢会在哪个时辰出现,输了的人要青蛙跳一百下。楚慎输了两次以后就不敢再赌。这部分燕择看得很愉快,但不愉快的事儿很快就找上来。
因为他渐渐发现,萧慢失踪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找一个好的位置盯他。
盯这个词儿不大对,他是在观察燕择,却又不喜欢近距离地观察,非得像只野猫似的,找个高高的角,受不到任何威胁了,他就安心、惬意,舒舒服服地看了。
在看什么?主要看燕择的生活作息,看燕择喜欢吃什么做什么,那目光像贴在后背那样紧密,燕择几乎要以为这人爱上他了。
“这不算什么。”楚慎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道,“每个想和他交朋友的人,都会被这么看上一轮。”
为什么你听着好像已经习惯了?燕择嘴角一搐,“他在看什么?”
“他从在森林长大,想和狮子成为朋友,就先观察他们的生活,熟悉他们的习性。想和狼群成为朋友,就擦上他们的味道,学着他们去吃生肉。我这么一,你可明白了?”
燕择不出话,他多年的逻辑遇着这位萧慢都成了渣。
合着这位爷是和禽兽交道惯了?看人都和看禽兽似的?
那他看燕择是什么?也是狮子?是狼?
楚慎笑道:“他倒没把你当狮子,否则不至于只是盯着你。”
“那是当成什么?把我当狼?”
楚慎倒想上几句,可神情忽变得十分古怪,眼还直勾勾地盯着燕择的背后。
燕择疑惑地看了看他,心中忽生出一种熟悉的不祥感。
“萧慢不会就站在我背后吧?”
楚慎点了点头,燕择回过头,看见萧慢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背后,一动不动,人如松柏,眼睛里是这世上最纯粹的好奇。
好奇个啥玩意儿?可苦了老子。燕择面色气得红涨,几乎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第十七次!你十七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老子背后了!你到底想作甚!?”
萧慢会忽然出现,不是他喜欢吓人,而是他轻功实在太强,一步走得像没步,就如从而天降的神兵,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从哪个方向来。
所以他每次忽然出现,都能把燕择吓个够呛。
萧慢只平平静静道:“我和他约好,不能出现在他背后。你们又老是在一块儿,我就只能出现在你背后了。”
他们老是在一块儿?这话得好。可燕择转念一想又不对:“别岔开话题,你出现前个招呼会暴毙么?”
萧慢居然老老实实道:“招呼我了。”
“什么时候的?”
“在树上的时候冲你的,你没看见。”
燕择险些一脚滑倒在地上。
那棵树离他们足足三十丈米远!这子脑袋瓜里都装了什么?
不对不对,依这瘟神的意思,难道他在树上了招呼,下一瞬间就闪现到了他们跟前?
这得是多强的轻功?只怕连人都算不上了吧?
燕择这才仔仔细细看了看萧慢,只觉得这人轻功若恐怖如斯,就连楚慎也未必能……
“你猜得不错,连我也快不过他。”楚慎叹了口气道,“他掌力没我强,枪法没老抠好,可论起速度我俩都比不上他。”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别人身上的快到萧慢跟前都成了慢,所以他是萧慢,是众人口中的“慢神”。
因为在速度的领域里,他就是当之无愧的神。
但这个认知并没有让燕择接下来几天的日子更好过点。
相反,他觉得比之前几天要煎熬百倍。
因为他们到了一处镇,终于能住进客栈洗一个美美的热水澡。
洗着洗着就发现倒影里多了一个人,他回头一看,妈妈咪呀,萧慢这厮又出现在背后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燕择怒泼一把水:“你连老子洗澡时都要看?你是脑子进了水还是早饭吃了屎!?”
萧慢闪身一躲,像一根羽毛似的飘起来,等水落了地,他再慢慢地飘到别的地儿,整个人都像是没重量似的。
落地之后他居然还问燕择:“你一般在这个时辰洗澡?”
燕择恶狠狠道:“是,而且老子洗澡绝不会超过半个时辰,洗完马上就睡,你赶紧滚,赶紧滚!”
萧慢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就走,之后也没有在洗澡的时候再出现。
但在吃饭时,他又有了新的举动。
只要燕择和楚慎斗一句嘴,他就忽的一下燕择的筷子。只要燕择和楚慎话和软些了,他就忽然推出一碗菜分给燕择。
燕择实在受不了,目光投向楚慎道:“他这又是在干什么?”
楚慎咳嗽了几下,见燕择还盯着他,知道瞒不过,只能继续道:“他和鸟儿做朋友时,看见鸟儿有正确的行为,就要及时奖励。看见鸟儿乱拉屎,就拍一下它的尾羽。”
燕择愣了半晌,“你的意思是他把老子当鸟?”
楚慎继续咳嗽不话了。
燕择甩下饭食,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青筋在额上跳,脖子涨得老红老粗,整个人都像要炸开。
楚慎看了一眼萧慢,无奈地跟了出去,一见燕择就被他喷了一脸的火。
“他对我都这样,对你只会更过分。这么一个王八蛋,你和那姓寇的居然还能忍得下,还能当他朋友?这哪儿是朋友,分明是伺候祖宗!”
楚慎苦笑道:“你看上去好像随时想冲过去和他。”
燕择声音一冷:“怎么,你怕我伤了他?”
楚慎摇摇头道:“我怕他伤了你。”
完这话楚慎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不是激怒对方,逼得他去架么?
没想到燕择听完却是心里一晃二跳,直直地看着楚慎:“你真担心他伤了我?”
他的目光就这么勾在楚慎身上,人也像沐在金光里,从里到外都亮堂了。
楚慎想收回这话,可收回又觉不妥,只把目光往旁边一躲。
“你也不过他,伤了还得麻烦我。”
“老子换了这鸟侯爷的壳,自然是不过的。但你当初是怎么和他做了朋友的?”
燕择一问出口,楚慎面上的笑就一点一滴地淡了,到最后笑都不像笑,只是一道没有温度的弧度。
“你知道他为何只有九根手指?因为有一根手指,是他为了救我和老抠而断的。“
楚慎在燕择诧异的目光中看向屋子里的萧慢,“他这么做的时候,我们甚至还不算朋友。”
燕择惊道:“他救了你和老抠?”
原来楚慎十六岁那年,家里弟弟出了大事,但无人信他辞,这人心情不好,就想着去刺杀个恶人出口怒气。他和当时还是穷光蛋的老抠一合计,挑着挑着就选中了沙龙门的“恶眼龙王”沙向天。
燕择“呵呵”一笑:“心情不好就去杀一个大帮派的首领?你自杀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
最后人是刺杀成功,楚寇两个却被沙向天座下八大高手千里追杀,二人被追得穷途末路时,碰上了刚从大山走出来的萧慢。
楚慎道:“他救了我和老抠的性命,某种程度上,也是他用自己的一套为人处世的法子,把我从那个浑浑噩噩的状态里拉了出来。没有他,我永远也没办法回去面对那个弟弟。”
“那个弟弟?”燕择似乎抓住了关键,“你不是只有一个弟弟么?难道还有两个不成?”
这话楚慎没接着答,只是对着燕择道:“先回去吧,把剩下的饭菜都吃完。你若实在受不了,也不必怕,他十天后就会停手,从此不在你眼前出现。”
燕择回去以后却什么都没,只一个劲地埋头吃饭,倒叫楚慎有些奇怪。连萧慢也什么没动,只把目光在楚慎和燕择之间来回地跳。
到了下午,有一位年轻公子来客栈见了寇雪臣,是要加入他们一行。
这公子生得皮相貌美,只是脖颈处一大片烧伤痕迹,形状恰似一只浴火的凤凰,燕择再看他身上佩剑,便猜这是最近三年的后起之秀——“燃云剑”沈叹。
这人虽年轻,但好侠义、擅杀恶,也算是个援手,即便不能与他们同行,也能在青州相聚。
楚慎看见这人时却不太妙,表情上是看不出什么,身子却已僵了。
燕择还疑惑他在僵什么,寇雪臣忽指着楚慎和燕择道:“这是我新交的两位朋友,萧慢还在失踪中,一会儿回来。”
沈叹拜见过他们二位,转头就看寇雪臣道:“敢问楚副门主近来可好?”
寇雪臣淡淡道:“你还念着他?”
沈叹苦笑道:“当年若不是副门主把我从火场里救出来,只怕我早就化成飞灰。”
救出火场?他在些什么?
寇雪臣对着燕择道:“三年前青州醉韵楼有过一场火灾,楚慎正巧路过,从里头救出了十三人。其中一个就是这位了。”
那次火灾燕择也记得,但情况和寇雪臣的又不太一样,这人刚想问点什么。沈叹忽道:“旁人都是被烟火呛着,我是被歹人偷袭,倒在火海里。被楚副门主救出火场后,我身上烧伤剑伤都有,本来只有等死,是他请了黄神医来治。”
燕择道:“他还特地请了黄神医?”
沈叹庆幸道:“副门主当真是义薄云天,对我这等素不相识之人也能倾其所有。我伤好以后失了记忆,也是他推举我入赤霞观,我才能学得一身‘霞云剑’。”
燕择疑道:“还有这事儿?那你怎么不去报答他?”
沈叹道:“副门主对我有再造之恩,可惜他老人家深居秦门,我想见一面都难,寇老板既是他最好的朋友,我报恩给他,也算是尽心。”
他口中的老人家一直就站在寇雪臣身边,燕择一这么想就觉得想笑。
可楚慎看上去只死死盯着沈叹,一句话都没多。
这家伙在紧张什么?这不是他救过的人么?
燕择想了想,忽然觉出不对劲来了。
那场火灾他记得,不过是发生在中毒前夕的一件事。
等等,发生在中毒前夕?
他立刻拉了楚慎下去问,一句比一句厉害。
“火灾过后你也和我过,你从里面救出了十二人。怎么寇雪臣你救出了十三个人?这沈叹公子就是你瞒着的第十三个?”
楚慎面色阴沉道:“我不知道你在什么。”
燕择越想越不对,“你好端端的瞒他做什么?救人本是光彩事。除非你救他还有别的隐情。”
他一把抓住楚慎的手腕,眼里像能喷出火来,“你跟我实话,这个沈叹到底是谁?别人不过呛着熏着,他却是被歹人偷袭,重伤着被你救出,伤好以后还失了忆。天下间哪儿这么巧的事儿?”
楚慎横眉道:“你越问越离谱,这有什么巧的?”
燕择怒叱道:“你又在瞒我,你再不实话,我就出去问寇雪臣,我想他一定对你中毒的事儿很感兴趣。”
楚慎一听就笑了,“你真的想知道?”
“废话,不想知道问你作甚?”
楚慎深吸了口气,“救他的人是我,但重伤他的那个歹人也是我。”
燕择惊住:“怎么是你?你为何重伤他?”
伤了人还再救?这是什么道理?这家伙又在憋什么坏?算计这身世不明的少侠?
“我伤他,是因为起火前我们就在醉韵楼里。”
他顿了一顿,目光森冷如剑。
“我们起来,是因为给我下毒的那个人,就是失忆之前的沈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