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大佬的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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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光像岩浆一样泄下来, 红红火火地在楚恪的脸颊上,像要把这层属于燕择的皮给融下来,露出里头的骨与肉。

    他竟能认出我不是燕择?

    怎么可能?这不学无术的侯爷与燕择不过两面之缘,五杰尚且不能断言,他如何能一眼看出我不是燕择?

    等等,别慌, 定是这侯爷故意搅乱一池水, 为秦灵冲解围。

    楚恪思及此处, 脸上凝了一层云雾般朦胧的隐怒, 声音又冷又厉道:“你老子不是燕择?笑话,你一个不懂江湖事的恶侯爷,敢在老子面前胡八道?”

    他故意点破这人身份, 又学燕择那样恶声恶气地骂人, 反叫燕择嗤笑一声,道:“我是谁不要紧,要紧的可是你。”

    他完这句便坐上桌子, 任由大屁股把桌面占了个遍。

    “指证秦灵冲谋害楚慎的是,这人不是楚慎的也是你,那我就忍不住要问你了——燕择该知道的事儿你可都知道?”

    燕择该知道的事儿?这人还调查过燕择?

    楚恪暗道不妙, 便岔开话题道:“少在这儿胡搅蛮缠,你是广寿侯府的薛侯爷,魏浮风根本就未曾请你赴宴,你如何会在这儿?”

    燕择摊了摊手:“魏舵主不也一样没请你,你不也是不请自来?”

    楚恪刚想什么, 这人又抢着道:“你口口声声自己是燕择,但世人皆知,五年前昆阳楼一战,燕择先后斗杀云鱼帮四长老。敢问你能不能出当时杀四长老的顺序?谁先死,谁后死,他们用了什么阵法对付你?你肩膀上那道伤是拜谁所赐?”

    他一句句问得像连珠炮,楚恪越听越是不妙。

    昆阳楼一战他是听过,这是燕择的成名战,这一战前他还是个无名卒,这一战后他就在江湖上排上了号,名字甩出去都能让人抖三抖。

    可杀四长老的细节鲜有人知,若非特意听,或听当事人提起,只怕一个字都答不出,只能瞎猜。

    这人缄默不语,宴上众人便议论纷纷,询问声、质疑声、咒骂声,口水和雨水一样落在宴上,燕择也知道问到此人痛处,唇角扬起一分得意笑,正待发难,那裴瑛忽站出来道:“燕择是先杀了三长老,再杀二长老、四长老,最后才是大长老。他们用了金丝渔网阵对付燕择,那二长老还在燕择肩上留了一道伤。这次作战是秦门与发仙门合力而为,发仙门的门主也能为此作证。”

    楚恪狡辩道:“你都了是合力而为,那就是蛇鼠一窝,他自然会向着秦门,作伪证也不是不行。”

    裴瑛也不恼,只温温柔柔地看着他笑,倒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你不信我的话,要不要自己一身上伤口的来源?你腰腹处有三道疤,你能否出他们是从何而来?“

    楚恪冷冷道:“我又何必与你废话?即便我把伤口来源出,你也只会污蔑老子,不把老子的话当人话。”

    燕择见他胡搅蛮缠,忍不住讽刺道:“那我们又何必听你的废话?你楚慎不是楚慎我们就得当真?你秦灵冲害了他大家就得信?又不是头一回混江湖的娃娃,证据是什么不知道?口无凭什么意思你懂么?”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阵人声。

    “我有证据!我能证明秦灵冲害了楚慎!”

    燕择听得惊住,回头发现楚慎瞪了他一眼,那双眼火光烁烁,分明写满一句话——你这乌鸦嘴就没停过!

    燕择那不可一世的气势被瞪得一泄,楚慎便侧过脸,看见门口走来两个人,走在前头的是副舵主陈轻素,这人穿得倒是阔气,料子是最贵的料,式样是最新的样,一身珠光宝气,走过来时带着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竟比那魏舵主还气派一百倍。

    走在他后面的那人却低着头,脸隐在暗处不出声,楚慎看不清他面目,但那身形看着却是熟悉的,像是在哪儿见过。

    果然,这陈轻素提了这人上来,他就抬起头,露出一张让秦灵冲惊呼出来的脸。

    “你是魏长老身边的江不实!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江不实冲着他冷森森一笑,几乎没让秦灵冲攥拳怒起。

    他更想问的是,这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魏长老叛乱一过,这人就该被处决,怎能好端端出现在秦门分舵,还在魏浮风的生日宴上现身?

    先有燕择挟持张澜澜,后有此二人登场,这一切难道是早已算好的阴谋?

    秦灵冲一眼看向魏浮风,这人却看着陈轻素不话,他的心猛一沉,胸口像堵了块千斤大石,一口气都透不出,于是求救似的瞟裴瑛,裴瑛冲着他轻微地摇了摇头,这人也不知其中缘由。

    虽不知缘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人不明不白地出现在此,口口声声手里有证据,显是来者不善,他们得做好最坏的算。

    楚恪似乎也不知究竟,和张澜澜一起左懵右痴地愣在那儿。

    怎么他逼迫秦灵冲之后还会有别人出来接他的戏?这难道是商镜白的安排?

    他忽的深感不安,觉得自己似乎挖了一个大坑,要把这宴上的所有人都陷进去,一个都逃不掉。

    陈轻素先看了看魏浮风,再瞥了一眼江不实,后者立即心领神会,上前几步道:“诸位好汉,我是魏长老身边的主簿江不实,他从蛰伏到叛乱,我都一一看在眼里,反叛秦门是该天雷劈,奈何长老对我一家都有恩,我无法规劝,亦不能置身事外,只能替他点一二。本来长老事败,我该被秘密处死,然秦门秘牢中有一牢头,曾受我大恩,他找了死囚换了我,我才能逃出生天,到这青州来投奔陈副舵主。躲到今日,我才能重见天日,出这秦灵冲的真面目!”

    他越越是愤慨,到最后一双利目直戳秦灵冲,言语中明示他是阴阳人,似一点火花落于烹油,立时点燃一大片私语。

    秦灵冲见人人议论,知道不能再让他下去,直冲上前去:“一派胡言!你助长老叛乱已是大罪,侥幸逃得一死,还敢现身招摇,构陷旧主!当真毫不知耻!该千刀万剐!”

    江不实冷笑道:“我既然现身,就知道难逃一死。试问一个要死的人,还有什么闲情逸致去构陷你?”

    秦灵冲杀心已起,一个眼神投向魏浮风:“魏舵主,此事你可知情?”

    魏浮风却道:“他投靠的是陈副舵主,我也是第一天知道此事。”

    第一天才知情?这是骗鬼呢?

    秦灵冲再不肯信这人的老实清贫,只觉他和陈轻素江不实都是一丘之貉,于是他把眼神投向裴瑛,裴瑛却摇了摇头,暗示他别轻举妄动。

    大家都不是傻子,此刻杀人更显欲盖弥彰,何况这是魏浮风的分舵,人家势多我方势寡,杀了一个江不实,接下来会迎来什么?谁能知道,谁敢预料?

    他不肯动,其余人更不能动,秦灵冲暗暗压下气,却听人群中有人高声呼道:“姓江的把话全!什么叫秦门主的真面目?他莫非与魏长老叛乱有啥关联?”

    这人咋咋呼呼一通喊,却正喊中秦灵冲的心病,叫他面上连连变色,那江不实看中时机,正高声道:“魏长老敢叛乱,正是因为秦灵冲早已与他协定,他邀楚副门主于水静园一叙,又在饭菜中下了迷药,为的就是让楚副门主无力再战!”

    秦灵冲听得身子一晃,好死不死,温采明却在这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起楚慎那时身上残留的迷药痕迹。

    燕择听得脸上蹦出一根青筋,直直地看向楚慎。

    那兔崽子不会真对你这么干了吧?他居然和魏长老联成一块儿?

    楚慎没答话,只是脸色阴得像万片黑云齐压城,显然是默认了这话。

    顾飞观也脸色一沉,把质询的目光投向了裴瑛。

    裴瑛却不看他,只对着江不实道:“三哥神功盖世,区区迷药如何奈何得了他?”

    江不实摇头道:“迷药的确奈他不得,然而秦门主早在一年前,就开始在楚副门主的日常饮食里下一种奇毒,日积月累地下来,楚副门主身上的毒被这迷药激发,自是身衰体弱,不得不倒。如此一来,即便楚副门主保住一命,也是伤重身颓,无力再起。他就能独揽大权,再无忧虑。”

    秦灵冲怒道:“血口喷人!一派胡言!”

    这便是真的构陷污蔑,他的底气终于上来,喷人也喷得如火山一爆。

    燕择却把目光死死地锁在楚慎身上,仿佛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场景。他干脆跳下来一把揽住这人的肩,直到楚慎用力咳嗽一下,他仿佛才想起这不是楚慎的壳子,这是霍闲非的壳儿。

    秦灵冲一声怒吼,紧接着就要提剑砍人,裴瑛却一把按住他,慢悠悠道:“单你一面之词,只怕证明不了什么。”

    陈轻素却微微一笑道:“裴大爷得不错,我们这儿还有第二位人证。”

    第二位人证?难道魏长老一党还有什么漏网之鱼?

    秦灵冲听得一愣,却见陈轻素把那目光投向人群,人群里像是有所呼应一般,走出来一位须发半白的大夫,那是阅微药庐的贺霜然,算是这一派德高望重的老人。

    他怎么能是第二位人证?秦灵冲心中一紧,不祥的预感如云雾一般把他罩住。这位老者拄着拐杖走来,每一步都像是在他心口上狠踏一脚。

    贺霜然走到他跟前停下,对着众人拱了拱手,道:“我在查看黄神医留下的医书时,无意间发现了他的笔札,里头写明他替楚副门主看诊问药,时间正是一年前。这毒要下到肌理,必得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一段时间。有机会、有动机这么做的人,我想大家都明白是谁。”

    这老人话就是婉转阴毒,一句话如一道暗箭,射得秦灵冲几乎体无完肤。

    宴上议论声一波大过一波,人们的躁动之心越来越强,秦灵冲也越听越是面色惨白,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什么一年前下的毒!分明是楚慎三年前自己中了毒!

    这是构陷!阅微药庐的人,和这江不实联合起来一块儿污蔑他!

    楚慎一开始昏迷不醒,是他派的人去抢了阅微药庐的镇派之宝。当时他并不在意,只觉得交情断了就断了,这群大夫丢了辛苦炼来的灵药又如何?让温采明去赔罪不就得了?反正秦门家大业大,生意有的是,不怕丢些客户。

    可他万万没想到,当时的毫不在意,如今竟得来如此巨大的恶果。

    顾飞观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是秦门主下的毒。难道你忘了魏长老?”

    江不实道:“顾二爷何必袒护这贼?魏长老根本近不得楚副门主的身,能近他身的只有这人!我若有半句假话,管叫我死后下地狱,被恶鬼日日啃食!”

    他赌咒发誓得极狠,那陈轻素又自袖中掏出一卷纸,走到人群前展开,“这是秦灵冲与魏长老互通往来的书信,各位一看便知!”

    那发仙门的门主韩灵发走上前一看,越看越是手颤,“这……这的确是秦门主的字迹……可上面写的……”

    秦灵冲身上一个震颤,若非裴瑛手快一扶,这人当即就要站不稳。

    他抬眼看去,裴瑛依旧站在他这边,顾飞观却没言语,温采明的目光已带了几分疑惑,跳得最高的崔乱也不再出声,这场戏已愈演愈烈,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他,有质疑有不屑,还有的满是仇恨。他一眼望去,上上下下,竟都是攒动的刀尖了。

    一个人证,两个人证……最后还有信件作为物证!这环环相扣,一波接着一波,真是要把他置于死地么!?

    秦灵冲内心如五脏齐焚,咬死了牙关不话。

    这时他忽的听到了一声咳嗽。

    一声有板有眼、清清亮亮的咳嗽。

    秦灵冲抬眼望去,薛侯爷身旁,那个病恹恹的公子忽的站了起来。

    这人坐着时弱不禁风,谁都不会注意到角落里有这么一人,可他一站起来,就像把所有人的气势都汇聚到了自己身上。那眼一抬,目光就从身边人扫到所有人。他上前几步,唇角抬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似乎已把一切都掌控在手里。

    “在下雁山派霍闲非,有几句话想问问这位江主簿、陈副舵主,以及贺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