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大佬的寻人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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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道莲一死, 本是再好不过的事,可如今左叙这么一,反倒把楚慎的魂儿惊出了九霄。

    别的他都顾不上,只有这一条牵动他的心、肝、肠、肺,每个字都和捶鼓般那么响,

    必须问, 不问清楚绝不放过。

    “你你在追杀一个药人?”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左叙, 对方脸上的任何变化都看得清。

    左叙点了点头, “这药人半月前在青州的秦门分舵出现过, 再然后就来了这里。”

    燕择看了一眼一脸莫名的楚恪,对那左叙道:“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为何要追杀这药人?”

    左叙叹了口气:“他是个没神没意识的药人,生前种种早已抛诸脑后, 如今不过一具会呼吸的行尸走肉, 杀了他,反倒是替他解脱。”

    燕择道:“但你杀人一定有正当的理由,这个药人做了什么, 让你不得不出手?”

    他的口气过分熟稔,出了口才觉得不妥,可话是泼出去的水, 后悔了也难收回,左叙便认认真真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这具皮囊上量着什么似的,好一会儿,才接着下面的话。

    药人一词源自南疆“净土宗”, 净土净土,寻的是大净极乐之地,但这教派里的人都在背道而驰,他们手段狠辣,行事邪僻,甚至效仿古代邪教,制作一种药人。

    脑部受过重伤,或因别的缘故而长久昏迷,难以醒来的人,可日夜浸泡,以药入口,之后上神坛,贴符咒,药人便可“醒来”。

    但醒的也不是常人,不过是一具听话的躯壳。你叫他做什么,他便去做什么,杀人放火,哪怕杀的是自己的亲人,烧的是曾经的故土,这药人也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着玄乎,其实神坛与符咒都是噱头,简而意之,就是用药灌坏了人脑,醒来的人无痛感无意识,一辈子听命于人,神魂俱失,药石罔效,除了这金刚不入的躯壳,别的是什么都不剩了。

    这些药人被制成后,被当做货物一般贩出,买主多是权贵、黑道大派,甚至连北汗人都有。买去用途不一,但大多离不了杀人越货这四字。

    药人别的不行,当肉盾却是极好,千刀万剑下去也不出声,只当蚊子挠痒痒。因此价格极贵,交易渠道也极隐秘。左叙要杀的这个药人,是最初被贩卖出的一批,隶属于奸相,先是听命于奸相手下的“四恶拘”,青州宴后,这药人又被送入了侯府。

    他在为四恶拘效命期间,先后参与了蕲州连龙镖局灭门案、幽州江林堡四剑客暴毙一案,还牵扯进了多起暗杀朝廷命官的大案、要案。手上血债累累,只他一个人,就不知要了多少人的命。

    楚慎越听越是感慨,楚恪越想越是脸黑,燕择一言不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这药人只是雇主手里的一把刀,你折了这刀又有何用?”

    左叙道:“他的确是刀,可他是一把很好用的刀。”

    “此言何意?”

    “他与其他药人不同,他被做成药人之前就是个高手,成了药人以后,他比一般药人更难对付,是条刀枪不入的恶犬。”

    “所以你不是为了复仇?只是想折了这条恶犬,以便将来杀死恶犬的主人?”

    左叙摇了摇头:“也是为了复仇。”

    被这个药人参与的案件中,一共涉及一百多名死者,其中有不少是他的兄弟。还有许多是兄弟的家属,一些毫无反抗能力的老幼。

    即便这些人不是死在这个药人手上,也是因为这个药人保驾护航,暗杀者得以长驱直入,无辜者的反抗成了无用功,认真了算,每个死去的人,眼里都倒映着这药人的影儿,每具尸身上都有他残留的味道。

    不杀他,民怨难解,正义难伸。

    不杀他,如何杀得了他身后的人?

    若这药人有自己的意识,恐怕连他自己都求着解脱。

    死在别人手上,也好过日复一日地做一个杀人工具。

    楚恪听得满面阴霾,嘴唇青紫,面颊轻颤,仓惶茫然藏都藏不住。

    天不是天地不是地,黑白颠倒,阴阳反复。他自以为的“死”,成全了一个药人的“活”。

    难道这无知无识的三年里,他并没有葬身大海,而是被人救起,被制成一个行尸般的药人,任贼驱使,包庇奸邪,四处屠戮无辜?

    如此来,老天要他以夺舍的形式重回这世间,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知道自己成了贼人的刀?只是为了明白那么多人的死都和他有关?

    原来他活过来不是为了享福,不是为了查出真相,而是为了赎罪,叫人钉在柱子上审判?

    这人上上下下皆是一片茫然,身体轻摇浅晃,仿佛脚踩的不是地而是刺,亮的不是一脉烛光,而是一个个枉死的魂灵,在地下向他招着手。

    懵然、痛苦、恐惧,三神走了七魄,他一切惶惶无措都落在楚慎眼里。后者叹了口气,同时冲着燕择使了个眼色——拉住楚恪,别让他倒下。

    然后楚慎看向了左叙:“你他长得很像是楚慎的弟弟,这消息可靠么?”

    据左叙所,这个消息是他花天价买来的。消息来源不可透露,但他长得与楚恪有几分相似,这是确定的事实。

    楚慎咬了咬牙,他不用看都知道楚恪的面色有多差,不用想都明白这人的心已沉到海底。

    楚恪做了别人的刀。燕择背了侯爷的锅。

    前者受着心灵审判,后者随时都要面临千夫所指(比如秋花旋),可见倒霉也是成双,不幸也能相似。

    等一等,有地方不对。

    楚慎想了想,一个人的躯壳在动,在走,就证明这个躯壳里还有一缕魂魄,没魂没魄的肉身就是一滩死水,起不来也动不了,这是苏逢真对他们过的理论。

    若是楚恪的魂儿在燕择身上,那这药人怎么还能动起来?

    这具身体里被人动了什么手脚?里面是不是塞了别的魂儿?

    这时左叙下了结论:“就算他曾经是楚恪,如今也不过一具会跑会跳的行尸,杀了他是替他解脱。”

    巫云光却泼了一把冷水:“可你身上遍布镣铐,若不是我们前来搭救,你就这么困死在地牢里了,谈何复仇?”

    左叙听了也不恼,憨憨一笑道:“这个药人被四恶拘借给了老侯爷,如今他是地牢的看守者,我才刚到这儿,才潜伏几天,谈不上困死。”

    楚慎听出了别的意思,“他是这地牢的看守者?”

    刚刚放出铁球,救下徐道莲的人是他?

    潜伏在徐道莲旁边,替他隐匿行踪的人也是他?

    那么徐道莲不枉出口走,专往深处逃,为的就是向他求援?

    秋花旋点了点头:“我被抓进去的时候,也能感觉到这儿藏着一个人。”

    沈叹道:“藏在哪儿?”

    秋花旋目光一凛道:“好像是无处不在,又好像是什么地方都寻不着他。但我知道他在,徐道莲管他叫‘药奴’。”

    她从未没这般诡异的感觉,因此心中格外不稳,觉得动手也得谨慎,于是等了几日,等到了今日这次动手的机会。

    众人一阵沉默,忽觉得这狭窄阴暗的牢间是一个幽灵藏身之所,有个看不见的药人藏在那儿,黑暗里冷眼如丝,窥着所有人,一举一动都不放过,每个动作都明亮,所有呼吸都被他记住。

    这时气氛古怪、阴沉,大家都不话,楚慎便伸手拉了拉燕择的袖角。

    燕择以为他是想让自己提醒楚恪,转眼拉了楚恪的衣摆。

    楚恪还在懵然,转了头,看向一旁的沈叹。

    沈叹不明就里,但看见这几人一连串动作,站出来道:“我想这牢里除了左兄与秋姑娘,应该还有别的侠士受押。”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得罪老侯爷侯爷的一般都是好人。

    左叙笑道:“的确有,而且有一个人能为你们派上用场。”

    楚慎眯了眯眼:“此话何解?”

    左叙道:“我潜入侯府,用的是暗路,几位潜入侯府,用的是明路。扮成侯爷是个高招,但若徐道莲失踪或死在这儿的消息传出去,老侯爷在外起疑,必会结束出游,早早回府。”

    一旦老侯爷回府,这假侯爷的身份也藏不了多久。

    楚慎道:“你的意思,这牢里有人能帮我们把身份藏得更久些?”

    左叙点了点头,这牢里还真有这么一个人。

    他叫岳青弥,诨号“一面万人”,的是他无需皮质面具,仅凭几根化骨针,就能缩骨、扩骨,一张脸幻出千万种模样,身材高矮也能变,比那“千面郎”徐佛笑更上一筹。

    楚慎听明白了。

    若能与此人达成联盟,让他暂且扮成徐道莲,配合燕择的行动,那他们接下来的行动会顺利许多。

    但这毕竟只是个想法,嘴上容易,真要做起来却顾虑颇多。人家真能配合他?未必吧。

    楚慎决定先兵分二路,让左叙、燕择、巫云光、秋花旋拿了徐道莲身上的钥匙,在地下二层寻那岳青弥。他和沈叹、楚恪,去地下三层寻药人。

    秋花旋没什么意见,那左叙却道:“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这药人,兄台却让我去寻那岳青弥?不太合适吧。”

    他刚问完这话,燕择就忽的拍了拍他的肩,在他耳边了几句悄悄话。

    话一完,左叙的脸色就一变二变,看了燕择又看了楚恪,像听到了什么极为奇异的话,那脸蒙了一层惊煞煞的青灰,眼底一个劲地闪着疑惑的光,根本停不下来。

    过了一会儿,这人似乎被燕择的几句话给动,终于还是跟着他们去了。

    楚慎叹了口气,必须想法子引开这人,若是遇到药人,他第一反应是设法擒住、弄清原委,若是左叙在,只会痛下杀手,绝不容情。

    想到这里他一眼望去,发现楚恪依旧魂不守舍,身子像木头似的僵在那儿,沈叹觉出他反应不对,可不知怎么问,只是又多了一重疑惑锁在心底。

    地下三层的大门被推开,他们顺着阶梯一级级走了下去,楚慎在前掌烛,楚恪在中间神游,沈叹在背后断后,三人一行,像漂浮在黑海中的三叶舟,能否到岸全靠晴雨。

    前方会是什么?那神出鬼没的药人会在何处等着他们?

    燕择那一行是否会顺利?那岳青弥是否能和他们合作?

    疑问多,答案少,一颗心浮浮沉沉,楚慎走到了大门前。

    门上未着锁,黑漆铜制,一看便是古门,楚慎伸手一推,门发出“吱吱呀呀”一声惨叫,凄凄地往后靠,他们拿着烛火往前一探,一迈步,如同走入一个未知的世界。

    可在这世界里,他们并不是第一披到达的人。

    烛光两点三点,昏暗处站着一人,黑袍黑靴袍黑斗篷,全身上下无一不染墨色,唯独脸藏在斗篷下,几乎要融入这黑暗里。

    这是何方神圣?是早早就在这儿等着他们的?

    楚慎与沈叹对视一眼,彼此皆觉出不妙,正要上前一步,却见那黑暗里的人掀了斗篷,露出了一张属于楚恪的脸。

    他们千辛万苦要寻的药人,如今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