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大佬的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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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叫左叙。

    左右的左, 叙述的叙,两个完全不相干的字凑成一块儿,在燕择心里留下两道痕,深而长,粗而厉,是最难抹掉的那种。

    这个人在他进入秦门之前认识, 在他遇见楚慎之前就熟识。

    他们的关系能有多好?好到一条裤子轮回穿, 血都能冻成一块儿。

    所以当他看到左叙躺在这牢房里的时候, 就算他现在披的是侯爷的壳, 他还是忍不住叫了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

    好问题,楚慎也很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左叙唇角一撇,“我倒想问问阁下是谁?”

    燕择指着自己的脸:“你难道没见过这张脸?”

    他心里欢喜又疑惑, 疑惑沉下来, 便有心想考考对方。

    左叙把头发一根根地拨开,视线在烛光中更清晰了,那眼神也跟着一窜一窜, 像黑暗里的两道火飘又摇,火星子不及防地蹿出,都落在人的心里, 最柔软的那一处。

    他量了燕择很久,温厚的目光在楚慎几人身上来回逡巡,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我见过侯府的侯爷,但你不是他。”

    楚恪诧异道:“这你也能看出来?”

    左叙笑道:“侯爷走路我见过,侯爷话我也听过, 仁兄和他差的太多,走路话倒像是我的一位老朋友。”

    他笑的时候让人觉出一种莫名的热度,仿佛一句话是一层炉火,罩在人身上,再寒冷的风吹过来都是暖的。

    燕择微微一笑,“老子的确是冒充这侯爷下来,要是没他的脸,我也骗不开这地牢的门,救人就更别提了。”

    左叙道:“救人?难道是为了救我?”

    燕择道:“可不光是你,只要是含冤受屈的,咱们都救。”

    左叙道:“那可不能在我这儿耽误时间,仁兄还得快些行动,在这儿受困受苦的人多得很。”

    完楚恪上前一步,左叙忽的一愣,刚刚烛火未明,这人站得又远,他因此看不清,可如今人上前,光飘摇,他一眼看得分明,眼神就不一般了。

    “燕择,你怎么会在这儿?”

    楚恪却摇了摇头:“你认错人了。”

    左叙皱了皱眉:“我会认错?你明明是……”

    到一半他看见楚恪耸了耸肩,面上满是陌生,忽的住了嘴。

    这人若只是和燕择长得相似,那就是一场误会。

    可这人若是燕择,却不愿在这几人面前暴露身份,他一句话出,岂非让对方的如意算盘落空?

    想完他就叹了口气:“是我认错,对不住仁兄。”

    完就再也不看楚恪一眼,仿佛刚刚的惊愕都是假的。

    燕择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这时看向楚慎,仿佛一脸自豪地在——你看,老子交了那么多朋友,也不是每个朋友都是黑道的渣滓。

    他加入秦门以后,就依楚慎的吩咐,与大部分的旧友断了联系,只因这些人多混黑道,多的是不分是非,胡乱杀人的狂徒。他燕择既要走光明正道,自然不能再与这些人再来往。

    可这左叙不同,他虽在黑道,却是行侠仗义的侠盗,盗亦有道,杀人性命是这行的禁忌,他一旦下了杀手,那对方多半是该死的人。

    只可惜入了秦门就得守秦门的规矩,左叙不喜拘束,更不喜秦门的一系列严规,他也不愿燕择为难,因此二人聚少离多,每次相聚也只谈畅快事,从不谈别的。

    这倒是个不错的朋友,有想法,却懂得尊重,尊重的同时给你点必要的距离,不至于太近太腻,也不会太远太疏。

    楚慎对着燕择的表情挑了挑眉——我也没你交的朋友都是混蛋,是你自己想歪了。

    接下来就是想法子破了左叙身上的镣铐,燕择先是一刀下去,发现不成,于是楚慎上前,万象神功已蓄势待发,手一震就能尽数发出。

    这功夫楚慎也是最近才练,本也没算练,毕竟是楚家绝学,但自从他因为张澜澜的事儿吐了血,忽意识到一点——他不能再这么折腾霍闲非的病壳子了,再吐血就是折寿,那是祸害人家。

    于是定了主意,他叫寇雪臣想法子弄些上好的补品过来,一通大补之物服下去,通些许经脉,这功夫便水到渠成一般,半个月的时间就练到了第一第二层。果真身子爽利了不少,恢复起来也极快。

    他本不想燕择知道,只因这人一门心思念着赌约,唯恐楚慎又走那断情绝爱的旧路,可事到如今瞒无可瞒,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用了。

    万象神功使得困住左叙的铁链上一阵震颤,紧接着秋花旋双掌一出,一瞬间在链子上抓了十三下,仿佛她的手不是肉做的手,而是钢的、铁的,滚烫的金属浇筑而成,一丁点的柔软都见不得,碰在链子上是火花四溅。

    巫云光和楚恪都看得啧啧称奇,不多久,铁链就断成了几截,左叙看上去是自由了。

    他舒了舒筋骨,对着楚慎和秋花旋一抱拳:“两位大恩,在下永世难忘。”

    楚慎刚想话,那秋花旋忽道:“你要想报恩,现在就是时候。”

    左叙道:“敢问姑娘想怎么用在下?”

    世上从无白来的午餐,获救总得付出代价。

    别人救他,那一般都有用得着他的部分,这道理他懂,自然不会别的。

    可没想到秋花旋提的要求不是别的,而是更荒谬,也更容易办到的那一种。

    “我要收徒,你拜我为师,就是抱了我的大恩了。”

    左叙登时懵了,像被一个天那么大的馅饼砸中了头、胸、手足,头沉沉胸闷闷,手足也抬不起来,只好就那么呆在那儿,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一开口就问:“姑娘想收我为徒?”

    秋花旋点头道:“时间紧迫,我也不需要别的,你在这地上磕三个响头,这拜师礼就成了,从此以后你跟着我学功夫做大事,我绝不会亏了你。”

    她把话得老气横秋,显得一副十分干练的模样。

    若是别人这么做,恐怕会是一副孩强装大人。

    可她这么,就让人觉得是理所当然,这天底下最好的一切,都该捧到她的跟前,让她好好享用。

    但是左叙仿佛是个不识好歹的。

    他和和气气地盯了这姑娘半晌,委婉地拒绝道:“姑娘,我这身功夫都是和我那老师父学的,虽他死了,但我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另投他门,你想我报恩,不如另外寻个法子?”

    秋花旋道:“我不要你用别的法子报恩,我就要你拜师报恩。“

    巫云光却在这时道:“我看你还是拜个师吧,咱们千辛万苦下来这一趟,救人不易,你怎么也得承个情。”

    他心里也知道秋花旋这一招不靠谱,可人的心是偏的,遇着这位姑娘他就不去想别的了,她想让左叙拜师,那对方最好就老老实实地拜师,多一句都是欠揍。

    楚恪见自己又慢了一步,马上补充道:“我仁兄,你那位老师父都已经仙去了,你再拜个师也不算改换门庭,也就多了一位师父罢了。”

    楚慎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二人美色当前胡乱话,真是不管不顾了。

    他侧过头,发现燕择一直在盯着左叙看,心里眼里都是朋友,一时竟放不下别的了。

    难得的,楚慎也觉出了一种酸测测的味道在舌尖里徜,他不觉得燕择有朋友是件坏事,可他盯着这朋友的样子也太奇怪,不像是久别重逢,倒像是一场美梦成了真,欣喜若狂都不足以概括。他俩的关系究竟有多好?为何燕择从前没提起这人?

    那左叙眼见二人劝,却还是直了脖子看向秋花旋:“姑娘大恩无以为报,可我在这地牢还有要事得办,办不成得丢命,办成了也未必能活,就不劳姑娘费心了。”

    秋花旋道:“如果我一定要你拜师呢?”

    这世上哪儿有强按人拜师的?这姑娘未免也太霸道。

    楚慎看得直摇头,左叙苦笑道:“恕我直言,姑娘手头的功夫极挑人,一般人练不了。在下年纪已上三十,身形骨形都已定,实在不配修姑娘的神功。”

    他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拜一个看上去二十不到的姑娘为师,像什么话?笑话。

    秋花旋摇了摇头道:“你是嫌我年纪太轻,练的功夫配不上你?”

    左叙摇了摇头,“我没这意思,姑娘刚刚露了一手,那是极好的爪功。”

    秋花旋却一根筋扭到底,认定了他是心底瞧不起,于是手里滑出一把寒凛冷淬的匕首,“你若不信,我再叫你瞧另一招。”

    完那匕首就往肚子上一扎,左叙大惊失色,以为她要自杀威胁,急急忙忙出了一手。

    只有他出手的时候,楚慎才能看得出他的动作有多快。

    这人前一瞬还是石雕木塑,呼吸平缓到不能再平,后一瞬身子就像是脱出笼子的一条蛇,转瞬间滑到了秋花旋身边,抢步、手、夺匕首,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再无半点迟滞。

    刚刚脱困就有这样可怕的速度。真是天生的盗贼,半点都不带虚的。

    难怪秋花旋看得上他,就连楚慎都有招他入秦门的冲动。

    左叙夺了匕首就一把扔在地上,怒气蓬勃地对着秋花旋道:“姑娘就算要我报恩,也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功夫再妙,也是肉身凡胎,岂能刺就刺?”

    秋花旋冷冷道:“你是我什么人,我想什么时候自伤就什么时候自伤,何时轮得到你话?”

    左叙一愣,当即明白了一切。

    他长叹一声,嘴里溢出一句:“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三拜。”

    完人就软下来,一条蛇似的伏在地上,给秋花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这人才站起来,对着秋花旋语重心长道:“拜师已成,姑娘千万莫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听懂了没?”

    这话哪儿是徒弟对师父,分明还是长辈劝个年轻。

    燕择眼见老朋友无奈中招,却也幸灾乐祸地在一旁看,他与楚慎这一路来情爱润了不少,但也从这烂人身上吃了不少瘪,如今难得见别人吃瘪,而且这个人还是他认识的,喜欢的,那可得乐呵好一阵了。

    楚慎把他的一颦一笑尽收眼底,于是更加好奇,为何这人从未提过左叙其人,左叙又为何沦落到这侯府的地牢?

    他刚想问上几句,那左叙忽的动起来。

    一动就不是寻常的动,手一抬袖一扬,竟把刚刚夺走的匕首射了出去。

    朝谁射?竟是朝楚慎而去!

    楚慎一个闪身避开这道白光,却见这道白光擦过他,没入身后的黑暗。

    那黑暗处也没什么,不过一堵矮墙,墙角处一个洞,那匕首竟直飞而去,不偏不倚,正沿着洞口这么戳进去,刺出了一阵凄凄惨惨的惊呼。

    燕择与楚恪对视一眼,二者立刻冲到墙面,彼此踹上一脚,再一刀一剑砍戳下去,那墙面破了几道裂缝,便被他们顺势推开,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原来是徐道莲躲在墙后,那把匕首直接从他的嘴巴没入,透穿了咽喉与后脑,黄黄白白的脑浆流了一地,分明是活不成了。

    这人生前风光媚态,几次死里逃生。没想到最后竟阴沟里翻了船,叫左叙一把匕首要了命,而且他死时毫无莲花之美,一眼看去就知其形凄惨,其状可怖,与那些他折磨的囚犯毫无异样。

    燕择上前查探:“他刚刚对着那洞口张嘴,是想朝着我们吐出嘴里的暗器?”

    所以那匕首是在救楚慎的命?

    但楚慎却道:“他躲在墙后,这么近的距离,为何我们都察觉不到?”

    他修了万象神功,耳目本更更加灵敏,可却丝毫未曾觉出这徐道莲的隐匿。奇哉怪哉,莫非是他修的还不到家?

    左叙却道:“你们没察觉,是因为他刚刚不是一个人,有一个人还在他身侧,这个人的功夫一等一的怪异,不但能自己隐匿气息,还能帮着别人隐匿气息。”

    楚慎目光一闪道:“作为一个囚犯,你知道得似乎很多。”

    左叙道:“因为我下这地牢,本就是为了杀死这个人。”

    楚慎蹦出一连串的问:“你也是故意混入侯府?那人是谁?做了什么事儿值得你去杀?”

    左叙苦笑道:“来兄台或许不信,但这人是一个药人,据我所知,他长得很像是秦门楚慎的弟弟——楚恪。”

    话音一落,楚慎的脸忽的一下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