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大佬的凉亭对峙
秦灵冲找到楚慎时, 已是半月之后。
霍闲非的秘籍已找到,一匹快马送至雁山派处,楚慎便出了侯府。
他人是回了平安城,却不奔别处,更不寻秦门人,只找了寇雪臣这天下第一抠门人, 日日品茶赏花, 日子过得不要太惬意。
秦灵冲见到他时, 这人正与寇雪臣在亭下品茶。
他一见对方如此悠闲, 面上就不太好看。
自己披星戴月而来,这人也不出来迎,就坐在那儿, 富贵闲人一般和老朋友话, 这是给谁看?
他咳嗽一声,这人仿佛才注意到此处有别人,回过头来, 见是秦灵冲,面上适当地添了几分惊与疑,仿佛完全不知道他为何在这儿似的。
“你怎么亲自过来了?张澜澜呢?”
秦灵冲笑道:“他很好, 三哥可好?”
楚慎道:“事情都解决了,我自是一切都好。”
他看着毫无异状,倒似真不知情。
秦灵冲想了一想,话到嘴边还是憋不住:“我有一问,不知能否和三哥单独谈谈?”
可真等到单独谈了, 他却又觉得千言万语藏在口,一时半会走不出。
楚慎也不急,挑了几根花枝插在瓶里,像故意折磨秦灵冲似的慢条斯理地做这些琐碎活,也不开口,只等着秦灵冲。
可他没有等不及,倒是秦灵冲先沉不住气。
这人上前一步道:“三年前失踪的那个上官崇……你把他派去了哪儿?”
楚慎手势一滞,停在花枝上的手像冻了一冻。
时间在这一刻凝如死水,但也仅仅是一瞬,楚慎就解了冻,他身上温暖气息重临,面对秦灵冲浅浅一笑,仿佛把一切都看穿了。
“你见过旗山寺的灵远大师了?”
秦灵冲见他如此沉着镇定,目光一紧:“他半月前病故了。”
“这件事我听了。”楚慎的笑成了一声叹息,“他去的时候我不在平安城,你能替我送别故人,是好事一件。”
这人顾左右而言他,秦灵冲直接了当道:“你知道我的不是这个。”
楚慎道:“灵远大师故去已有半月,该查的你想必都查了一遍,想必上官崇是谁,你心里也清楚得很。”
秦灵冲咬住了唇,恰恰相反,他查了一通又一通,对这个上官崇却所知甚少。
他知道这人是五年前入的秦门,仅一年功夫就获得裴瑛赏识,又得了楚慎的青眼。可那之前的背景,却是模糊一片,与他相熟的故人
所有人都认定此子天赋异禀,平步青云不过迟与早,甚至有人暗里宣传,他会成为秦门第七杰。
人人赞誉,个个称好。可谁想到,三年前这人忽没了影儿。
众人揣测纷纷,楚慎忽对外宣称,上官崇是被他派到了外地,去执行一项机密任务。
一个任务能有多机密?能告诉你就明这根本不是什么机密。
但副门主一言九鼎,自是无人敢疑。
上官崇的下落成了月的影儿,人的声儿。总有人自己听过他的消息,可没一个人能真正瞧得见他。秦灵冲也渐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若非灵远大师临终提起,他连上官崇的模样也想不起。
可如今他想努力回忆起这人的一切,对着也楚慎也使劲问。
“三哥可否回答我,你究竟把上官崇派去了何处?”
楚慎微微笑道:“重要的不是他去了何处,而是他永远回不来。”
他的笑仍是笑,话却仿佛不是话,而是忽然翻出的一把刀子。
这话刀子一亮,天地为之动容,手上的花瓣像第一个变了颜色,一大坨一大坨地往下掉,似是被楚慎捏断的。
可楚慎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把掉了的花扫到一边。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些花开得碍眼,插在一起头重脚轻,必须拂去。”
上官崇已回不来,不会有人威胁到他的地位。
秦灵冲听懂了这句话,但他从这个男人身上,又一次感觉到了几年前的那种压迫与紧张感。
这人还是原来那个楚慎,即便已经退去锋芒,即便染了一身病气,那种叫人望而生畏的威压感依旧没变。
明明是旧日的熟人,却又令人陌生到胆寒齿冷。
秦灵冲目光一闪:“他回不来,是不是因为你杀了他?”
这话问得大胆,楚慎看了他一眼,接着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这样的人只有自己杀了自己,没有别人杀了他的道理。”
秦灵冲有些不耐烦:“你能不能不要再和我哑谜?我只是想知道……”
楚慎道:“想知道他究竟是你的什么人?想知道我为何要支持他?”
两句话是两道雷,果真劈得秦灵冲成了断木焦花,直愣愣站在那儿,似是没料到他会得如此直白。
楚慎把几根花枝从瓶里拿了出来,也把话一起从心里拾出来了。
“世人只知老门主有一子名秦灵冲,却不知他另有一子遗落在外。”
这个儿子因一场意外,被老门主夫妇遗失在塞外。
无人知他生死,但他走失时不过两三岁,这样的孩子流落异乡,下场可想而知。
也因此,老门主夫人日日以泪洗面,老门主心伤气急,可他一直坚信这孩子还活在某处,终有一日与他们夫妻团聚。
可惜世事总不如人意,他们左等右等,也没等来团聚的这一日。
虽老门主夫妇有了第二个孩子,但人心肉长,老门主还是挂念着这第一个孩子,直到病重去世前,也不忘记嘱咐楚慎这件事。
“嘱咐你什么?”
“两件事,第一件是找到他,第二件是比较你们的才能。”
秦灵冲诧异道:“比较我们的才能?”
老门主觉得他的长子在外受苦良多,若能寻着,一定要多番弥补。但也不能因此亏了秦灵冲,于是想出个折中的法子,由楚慎作为看护人,比较二子的才干。若长子优于次子,那便将少门主的位子让于长子,反之亦然。
这是一种极大的信任,楚慎欣然受之,却在之后因此屡屡受挫。
上官崇入秦门的第一年,他无意间看见了对方身上的胎记,因此确定了他是老门主的第一个孩子。
秦灵冲又惊又疑道:“从你确定他身份的那一刻起,你就在不断地比较我和他?”
楚慎点了点头。
他无论怎么比较,结果都很明显。
上官崇自在外历练,无论是心性、才干,远胜于受着百般呵护长大的秦灵冲。
秦灵冲只觉心一下子沉到了底,想动动不了,好像一旦挪了步,人就得掉到万丈深渊下边去。
“所以你当初选的人……是他?”
楚慎点了点头,“一开始我的确是这么选的。”
秦灵冲面色惨白道:“那为何改变了主意?”
楚慎目光中透出了点伤怀,“他犯了一个很大的错,人品失格,德行败坏,便没资格再做大帮派的少主了。”
秦灵冲却笑得越发厉害,笑得简直要把心都挖出来,然后捧给楚慎看。
“你选他是因为他的错误?而不是因为我的努力?”
楚慎沉默不语,秦灵冲只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手一扫,桌上的花花瓶瓶全碎了个干净。连带他的怒也一并发作,全喷在楚慎一人身上。
“如果他当初没有犯那个错,你是不是算扶他上位,拉我下台?”
楚慎闭了闭眼,嘴唇似溢出一声叹息。
秦灵冲却嫌这反应不够,简直太云淡风轻,毫无真情,还和以前一样该死的从容!该死的故作镇定!
他伸出手,死死地攥着楚慎的手,怒火星子几乎要从头顶冒出来,嘴唇青青紫紫地哆嗦着,仿佛多年情分碎了一地,竟是再也拾不起来了。
“这三年我的确是与你疏远……可是前四年,我是真心实意地信任你,把你当做兄长,把你当做头顶的天,护身的伞。可你如今告诉我,你原本是算在我最信任你的时候……从背后捅我一刀?”
楚慎的手覆上了他的手,他面上并无变色,只是手在颤抖,连点头都是慢慢的。
秦灵冲却笑了,越笑越是凄厉,越想越是愤然,只觉一番真心全都抛去喂了狗,自己多年以来的信任,这些日子的愧疚、懊悔,反倒像是台上一场戏,底下的人只当做一场笑话去看。
谁听了能不笑?
谁看了能不骂他是个傻子?
傻子一般的秦灵冲,连险些被人拉下台都不知道。
我最信任你,最爱重你的时候,就是你一心算计我,想着毁我一切的时候。
“你后来拼死扶助我,是因为你之前做了亏心事,愧疚了,想弥补?”
楚慎闭了闭眼,“不错。”
秦灵冲攥了他的手,面上青筋直蹦道:“为何不替自己辩白?你刚刚不是很能言会道的么?”
楚慎冷着脸:“我对你的谎已太多,不必再多一句了。”
这人竟是连解释都不屑了。
秦灵冲连道几个“好”字,完利眼一瞥,看向楚慎,倒像是看向一个从来不认识的人。
“好个楚慎,好个义薄云天、忠心耿耿的楚三哥!”
完拂袖而去,再不停留片刻。
楚慎却目送着他的背影一直消失在远处,连面色仿佛是苍白的。
等这人完全走了,他才来得及发出一声压抑的叹息,叹完之后,就有一片人影落了地。
萧慢慢慢直起身,抬起头,看向楚慎道:“你你不想撒谎,可你刚刚还对着他撒谎了。”
楚慎摇了摇头:“我没撒谎,只不过有些事没全。”
萧慢道:“该的没,结果还不是一样?”
“你别这样看我。”楚慎像抱怨一般道,“如果我把实情出,他会崩溃得比现在还厉害。”
萧慢没有话,只是上前拉了拉楚慎的袖子。
那是秦灵冲刚刚扯过的地方,袖子已然破了。
古人有割袍断义一,如今袍子都被扯破了,那这义气还留不留?情分还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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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澜澜听得秦灵冲回秦门,本想去他问出了什么,不料一路过去,发现所有的下人都阴着脸,一问才知,秦灵冲自回来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茶饭不进,送去的盆碟碗筷都砸了个遍,叮呤咣啷,砸得人心里发慌。
这人怎么发了这么大一通火气?连楚慎那样的人都没把他哄下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张澜澜心翼翼地屏退了下人,推开了房门,眼见秦灵冲发丝凌乱,双目冒血,不知多久没睡过吃过了。
他一出现,这人就像是受了更大的刺激一样,冲上去就揪住他的衣襟,直接把人给提了起来。
“你他为什么不解释?到了这个地步他为何还不解释!?”
张澜澜一脸疑惑道:“啥?”
秦灵冲把这人放下来,“他的背叛我可以原谅,他的不忠我可以当做一时糊涂……可在我们经历了这么多后,他连辩白都不肯替自己辩白,连一句解释都懒得给我……”
张澜澜整了整衣襟,上去扶着这人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秦灵冲却没答他的话,只自顾自地道:“你以为我不知他如何算?他一定又自以为为我算,什么都不,憋在心里就成了圣人……”
完“噗嗤”一笑,秦灵冲目光一厉道:“他以为……我会让他如意么?”
张澜澜听得有些慌了,他从未见过秦灵冲这般失态,这人究竟怎么了?
“楚慎到底对你了什么?”
“他看上去了一切,其实他什么都没!”
秦灵冲重重一拳砸在桌上,见了血都没丝毫反应。张澜澜看得心里一怵,秦灵冲却忽的转头看张澜澜,手搭上了他的肩,人和魔怔一样看着他,像透过这张脸看见当年的一切是与非、罪与罚。
“他认定我不如那人,那我就给他看看一个新的秦门。他觉得我能赢是因为对方犯了错,那我就让他看看我的人品。我秦灵冲,有恩必报,有仇必还!欠他楚慎的东西,我一点一点地还清,第一件,就是解他的毒……”
完他才拍了拍张澜澜的脸蛋,近乎癫狂地笑了笑。
“以后我要他欠着我,而不是我欠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