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家宴很和谐,白殇殇受到了很高的礼遇,徐老和徐夫人甚至提起了婚期。闲话到晚上九点,两对的各自回家。庄墨被徐老叫去拿点时令瓜果,任明卿在门前等他,过了一会儿感觉自己被人抱住了。眼前漆黑一片,是庄墨的手覆着他眼睛上。他的另一只手横在自己胸口,很亲密的姿势。
“猜猜我是谁?”男人的声音低沉清雅。
庄墨好像很喜欢这种游戏。他喜欢亲近自己,喜欢牵自己的手,喜欢跟自己骚话。男人之间会有这么多不必要的肢体接触吗?
任明卿良久没有出声,庄墨把他放开了。任明卿看着他的目光带着审视。
“怎么了?”庄墨笑容不减,但有些惶恐。
任明卿垂下了眼睛,磨了磨自己的鞋子:“今天我看了白姐的文章。”
“哦?她让你看的?”
“嗯。”
“她问你的意见?”
任明卿愣了一下:“没错。”
但他想的不是这个。他想那是篇耽美,写的是两个男人谈恋爱。
庄墨提醒他:“如果有人让你看文,一律很好看,多些客套话,别去谈论她的缺点。”
“为什么?”
“作家都是很骄傲的,认为自己写得最好。你是同行,不是编辑,你指出她的问题,她根本不会接受。即使她后来意识到你的是对的,她也不会原谅你。真话遭人记恨,吃力不讨好。”
任明卿有点恍惚。他本来想反驳,别人叫他看文,请求他的意见,他不能这样不负责任。但一想到白殇殇离去时的表情,他就把话咽了下去。从他开始跟她讨论写作的核心意义hi开始,她就很不耐烦,也许庄墨是对的。
低沉清雅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她不听你的,对你没有伤害,反倒是阻碍她自己的发展。这也是个教训,以后长点心眼,不要对谁都掏心掏肺。不过你们都是自家人,她不会因为这个事情就记恨你,开心一点,嗯?”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任明卿心想,庄墨总是那么好。每当他有什么情绪,遇到什么难题,庄墨都会及时出现在他身边,温柔地开导他。他过自己是他的工作,但有人会一天24时工作吗?
他停下了脚步,扬起脸:“你是不是同性恋?”
庄墨愣住了。
他花了三秒钟,控制住了僵硬的面部肌肉,把那个渐渐消失的笑容重新挂起来,避开了任明卿直率的目光:“为什么突然那么问?”
任明卿重又垂下了头,胸膛起伏,仿佛在酝酿一颗重磅炸弹。此刻的寂静是战场上还未决出胜负时的寂静,紧张得令人窒息。
两个人继续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天色已晚,区里的商店都张罗着关门,路上没什么人,只有一对双胞胎有有笑地迎面走来。
任明卿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脱口而出了。他看完白殇殇的那本书以后,心中一直隐隐不安,这种不安使得他在席间都没有办法和庄墨好好相处。他好像沉浸在那个剧情中走不出来了,庄墨替他拿筷子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着那个男二号当着男一号的面假装跟别人上床的情节,想到白殇殇那句“如果庄总在外面养了几个的”,气得他把筷子都给掉了。
庄墨很懵,他也很懵。他很快就向庄墨道歉了,庄墨宽宏大量地原谅了他,还偷偷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了。
“有什么事跟我,不要自己憋着。”庄墨一如既往的温柔。双目对视时,近到可以看到眼中的星星。
任明卿产生了新的困惑。
他凝视着庄墨英俊的侧脸,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他给自己的合同很优渥,在一起的开销也从不计较;他们现在住在一栋红色砖头的美式别墅里,养了一条叫里约的草狗;家里都是书房,每一个书房都是他的;他在进屋宴上对所有人他们是一对;静静曾提醒自己“防着他一点”、“他想泡你”,而白姐质问自己:“如果庄墨出轨,你会跟他分手吗?”
任明卿一直都是怀疑的,庄墨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好?庄墨过好多次,是因为他的才华。得多了,任明卿即使再不自信,也不得不接受,毕竟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呢?
现在他知道了,确实还有别的理由。
虽然这个理由在庄墨身上不一定成立,但是……你看,两个男人是能互相谈恋爱的。
任明卿看着庄墨和徐老谈笑风生,哄徐夫人开心,心中冒出个念头:这不就是个女婿吗?
他吓得碗都掉了。
庄墨抓住了他的手腕,叫他不要乱动,让人拿个新的来。任明卿乖乖坐着,视线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庄墨的手指纤长有力,肤色比自己的要深一些,毫不犹豫,也不动摇,挣脱不开。
任明卿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他不是缓慢加速的,而是在一瞬间飙到了身体难以承受的地步。他感到晕眩,窒息,背上的每一个毛孔泵出热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你怎么了?”白殇殇在对面看得一清二楚。
庄墨转过身来,松开了他的手,一切都结束了。
“没事。”任明卿羞耻地低下头,不敢和白殇殇对视。她一定什么都知道了。
后来的整个晚上,任明卿都心不在焉。他想得很多,却一片混乱。白殇殇的话在脑海中无数遍响起,起先是凌乱的,无序的,冗长的,最后汇聚成一句黄钟大吕:“你会跟他分手吗?”
他坐在庄墨身边,看着他悠闲地放在腿上的手,手……
他高中的时候春游,去游乐场坐过一次云霄飞车,从最高处摔落下来的时候,因为失重,胸腔会变得很轻,仿佛心脏根本不在那个位置,他现在坐在庄墨身边就是这种感觉。
突然,心灵深处冒出来个细的声音:“那你写得根本不怎么样啊。”
无数个白殇殇的低语突然终结了。她们沉默是因为惶恐,战栗,害怕那个细的声音。
任明卿眉心沁出了冷汗。
如果他们之间存在爱情,那就明,庄墨根本不是被自己的才华吸引的,他根本就写得很烂啊!
任明卿紧张地看了一眼庄墨。如果庄墨爱他,那庄墨的爱情就让他像个傻瓜。庄墨为爱情奉上一切,却狡猾地是献给他的才华,让他白高兴一场,以为自己真是个天才。庄墨怎么能这么骗他呢?
徐老放他们回家的时候,任明卿是头一个站起来的,他等不下去了,他要问清楚。
“你是同性恋吗?”这句话的时候,任明卿勇敢得像个武士。他知道自己应该委婉一点,或者再多考虑一下,找个合适的时机……但他不想兜圈子,这个问题很重要。
庄墨被他吓了一跳,问他为什么这个,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了。他朝那两个双胞胎走去,跟他们寒暄起来:“明卿,这是魏柯老师和谢榆老师。”
任明卿恍惚地上前,双胞胎中的哥哥和庄墨握了握手。
“两位老师住在这儿?”
“没错。”
“这是我的作者度他山。”庄墨把任明卿介绍给他们。
“我的作者,”任明卿心想。“他以前会我的太太。”
他第一次发觉太太是一个如此暧昧的词,如果有什么可以跟“太太”比肩,无非就是“先生”了。他至今仍叫他庄先生。
“明卿,魏柯老师和谢榆老师都是国民级别的职业棋士,你想要签名吗?”
任明卿从脑海里挖出他俩的新闻。魏柯在Goratings上霸占世界第一已经足足七年了,是目前为止唯一和Alpha Go下赢了的人类。而弟弟谢榆当年在中、日、韩三国围棋擂台赛中,替罹患神经纤维瘤而暂时失明的哥哥上场,坐镇中方主帅,在日本先锋单枪匹马冲到主帅帐前的时候力挽狂澜,连斩日方新人王、天元、棋圣、棋圣、本因坊五员大将,保住了10年来中国队大国战从无败绩的战果。他们是继聂卫平以后最著名的围棋棋士,中国体坛的一张活名片。
他回过神来,与两人握手,虽然谈不上兴奋,但至少不再神游天外。
“我认得一个作者,还根据你们的事迹写了本传记,叫《天才棋士》。”
“我知道,剧组聘请了我们做专业顾问。”
“圈子真。”
……
插曲结束了,他们继续往停车场走去。区绿化很好,蟋蟀在草丛里长鸣。庄墨跟他讲魏柯和谢榆的事,讲其他的竞技项目,任明卿量着他,发现他若无其事。任明卿脸上那种武士般的表情消失了,他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他又变成了那个性情温和的年轻作家,但他清俊的面容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依旧心不在焉,郁郁寡欢,即使庄墨就在他身边也无法安抚他了。
因为他知道,庄墨的距离比从前远了一公分,或者两公分。衬衫袖子和卫衣袖子时不时还会摩擦在一起,但庄墨一整晚都没让他们的手臂有任何形式的碰触。
庄墨也不再看他了。
“他不是同性恋,还想避嫌。”任明卿心想。
随即他又莫名联想到那个男二号当着男一号的面假装跟别人上床的情节,那么荒诞,那么不真实,但他很生气。庄墨总有一天也会这样,而且,他连男一号都不是。庄墨怎么能这样?
回家以后,任明卿道了声晚安,关门睡觉。庄墨看了一会儿那扇紧闭的大门,回自己的卧室,开了白殇殇的书。
他很快就看完了。
等他关掉页面的时候,他闭上眼睛,双手支撑着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现在他知道任明卿为什么这么反常了。他看了耽美文,榆木脑袋开窍了。他终于理解了自己那些引诱,勾引,似有若无的边缘性行为——并且厌恶。
能让好脾气的任明卿毫不留情地问出“你是同性恋吗”,看来同性恋让他厌恶至深。他不会忘记任明卿那种决绝的眼神,他那个时候仿佛要跟自己决斗。
庄墨知道自己得心了,既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应该收起他那些充满着私心的试探,他不想跟任明卿到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其实做朋友也挺好,他还是可以在他身边保护他,不是吗?他们的捆绑又那么紧密,他会成为任明卿重要的人。
即使不是爱人。
庄墨不禁苦笑。如果他爱得少一点,也用不着这么委曲求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