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男神生存指南》火了以后,田恬又收了一波前来投奔的作者,一手操作者,一手操APP。可他这边忙得焦头烂额,网站那边又出事了。
天凉王破之前的那本吃鸡耽美文,在榜单上排名中游,可突然递交了完结申请,堪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田恬去看了她的文章,根本就是太监!烂尾!
一口咸:你怎么这么快就完结了,季度榜单你好歹写满3个月啊!
天凉王破:梗写完了,我就写不下去了
一口咸:我上次不是帮你一起做完大纲了吗,你为什么不按着大纲继续【怒】
天凉王破:数据不好,不想写
她的书连载到20多天就后力不济,她在微博上放了一下个人志印量调查,居然只有100多本,她心如死灰,出都不想出了。
一口咸:那你要不赶紧完结,再想个时髦梗,赶紧开坑,还剩下一个多月,爬榜还有可能啊
天凉王破:我不想写了
一口咸:为什么呀姐姐
天凉王破:没钱
一口咸: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没有作者一上来就大红大紫,都是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起来的。你一个新作者,更新了一个月,在其他站子根本连开V的机会都还没有。你不要总想着你写书要赚多少钱,你先看看你付出了多少再来谈回报好么?
天凉王破:我写了7年了
天凉王破:我已经写了7年了
完就下线了。
田恬愣在屏幕前,开了百度,在搜索框里进去“天凉王破”四个字。搜索显示她是最老一批的耽美写手,之后转战绿江,断断续续写了5年,不温不火,解约之后在微博上持续创作,最后被田恬捡到。
她属于读者听过名字但始终没有欲望要去翻开她作品的那种作者,因为这个年头大神太多了,神作也太多了,如果他们是天空中耀眼的恒星,那么天凉王破就像是颗背景板上的行星,看起来丝毫不显眼,只有真爱才会拿着望眼镜关注。
她的微博只有1w不到的粉丝,没有什么网感,田恬压根没想让她往网红作家那一块儿发展,只帮她一起策划了网络连载。田恬连忙电话给她,向她道了歉,电话那端的天凉王破很沮丧也很失落。
她是靠着对写作的喜爱走上创作道路的,成为作者的理由很纯粹,作为作者却难以保持这样的纯粹。她写了这么多年,出道的时候仰望着大神,靠着自己的努力一点一点混出些许名声,但始终离他们如此之远,距离单位仿佛是光年,那点摸爬滚根本难以弥补巨大的差距;后起之秀又一个接一个一本爆红,比她年纪,比她出道晚,把她远远甩在身后,作为普通人的她心中不可能不愤懑。
满心以为到了新平台,可以凭着自己的努力有所作为,然而她还是被众大神踩在脚下。即使仅仅过去了一个月,她就看到新绘网上的作者被数据分成了三六九等,她无疑不是可以混到顶尖、争夺那300万的人物。
闺蜜克然昨天在群里炫耀《男神生存指南》卖了500万。可是她才写了4万字,才4万字啊!那自己呢?自己那么辛苦算什么?!
一个人来大城市拼,白天劳累地持续着一份没有希望又随时会被取代的工作,夜晚熬夜写作却没有多少关注,没有爱情,没有钱,甚至没有一份栖身之地,而家乡的父母已经老了,需要人照顾。
“所以就这么算了吧。”她。
“别这样啊太太,你想想嗷嗷待哺的读者啊!我看到你这篇文底下的评论都是在夸你,还有人砸了游艇……”
“没有我,他们会去追其他的作者、其他的作品,没关系的。”天凉王破得很平静,却有难以言喻的悲凉。
哪个作者都希望自己的故事被读者所牢记,大浪淘沙、时间砥砺后依然鲜活如初,但大部分时候事情根本不是这样。作者的生命其实也很短暂,只要一停下笔,就是flop、过气、无人问津,更加糟糕的是,即使一直一直写下去也难逃这样的命运,幸运儿永远只是极少数。
一个当红作者的平均寿命只有五年,只有五年,五年之后就不流行他那个风格了,而有多少作者甚至奋斗一生都不曾当红过,他们的生境更加凄惨。
田恬在电话这边急不可耐:“太太,你不要这么丧啊……你是因为数据不好、不够火才不想写了吗?如果看的人多了,是不是就没有这种想法了?那我给你去申请榜单好不好?”
他勉强劝住了天凉王破,然而,当他递交榜单申请的时候,谢想容把他回来了。
——
田恬冲进谢想容的办公室时,她正在跟宋鹏、松开会。
她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找宋鹏、找松开会。作为网站总编,她就差在宋鹏隔壁办张办公桌了,每天盯着用户行为调整前台数据、页面设计、榜单排布、计算权重……松是美术主编,一天要带
着团队出几百张封面,还要负责网站的UI。
在她的操刀下,原本杂乱的内容做了梳理和归类,每一次更新都让读者更容易找到想要的文章。新绘网的网站审美也越来越突出,模糊化男频女频的区别,以无CP和有CP来做区分,让人感觉这个阅读网站很时髦。
田恬等她和宋鹏吵完架,再气冲冲地冲上去跟她吵架:“谢主编,《珠联璧合》这篇文章的开屏推没有通过,为什么?”所谓开屏推就是用户一开APP停留三秒的广告时间,是整个新绘网流量最大的推荐。
“她字数不够,再攒攒上推。”谢想容定下的规矩,开屏推只推10万字以上的文。
“这个作者有特殊情况。”田恬把天凉王破的事情倒豆似地讲给谢想容听,而谢想容在他长篇大论的时候签了三份文件。
“谢主编,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话?”
谢想容淡淡道:“全站现在有2000多个签约作者,每个都在努力更新,榜单本身就排不过来,凭什么她一上来就要拿开屏推?她既不是什么大神,数据又不怎么样,她的书也不是什么蒙尘的明珠美玉,好到可以抛开数据单看内容,自然是跟别人一样按流程走榜单。”
“这个作者有特殊情况。她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如果多给她一点支持,她也许就会改变主意。”田恬试图跟谢想容讲道理。
“这不关我的事。”谢想容表现得事不关己,“你要对你的作者负责,我也要对我的网站读者负责。他们一进网站看到开屏点进来是字数不够、作者不红的新书,他们会觉得新绘网上没有好作品值得追。”
田恬勉强压抑着火气,软下声来哀求:“姐姐,行个方便好不好?大家虽然分工不同,但出发点都是为了公司好,平台的基础不也是作者么?把作者推起来,对大家都有好处。”
谢想容拿起桌子上的文件就往外走。
她这种全然的蔑视挑起了田恬的全部怒火,跟上她的脚步,开始翻旧账:“谢主编,我觉得你是在针对我。不止《珠联璧合》,我们部门的大部分作者要榜单,你不是不给,就是降级。明明可以拿热门推的你给编辑推,明明能拿编辑推的你给新书推,而你们网文部的作者,开屏可以连推两天。你根本就是垄断资源!”
换榜之后他手下的编辑或多或少都有这个问题,田恬强忍着没有上告,觉得是偶然,现在看来却是谢想容偏心。
“……是不是因为庄总编辑能拿冠军奖励的提成,还了我们三个可以看业绩接替他的位置,你就想通过把持榜单来以权谋私?”
两个人边走边吵,引来不少同事的侧目,而位于风暴中心的谢相容面对田恬严厉的指控,眼睛都不眨一下,表情冷漠得像大理石雕:“你们轻阅读部的大部分作者,数据不行,排榜是稀缺资源,要留给更有潜力的作品。”
田恬简直气懵了:“平台能有这个流量,全是因为我的作者引流,读者是为了他们才来到这个平台看文,数据怎么不行?”两人经过烈火哥的办公室前,烈火哥把他们都抓进门里:“不要吵了,为了一个榜单吵成这样。”他坐在办公室里都听清楚了前因后果。
“烈火哥,这根本不是榜单的事。我好不容易把作者圈进来,网站却不给资源,我怎么跟他们交代?”
谢想容从烈火哥的电脑上开宋鹏的数据汇总,投影在屏幕上:“如果拿第二章点击率除以第一章,可以得到一个百分比,这就是留下来继续阅读的读者比例。蓝线是重点作者章节点击比,更新到15章,基本已经稳定下来了,最新张与上一章保持在0.95以上;绿线是SO4作者章节点击比,稳定在0.83左右;红线是田恬负责的微博作者点击比,均章0.7。”谢想容此时才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也就是,在文章的开篇,每多更新一章,都有近1/3的读者弃坑。”
田恬不明其意。
“再看具体的点击数据。”谢想容切换到下一张图表,“蓝线还是主站重点作者,绿线是SO4作者,红线是微博作者。”一开始红线远高于蓝线和绿线,但是红线在10天过后暴跌,绿线和蓝线平稳上扬,目前绿线已经与红线基本持平。
“来我的看法。微博作者引流能力很强,开篇声势浩大,但写个10章后数据就疯狂往下掉。走势不行,明文章内容出了很严重的问题,读者纷纷弃文。SO4作者的存在弥补了微博作者的空缺,造成了同类替代。而蓝线的弃文率是最低的,基本上都是杂志时代过来的老手,写出来的东西能留人。不过他们也有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新读者不认他们,根本不会点进去看。这一期我把50%以上的榜单排给了他们,又让编辑统一修改了文案,想试试看能不能引起读者的兴趣。”
烈火哥嗯了一声:“他们的文章基本上都是冲着IP市场去的,如果能在平台大爆,影版的价格会水涨船高。”
“那我的作者呢?我的作者怎么办?”田恬看他们一板一眼商量起怎么推重点作者,着急地断他们的话,“烈火哥,你的作者都吃影版了,有没有推荐都无所谓,为什么不把更多的机会让给作者?天凉王破写了这么多年没有起色,她都心灰意冷得快要封笔了!”
谢想容平静地反驳他道:“我们是做平台,不是做慈善。谁数据好、潜力大,谁就得到更多的推荐,拿到更多的资源。作者各凭本事话,不是靠卖惨。她之所以心灰意冷想要封笔,根本原因不在其他,而是因为这么多年她都写不出好作品。写不好所以黯然离开的大有人在,这怨不得旁人。”
“那你的意思是我的所有作者全都应该去封笔?!”田恬指着表单上暴跌的曲线,“我承认,我的作者功底都不好,写网文不擅长,但他们灵气都很高,能混出名堂来是靠着他们自己过人的天赋。谁都有一个成长的过程,没有人横空出世就是惊天地泣鬼神,像度他山那样的天才是很少很少的,度他山也是遇到庄墨后才有起色。我们如果只关注大作者的福利,不去关注作者的困境,他们哪里有时间成长成大作者?”
“我再一遍,这不关我的事。你是他们的责编,而我是平台主编。”谢想容的泪痣在细长的眼角闪烁,看上去有种出离人世的冷淡疏离,“你有这个闲情雅致陪作者成长,我没有;我们每个网编每天要看几十部,我们只捡现成。”
这番发言可谓碎了田恬的三观。如果之前他对谢想容的敌意全然来源于竞争关系,如今就当她是阶级敌人了。一个编辑如此冷酷无情、不顾作者的生死,只把他们当码字工人,在他看来是无法原谅的,有悖于编辑这个职业的初衷。
田恬出离愤怒了,质问烈火哥:“你就不算管管她吗?!”烈火哥无奈道:“做网站毕竟是谢主编的专长……”
“你这个叛徒!她给了你榜单,所以你帮她话!我要去师父那里告你们数据至上、辜负作者、卸磨杀驴!”田恬气道,摔门而出。
“那你路上心点儿……诶,门禁卡留给我啊,我帮你卡。”
田恬气势汹汹地回来摘下工牌,拍在桌子上,然后再次把门摔得
惊天动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田恬处理问题的方式永远是撕逼—找庄墨报告—被庄墨削一顿—回来老老实实解决问题。烈火哥对这个死循环一清二楚,但怕谢想容误会,安慰她道:“田儿年纪轻,处理问题不太成熟,但他的出发点是为了作者的权益,不是针对你。庄总心里有把秤,你不用担心。”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他的话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谢想容的工作方式,跟他们太不一样了。如果唯数据论,他们会错过很多有潜力的作者。
谢想容不话,她赶紧掏出消毒药水,对着田恬站过的地方一阵乱喷。
烈火哥挠头:这两个部门总监是怎么回事?结仇结得那么深?
其实谢想容表面稳如老狗,心里慌得一批:田恬额头中央爆了一颗青春痘,刚才起就顶着大脓包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简直不可直视——这是核击级别的精神攻击!至于什么榜单什么数据什么作者,她都无暇他顾。她心里只有田恬的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