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 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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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汤的流水, 簌簌的枝叶, 还有漫天的箭羽, 随之而迸射的血花。

    顾初宁觉得她的心一阵疼痛, 几乎喘不过气来, 下一瞬, 她从噩梦中醒来, 熟悉的床围帐幔, 还有熟悉的陆远。

    顾初宁起身抱住了陆远, 紧紧的:“阿远……”

    陆远抚了抚顾初宁的发:“妧妧, 不要怕, 我一直在你身边, ”他话时声音极度柔和,像是怕吓到了顾初宁一般。

    在这熟悉的怀抱和味道中, 顾初宁终于平静了下来。

    陆远的眉头却紧紧拧着,自那天……过后,顾初宁就时常这样做噩梦, 他甚至觉得她是被魇到了, 寻思着什么时候去寒山寺拜一拜。

    顾初宁闭上了眼睛, 她是第一次见到人那样活生生的在她眼前死去,还是为她而死,故而她夜夜不停的做噩梦。

    陆远想这不是个办法, 顾初宁已经这样好几天了, 人也渐渐瘦了下去,还是得寻个法子, 不能再叫她这样忧心。

    陆远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顾初宁的发:“妧妧,这些天你拘在府里闷的要命,不如明天去寻宋芷话?”宋芷性子活泼,有宋芷在,顾初宁不定会好点儿。

    顾初宁知道陆远是在担心她,陆远的朝务这样繁忙,还要这样为她担心,她就笑着道:“好,我都听你的。”

    第二天上午,顾初宁就和宋芷去了从前爱去的那家茶楼。

    正是夏日的时候,风景醉人,顾初宁看着茶壶前袅袅而起的茶雾,然后轻轻地呷了一口。

    宋芷眉眼低垂,很是羡慕的样子:“唉,自被诊出了身孕,我就再没喝过茶了,瞧瞧这味道,真是幽香,”话间一副馋猫的样子。

    顾初宁特意拿着茶杯在她鼻子前晃了一晃:“唉,他家这茶,真是好喝极了,待你生下孩子,我给你包上一大包送过去。”

    茶楼二楼是个大厅,只用了轻纱隔绝,因而周遭的声音听的清清楚楚。

    只听一旁有个娘子惊讶的声音:“你们听没,承恩侯府的杜曼珠竟然杀了宁国公府的二公子,二夫人竟然也跟着二公子去了,真是……”后面的话就没有出来,显然是震惊极了的样子。

    另一个娘子声音有些含混不清,显然是嘴里的茶还没咽下去,嚷道:“这么大的事,满京城都传遍了,我哪儿能不知道,起来,这二夫人真是个痴情的,竟随着陆二公子一起去了,啧啧。”

    “哎,你,那杜曼珠与陆二公子向来没什么往来,怎么就无缘无故的闹出这起子事来。”

    “谁知道了,杜曼珠从前就那样高傲,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我看啊,她做出什么来都不奇怪。”

    “我可听承恩伯府的上宫里去求太后了,是要饶了杜曼珠一命。”

    “可别提了,承恩伯府真是不要脸,陆二公子可是朝廷命官,这般殒命岂有放纵凶手之理,若是太后敢应了,那就要起民愤了,现在杜曼珠就在天牢里压着呢,日后肯定是要处斩的。”

    完这话,俩人就没有再话了,都是千娇百宠养大的娘子,几时见过人命,此时听了也要吓死了。

    这边,宋芷恨恨地瞪了那俩个娘子一眼,她虽然也不知道其中究竟,但显然顾初宁对此在意的很,没瞧见此时都失魂落魄了,她暗暗后悔,早知道不约在这茶楼了。

    宋芷干笑了一声:“初宁,你上回给我家娃娃缝制的肚兜可缝好了没有?”

    顾初宁笑了笑:“都缝好了,就等着侄子或是侄女出生了,”她虽然如此,可面色到底苍白了,那犹如噩梦一般的几天再度浮现在眼前。

    那时候陆远就告诉了她所有的真相,前世她并非病死,而是郑氏下了毒,这次又是郑氏作怪,勾搭上了杜曼珠,之后就是陆斐替她挡箭。

    顾初宁的心砰砰直跳,她从不知道,郑氏的面皮之下竟是这样狠的心肠,若非是陆斐,她就要再次枉死了。

    陆斐身死,整个京城都炸开了锅,毕竟这可是宁国公府嫡孙,杜氏哭的眼睛像核桃一样,不依不饶的,最后求到了皇上面前,杜曼珠这才被压入天牢等待处决。

    整个府里都安静的可怕,就在陆斐要出殡的前一天,郑氏被发现死在房中,死因是服毒,据她死的时候面上是带着笑的。

    阖府的人都感慨郑氏的痴情,也不免伤心,顾初宁和陆远虽知道内里,却不欲揭穿,纵然郑氏做了再过分的事,但人死如灯灭,就让她这样安安生生的去了吧。

    待办完了丧事,顾初宁还感觉她在梦中,这样短的时间,两条命竟然都没了,她不免感慨,然后不可抑制的想起了前世将死之时,整个人也郁郁起来。

    好在杜曼珠被绳之以法,陆斐在地下也能闭上眼睛了。

    宋芷低着头皱眉,显然是还在为她担忧,顾初宁想起了陆远这些日子都在为他担忧,她忽然间很是后悔,活着就已然很好了,她竟然还郁郁寡欢,让周围的人为她担心,她真是太不对了。

    顾初宁忽然间就想通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往下走,她不能一味沉湎于过去。

    顾初宁笑了下:“这肚兜缝完了,我得再缝些软乎乎的鞋子,好叫未来的侄子和侄女知道我疼惜她。”

    宋芷也搭上话:“那我就在此先谢过了。”

    俩人又了好些琐事,然后才回府。

    …

    又恢复了从前的宁静,日子过得安安稳稳。

    夜了,屋里的烛台上挑了一盏灯,灯光很昏暗,屋里的丫鬟都静声屏气,低头看着脚尖,生怕扰了什么的样子。

    顾初宁倚在榻的软枕上,昏昏沉沉的,她好像是做了个梦,可梦里光怪陆离的,她什么也瞧不清楚。

    陆远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盈盈灯火旁她细白的脸,睫毛纤长,双眸闭阖,嘴唇嫣红似花瓣,似乎正在盹的样子。

    他声的走过去,然后想要抱她到床上去睡,可他的手刚搭到顾初宁的腰,她就醒了。

    顾初宁骤然从梦中惊醒,半睁的双眼十分迷茫,脸颊粉嫩,真是不出的可爱,陆远忍不住俯身吻了吻她的唇。

    顾初宁竟然反过来吻了吻陆远的唇,她的手紧紧的抱着他的腰,靠在他的颈窝处,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阿远,我好像梦见你出去办差了,这次你走的时间特别远,我在家里等啊等的,你总是不回来。”

    陆远的心瞬间软的不像话,他反手抱住了顾初宁,两个人紧紧依偎。

    顾初宁想起了梦里的伤心,闷闷道:“阿远,我从现在就开始想你了,”她真的离不开陆远了,她想永永远远的和陆远在一起。

    陆远的心中升起浓浓的不舍,他同时也讶异的很:“怎么这么巧,刚刚皇上吩咐我要外出,这回回来你就做了这样一个梦。”

    顾初宁马上就问:“这次又是什么差事,还是从前一样吗?”

    陆远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睛:“这次的差事有点不同,是北边的瓦剌寻衅滋事,皇上派我去。”

    顾初宁心中一凛,瓦剌……她虽是内宅女子,却也知些国家大事,瓦剌是周边的一个部族,还没归顺,时常犯上作乱,在边界寻衅滋事,偶尔也会两兵交战,不过大多是战役。

    可就算如此,那不好也是要战起来的,陆远到时候可就是身处战场中了!顾初宁担心的问:“那不是有驻守的将士吗,要你去做什么。”

    陆远解释道:“边界自然有驻守的战士,可我是皇上钦派去的,算是鼓励战士的作用吧,”他安慰顾初宁:“你放心,现在也时不时的有这样的战役,基本都是瓦剌战败,这次只不过是皇上气不过,这才派了我去教训他们一下,一点危险都没有的。”

    这点顾初宁倒是知道的,这瓦剌也不是成心要仗,只是时不时的寻衅,可次数多了,皇上估摸着是气不过了,这才派陆远去,应当是没什么大碍的。

    可就算知道没什么危险,顾初宁还是十分的担忧,她委屈的道:“自我和你成婚,你就日日忙着朝务,要不就是出去办差,一走就是一个月,这回更是要去仗,你又要把我扔在家里多久?”

    陆远也舍不得,他知道自己十分对不起顾初宁,可皇上已经下了命,他只能道:“对不起,妧妧,等这次回来,我就再也不这样了,我每天都守着你。”

    顾初宁竟然委屈的哭了出来,她捶着陆远的胸膛:“我不信,我这次又要一个人在家里待多久呢?”

    陆远被顾初宁弄得都不想走了,可皇命难为,何况北边还有那么多百姓,他只能狠下心肠:“妧妧,等下次,下次肯定不会再这样了,你别哭了……”

    顾初宁哭着声噎气短,最后还是道:“那好吧,我就再信你这一次。”

    陆远心疼的去吻顾初宁脸颊上的泪水,然后吻到了顾初宁的唇,待顾初宁反应过来的时候,陆远已经埋进她的身体里了。

    陆远将她的腿分开,一下一下,用尽了力气。

    顾初宁声音娇媚:“你什么时候走?”

    陆远又狠狠地撞了她一下:“三天后。”

    顾初宁忽然起身使劲儿咬了咬陆远的肩膀,竟然留下了牙印:“你答应我的,要尽快回来。”

    “嗯,以后我们都好好的。”

    …

    战事向来时长,怎么也要两个月才能回来,而宁国公府现在还是死一般的沉寂,陆远也怕顾初宁受欺负,就张罗着把顾初宁送回了济宁侯府,那是顾初宁的母家,一定能照顾好她。

    临走前,顾初宁站在她未出阁时的院子里,抱了抱陆远:“阿远,我等你回来。”

    陆远在她耳边轻笑了下:“我得快些回来,可不能叫谢祁和宋芷的孩子比咱们的孩子大太多。”

    顾初宁红了脸,这个没正形儿的。

    回了济宁侯府,顾初宁真是过上了公主一般的生活,宋老夫人思虑周全,送过来的每一样都是极好的,济宁侯也时不时来看顾初宁,给她带各种新奇的玩意儿,毕竟当时济宁侯就觉得嫁女儿太早了,正好现在回来了,卯着劲儿的哄顾初宁开心。

    真是吃金咽玉一般的生活,可顾初宁还是觉得像是有什么缺失了一样,她控制不住的思念陆远,甚至在想若是当初叫他把自己一起带上就好了。

    可这到底是妄想,这般过了一个多月,顾初宁还是不能习惯。

    月悬中天,帐幔随风轻拂,架子床上顾初宁正在熟睡,她又做梦了。

    梦里她似乎身处一个黑漆漆的祠堂,屋子里空荡的吓人,只有一个案几,一丝光线都没有,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顾初宁蹙了眉。

    下一刻,菱格槅扇被轻轻推开,刺眼的光线照亮了祠堂,很快又归于黑暗。

    进来的那人穿了一身玄色暗纹的斗篷,眉眼极俊秀,不是陆远是谁,瞬间,顾初宁就想起来了,她曾经做过这样的一个梦,一般无二,不过那梦里她只是个旁观者,还窥不清梦的全貌。

    顾初宁立在祠堂一头,静静的看着,她的心砰砰直跳。

    陆远俯下身子,他极尊贵的斗篷拂在地上,俊秀的眉眼阴郁,声音冷漠的没有一丝感情:“地下冷,你下去陪她吧……”

    言语间带着滔天的恨意和冷彻。

    顾初宁的脑子炸了开来,没错,她曾做个一个一模一样的梦,只不过当初在梦里只看到了陆远,却没有看见同陆远话的人。

    此刻,顾初宁转过头去,她终于看到了那人的模样。

    案几旁坐着一个女子,她衣饰皆乱,头发松散,嘴角带着懒洋洋的笑意,她也不顾衣衫都散在了地上,对着陆远笑:“徐槿死了,确实是我害死的,你就算杀了我,她也不能活过来了!”

    陆远忽然上前掐住了她的脖子,指骨分明,像是地狱里的罗刹。

    那女子眉眼间都是恨意,扭曲的变了形,但依稀能看出往日的秀丽,不是郑氏是谁。

    就这一瞬间,顾初宁就全都想明白了,她确实为郑氏所杀,难道她看到的竟是她没有作为顾初宁回来时的情景?

    若是没有她,那么徐槿就是彻底的死了,按照现实的时间线,在她死后的第七年,陆远依旧会查到那毒的来源,也会知道郑氏就是杀害她的凶手。

    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陆斐挡箭,也不会郑氏殉死,郑氏会作为凶手被陆远捉住,然后会发生现在的这一幕。

    顾初宁终于确信,如果她没有成为顾初宁回来,眼前的事就会上演,这是另一种事实。

    时光被拉扯,画面转到了一个冰天雪地的山谷中,漫天都是风雪,安静的很,只有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顾初宁转过身,果然看见了熟悉的红色的雪,那是遍地的尸体染就的血海,尸体摞着尸体,在冰雪地里无知无觉。

    顾初宁几乎喘不过气来,如果这些都是会真实发生的,那么……陆远会……死。

    顾初宁疯了一样的跑过去,她穿过了重重尸海,还是看到了那熟悉的玄色暗纹的衣角,顾初宁颤抖着手将他的尸身翻过来,落入眼里的就是那个几乎要辨不出颜色的吉祥结,她给陆远的……

    目光渐渐上移,顾初宁看到了陆远的脸,他白皙的脸上挂了些血迹,俊秀的眉眼闭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顾初宁轻轻碰了碰他的脸,满手的冰凉。

    在这一刻,顾初宁作为梦中的旁观者,终于有了知觉,她感受到了这无边无际雪谷的寒冷,冷彻心扉。

    她的阿远该是多么冷啊,顾初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