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苏北痕
这日戌时十分, 苏北痕心中隐约感到莫名的慌乱。
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端木, ”苏北痕对着那个默默帮忙的瘦身影道:“今日有些急事, 剩下活的可以拜托你吗?”
端木仅仅点了下头,没有多问:“你去吧。”
苏北痕知悉他的性子, 道谢的话语就免去了。在水缸里舀了瓢水略略清洗了脸手, 苏北痕定了定心神, 向侯府的方向前去。
寂寞的夜色,一轮冰月高悬。绝世的高手在黑夜中穿梭, 身如云中飞燕, 越低瓦, 攀高墙。
候府今夜一如往常, 苏北痕看见萧慕雪提了一个大食盒,进了玄歌的房间。
“玄歌, ”萧慕雪声音若空谷幽兰, 清脆悦耳:“你看,我做的桃花羹, 是不是很好看?”
萧慕雪开食盒,端出一碗嫩粉色的羹汤。桃花为引,松果渣为伴,汤面精致, 甜香扑鼻。
“哦?想不到雪的手艺精进这么多。”
萧慕雪轻抿着唇, 为玄歌盛了一碗,示意他尝尝看。
一碗入肚,玄歌满意极了。
萧慕雪捂嘴娇笑:“侯爷是在哄我开心吗?侯爷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 怎么一碗桃花羹,倒像是喝了碧叶琼浆般。”
“那是真的好吃么。比起府山那几个厨子,整日千篇一律的食谱,雪这碗羹当真是佳作。”
“侯爷喜欢就好,喜欢的话,我日日愿意给你做。”
“来,”玄歌示意萧慕雪靠的近些。
萧慕雪朝玄歌边上靠了靠。
玄歌轻轻地抚上了萧慕雪柔软的腰肢。萧慕雪肌肤间感到异样的触碰,浑身酥麻。厮磨一会儿,玄歌的呼吸变得粗而沉重。他的手向上伸了点高度,到了那两处凹陷处,忍不住用力捏下,恨不得将心口淤塞的情绪一泻而下。
萧慕雪吃痛,跟着整个身子反射性地向后弹起,而后狠狠地将玄歌推开。
玄歌见萧慕雪竟然又是这样不解风情,兴致全无,心中恼怒。
萧慕雪心头划过一丝苍凉,伴着卑微和倨傲:“对不起,我还没有准备好。”
玄歌道:“雪,你我入冬便会完婚。原道你是江湖儿女,不会刻板在意这样多繁文缛节。再我是堂堂侯爷,你心中也该清楚。”
“我知道,”萧慕雪难以启齿:“是我自己还没准备好,再给我一段时日好吗?”
玄歌无奈地点头。
萧慕雪却看得出,玄歌脸上写满的不悦。
“雪,之前你独自去寻找萧叔父的下落,途中可有遇到什么事情?”
那日胆颤心惊的情景原本就萧慕雪心头盘旋不退,此刻听玄歌猛地这样一问,她的心头禁不住了个哆嗦。
桃花羹的汤碗应声而碎,激得萧慕雪情绪更加焦躁慌乱。
玄歌目意深沉地看着萧慕雪:“雪紧张什么。”
萧慕雪心智还是较沉稳,理了理心绪,正了音调:“玄歌怎会想到我是在紧张,不过是因为方才拂了侯爷的美意,此刻还在想那些罢了,一时失神而已。我去江湖上那段时日不多,也并未遇到什么事情。后来不久哥哥便派苏北痕寻到了我,之后我们就一起来找你了。玄歌,是想问出点什么呢?”
玄歌乍得被萧慕雪反问,面露尴尬:“我能想问出些什么,不过是关心下你呀。”
萧慕雪心情也被弄得不太好,看着地上扎眼的碎片,硬是憋回了眼泪。
待玄歌命人将一地残渣清理干净之后,萧慕雪也告辞而回。
萧慕雪一向是个洒脱豪爽的姑娘,与玄歌相恋以来也是一直坦坦荡荡,如今因为七里山的事情心里头有了疙瘩,却总也挥之不去了。萧慕雪觉得自己不能一直被困在原地不得解脱。好几次,她想对玄歌坦白,但是话到嘴边,终究是难以启齿。
房梁上的黑影清清楚楚地目睹这一幕,心里面长长地叹了口气。
玄歌待在候府里约一个时辰都没有出来,正当苏北痕算走的时候,瞥见蒋义来求见。
两个人在府里都换了身轻便衣装,然后一道出门,上了辆极为普通的马车。
苏北痕警觉起来,立刻尾随其后。
马车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别院,看起来是给女子居住。玄歌和蒋义下了车,蒋义扣门。
扣门声三下重,三下轻,间隔有秩,应是接头暗号。
院门吱呀一声开,出现两个罗衫妙龄女子的身影,皆是浓妆艳抹,扮妖娆。
一个道:“侯爷,想想真是想死你了。”
另一个也道:“侯爷,思思也是要思念成疾了呢。”
玄歌左拥右抱,一人亲了一口:“别急呀,我这不是来看你们了呢。”
玄歌拥着两人进了院门,蒋义在外把守放风。
原本苏北痕已经怒火中烧,跟随玄歌进了院子,更是强行按捺住心中的杀意。
这里竟然是玄歌豢养女人的圈所,方才开门的看来只是寻常地位较低的两个丫头。屋内坐着的四五个皓肤如玉的女子,才是玄歌金屋里藏得宝贝。
加上想想和思思,一共八个女人,苏北痕险些眼睛都看花,不禁佩服起玄歌来,这比三妻四妾还要多上一个。
惹了这么多桃花债,不怕下辈子鬼来缠。
几个女子各有一番风情,或双眉如画若西周褒姒,或双眸闪烁如星光如汉宫飞燕,又或容色绝丽堪比貂婵玉环。
家碧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城倾国,国色天香,此院落可谓桃李花枝竞相艳。
这样一比,萧慕雪逊色了很多。
苏北痕现在想的已经不是萧慕雪在玄歌心中占有多少地位,而且究竟有没有一星半点儿的位置了。
玄歌如到了人间天堂,极尽享乐,几个女子把他伺候得醉生梦死。
一举觥杯盛琼浆,鹅蛋脸的女子娇媚嗔道:“侯爷也太不近人情了,扔下我们姐妹这么多时日,不闻不问,究竟在忙些什么了。”
另外一个柔若无骨的娇人挑开了眉毛道:“倾城,大姐不是告诉过你了么,候府未来夫人来了,侯爷岂还有时光来陪我们几个。”
倾城将放到玄歌嘴边的觥杯又夺了回去:“那今日侯爷还来此作甚,就让我们姐妹几个孤苦苍老算了。”
“别呀,”玄歌抓住了倾城的嫩白手,吻了再吻:“我也是迫不得已。你们不也是知道,萧慕雪是我爹亲自定下的亲,为的是与萧氏联姻,巩固下玄家的江湖地位。若那萧家姐,走江湖的一个粗枝大叶,比得上你们哪一个了。本候心里苦着,你们可得要好好疼疼本候呀。”
“呵呵,”那个柔若无骨的娇人笑开了颜:“多日不见,侯爷愈发的会撒娇弄痴了。那今夜侯爷留下,玉娇好好地伺候侯爷。”
倾城不依,半笑半怒地道:“玉娇该了,今夜该是我们众姐妹一起好好伺候侯爷才对。怎么也不能被你独占了。”
玉娇呸了呸嘴:“玉娇错了还不成,这还不都是想侯爷想的么。”
玄歌温柔乡里尽享女儿温情,苏北痕握紧了拳头,再也瞧不下去。
回去的路上,苏北痕心事重重。
到了端木家门口,苏北痕犹豫了下,复又折了回去,直奔候府。
一来一往地,时辰已经很晚,本以为萧慕雪早该歇下了。可是苏北痕刚刚进了萧慕雪休息的厢房别院,却见屋内一灯如豆,美人无眠。
苏北痕闪身入内,萧慕雪拔剑而起:“谁!”
剑尖直逼苏北痕咽喉,看清来人之后,萧慕雪哐当一声甩开长剑,气呼呼地坐下:“又是发什么疯,这么晚了,突然出现在女子闺房里面,寒庄主是不是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苏北痕坐下,自倒了杯茶水饮下,问道:“这么晚了,还在想玄歌?”
萧慕雪杏目微睁,无精采地道:“没有。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算什么时候回家?”
萧慕雪摇头:“还没想好。你是不是日日做工累了,我过了,我在这里不会有什么事情。你大可不必再装苏北痕,回去找你的娘子吧,不用一直陪着我。”
“那要不要叫你哥哥来?”
“叫他来干嘛?”
“叫他来陪陪你,不也挺好?”
“不用,我不需要人陪。”
“不需要人陪,却一个人这么晚了还不睡,在郁闷什么呢?”
萧慕雪烦燥道:“寒庄主究竟来找我想什么?”
苏北痕顿了顿,又喝了一杯茶。
“你很渴吗?”
“没有,喝一点壮壮胆。”
萧慕雪笑了:“实话,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是应该多找你多些话。”
“呵呵。”苏北痕干笑了笑:“侯爷呢。”
“在府上啊,这时候肯定也休息了,他白日里这样繁忙。”
“你跟玄歌在一起,感觉很好吗?可是在下听,当初定亲,只是因为需要江湖联姻?”
萧慕雪想了想道:“定亲的目的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我们两情相悦,恰好又能借此巩固彼此家族的地位,不是两全其美呢。”
“玄歌是个侯爷,达官权贵之人,你就如此信任他吗?”
萧慕雪闻言,目光锐利:“寒庄主,你话中有话,不妨直。”
苏北痕放下了茶杯,正色言道:“老实告诉你,这几次,我日日都来观察玄歌的动静。”
“你好大胆,竟敢跟踪偷查侯爷,就不怕我给你出去吗?”
“不怕,你要就。”
“你观察到什么了?他这几日一直陪着我。我就你留在来,还不是为了针对玄歌的。”
“今日你们分别后一个时辰,他和蒋义便轻车简行出了侯府,车停之处,约在五里之外的红柳郊。里面养了八位绝世倾城的女子。”
萧慕雪蔑视地笑了笑:“你以为我会信你吗?玄歌现在就在府上。”
“你不妨去看看。”
“我为什么要去看。”
萧慕雪这样着,却已经夺门而出。
门外的侍卫,有模有样地把守着。
侯爷寝殿,却空无一人。
萧慕雪看过后,回到自己厢房,开始一杯一杯的饮茶。
“什么时候回家?”苏北痕又问。
“我现在不想回家。”
“那你怎么样才能死心,为了这样的烂人,纠缠下去值得吗?”
“我的事情,轮得到你来管吗?你是我什么人。”
一语噎得苏北痕不出话来。
“地址我告诉你了,你可以去看看,受点刺激,你应该能清醒得快些。”
萧慕雪扬起脸:“你对你那娘子怎么那么温情,到我这里,就成了这样的态度?我现在伤心着呢,你还专挑心头扎刀子的话来。”
苏北痕冷冷地道:“那是因为我觉得,你疼得不够厉害。不然才不会还在这里犯贱一样地继续待着。”
“苏北痕!”萧慕雪气的狠狠甩下去一巴掌。
苏北痕的脸上壮烈得出现了红红得掌印。
一巴掌把萧慕雪自己蒙了:“你怎么不躲开。”
“来不及,你下手太快。”
苏北痕摸了摸脸:“手上功夫可以,以后前途无量。”
“我不是想真你,谁叫你骂人的。”
“你再呆在这里,本来就是犯贱。”
“你!”萧慕雪气的找不到发泄,拍了下桌子解气。
苏北痕看了看:“桌子比我脸硬多了,你悠着点。”
萧慕雪原先想掉眼泪的,这会儿被苏北痕气得,骨子里的烈性被激了起来,反倒不想再哭了。
“我自有算,再呆几天。”
萧慕雪去床榻枕下取了块娟帕,沾了些茶水,递给苏北痕:“给你,擦一擦,茶水能消肿。”
苏北痕接过来:“你信不信,我这是第一次被女人。”
“荣幸。”
萧慕雪看了看天色道:“你快回去吧,今天这样晚,明天一早,你不还要做工的吗?”
“我一会就走。”
“对不起,”萧慕雪看着苏北痕脸上的红印子,后悔道:“你对我好我知道。撇开赵琴落得关系,倒想跟你交给朋友。”
苏北痕还了娟帕道:“行呀,你镜子在哪?”
萧慕雪拿来镜子给他:“反正现在天黑,也不怎么明显。”
苏北痕对着镜子照了照,摇头道:“还是挺明显的。”
“想不到萧庄主这样在意个人形象。”
“哪有,我一会儿回端木家。这样子,总是不大好看。”
“你不住在候府吗?”
苏北痕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有什么资格能住候府。”
“那你都不来找我。我一直以为玄歌给你安排好了。因着怕他起疑,才没有多问。”
萧慕雪苦笑:“他竟然这样对我的随身护卫,可见,几时把我放在心上了。”
苏北痕突然道:“太晚了,我要走了。”
萧慕雪凝神看着苏北痕:“你这几日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苏北痕又照了照镜子,摸了摸脸颊:“好像是的。”
萧慕雪垂了眼睑:“多无益,你再坚持几日就好。”
苏北痕笑道:“还谈不上坚持这样严重。今日对你的事情,你好好想清楚。”
萧慕雪点头:“我知道。”
“在候府我就不想显露身份了。待回去之后,有什么想法,再作计较。”
萧慕雪清楚苏北痕指的是什么,心中感激:“没想到,我萧慕雪此生最孤助无依的时候,却是你在一直支持我。”
苏北痕起身欲走,萧慕雪道:“等一下。”
却见萧慕雪从柜中拿出一件蓝色短褐。
“给你。”
苏北痕接过来道了句多谢,身影便淹没在暗沉的夜幕中。
今日回到端木家中已经是寅时,进门就看见端木云海着急的神态,连端木燕霞也是醒着。
苏北痕问道:“你们怎么还不休息?”
端木燕霞道:“哥哥担心你出了什么事情。”
苏北痕禁不住别人关心,立刻很感动:“所以你们一直等我到现在?抱歉,今日因一些要紧的事情耽搁了,我并没有出什么事情。”
苏北痕今日来回奔走不停,一丝痛意闪过,摸了摸腰间。
端木云海细心地察觉到:“北痕叔叔是不是腰疼?”
“有点。”
“我可以替你针灸吗?”
“你会?”
“以往的先生教我。”
“看来你以前也出自达官权贵?”
端木云海苦笑了下:“你若想知道的话,我以后会告诉你。”
“这些事情,最好不要与旁人。”
“可我信任你。”端木云海坦诚地道。
苏北痕有些惶惶不知所措:“为什么这样信任我?你我相处不过是泛泛之交。你根本不清楚我的底细。”
端木云海奇怪地问道:“你与人相处,非得将别人老坟掘地三尺,了解个透彻,才能交心?”
苏北痕想想道:“就算是掘地三尺摸个清楚了,我也不一定与他交心。”
端木云海嗤之以鼻道:“那你活得真累。”
既然苏北痕安然无恙地回来了,端木云海照顾端木燕霞休息后便拿来针灸用具。
“这些只是简陋的替代用具,是有时候为妹妹针灸时候用的,你将就些了。”
苏北痕吃惊地发现端木云海针灸手法娴熟无比,因着他这样的年纪,就练到了这种功力,料想必定教学的先生技艺高超,加上他本身也资质过人。
苏北痕舒服地道:“要知道你会这一手,就早求你给我治治了。”
端木云海毫不客气地道:“怪谁?你又没过你疼。”
……
除了端木云海,苏北痕在劳工堆里一个朋友都没有。他看得出,其他人大多数不悦他抢了他们的活计,影响了他们的收入。
索幸的是,也没有人来找茬。
可今日午时休息的时候,却有人来找端木云海的麻烦。
药喝多了,苏北痕原本胃里难受,独自缩在角落里闭目养神。突然一阵吵闹声传来,接着就看见一个大块头把端木云海捶倒在地。
苏北痕知道,这个人外号铁板。
一个圈子总有一个圈子的地头蛇,铁板就是这劳工圈的霸王。他身健体壮,块头大,干得活比别人又多又快,朱贵春这样的工头自然对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铁板下手狠,端木云海的脸被得又红又肿,却一声不吭。
苏北痕连忙过去将端木云海扶起。
“怎么了?干嘛这样一个孩。”
铁板露出黄牙哈哈大笑:“真有意思,白脸今天话了。娘的,老子以为你是个哑巴。”
苏北痕不屑一顾,替端木云海擦着嘴角渗出的血渍。
铁板上前粗鲁地掰开苏北痕的手,冷不防又是一个重拳。
苏北痕闪得快,巧妙地避开。
铁板顿时被激怒了:“娘的,老子要人,可没有人敢躲的。你这个白脸,一身文弱娘娘气,哥几个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天天磨洋工,还白白抢了咱们那么多活。”
铁板这样一,立刻一群人跟着附和,想叫铁板替他们出口恶气。
铁板一看也有了底气。
端木云海冷声道:“跟他无关,你有事冲我来。”
“呦!”铁板撸起袖子。
苏北痕挡在前面:“你今天别想碰他。”
铁板还从来没有碰过钉子。苏北痕自来了后一直寡言少语,铁板从来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更没有想到这个瘦条条的男人起话来竟含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铁板憋红了脸,挥拳向端木云海去:“老子今天就碰他。”
苏北痕轻轻一抓就将铁板的手腕扣住,一招精妙的擒拿手。
铁板力气大,几下挣开了,挥拳又上,次次都被苏北痕拦下来,连端木云海的边儿都碰不着。
其他人看见铁板出了丑,一个个口角含笑,等着看笑话。
铁板恼羞成怒:“他奶奶的,有本事别耍花招,老老实实接我三个拳头,今日就放过你们。”
苏北痕笑道:“你是觉得我们傻还是你傻,平白无故干嘛要接你三拳,计较起来你还没给我家侄子道歉。”
铁板道:“你是不是以为老子揍不平你。”
“不敢。不过一会儿午休时候就到了,你要浪费干活的时间在这里揍我,我也无所谓。侯爷府花钱请你干活的,没请你来人,倘若你擅自离岗,私下斗殴,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藐视候府的过错。”
铁板口笨拙舌,接不上话。
却听身后传来一人朗声叫好,来人正是玄歌候。
众人见玄歌候来此,纷纷行礼。方才躲在一边对这场欺人之事不闻不问的朱贵春也冒了出来,对玄歌点头哈腰。
玄歌候爵位在身,苏北痕也不得不给他行了礼。
玄歌候问朱贵春:“发生什么事情了。”
朱贵春额角分明留下冷汗:“没……没啥,就是干活闷了,他们弟兄几个随便聊聊。”
“呵呵,”玄歌候冷笑,抬手下令:“把他棒那柱子上,五十鞭。”
朱贵春面如死灰:“侯……候爷,这这这是何必呢。不过是寻常摩擦,他们自个儿就能解决……”
“一百鞭。”
朱贵春顿时闭了嘴,心里冷嗖嗖地,腿下直哆嗦,但是半句话不敢再。
跟着玄歌候的蒋义是个武将,做事雷厉风行,三下两下就把朱贵春绑好,话不多,举鞭就。
朱贵春叫如杀猪,面孔狰狞,身体不住扭曲,却逃不开蒋义的鞭子。
他哀嚎不断,鞭子下到七八十的时候人已经晕厥不醒。蒋义也不管,接着按原先的节奏完一百鞭。
玄歌候面无表情地看着行刑,眼光是不是瞄一眼苏北痕。
苏北痕心里冷笑,知道玄歌是给他看的,今天的事情也多半是他故意安排的。只是可惜了朱贵春,做了冤大头。
其他人被朱贵春的惨样渗得背脊发寒。
朱贵春被拖到玄歌面前,身上七横八竖的爬满鞭痕。玄歌嫌弃地退后两步,斜睨着眼睛看着地上半死不活地朱贵春道:“知道为何罚你。”
朱贵春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玄歌道:“因为在浪费本候的时间。劳工们该休息的时间没有好好休息,却在这里为了一点事胡搅蛮缠,休息不好,就干不好活。
干不好活却白白浪费了本候给的劳作时间,这就是你做监工的失职。”
朱贵春有气无力地点头:“是人的不是,是人的不是。”
玄歌目色冷烈:“所以,今天所有该休息时候没有好好休息的,都该罚。”
铁板听了脸色也变得发灰,可是基于朱贵春方才的例子,张张口却不敢求饶。
五十鞭之后,铁板的脸色成了真正的铁板。
玄歌摇了摇手里的扇子,扬起声音:“接着该谁了?”
“玄歌?”萧慕雪的身影突然从后面探了出来,“等了你好久不回,怎么在这里干嘛?”
萧慕雪原本久等玄歌未归,这会儿寻见他心中喜悦。跃步而前后却感到气氛不对,再一看朱贵春和铁板的样子,又瞥了眼苏北痕,当即沉下脸色:“玄歌,怎么回事?”
“别怕,”玄歌不以为意地靠近萧慕雪:“只是惩治几个不懂事的下人。”
玄歌又重复问了下:“现在该谁了?”
蒋义指了指端木云海附和道:“该他。”
端木云海面无惧色,正要自己走向木柱处,苏北痕却拦下了他。
玄歌一怒之下,收了扇子:“怎么,对本侯的命令心有不满么。”
“岂敢,”苏北痕道,语气不卑不亢:“只是提醒下这位大人,似乎错了。”
苏北痕指的是蒋义。
蒋义立刻道:“我哪里错了?”
“侯爷的是今天所有该休息时候没有好好休息的,都该罚,是吗?”
“当然。”
苏北痕淡笑:“所以,您错了。”
蒋义指着端木云海,横眉道:“他不是其中之一吗?”
“他当然不是。他就是好好休息呢,然后被不好好休息的疯狗,莫名其妙咬了一口而已。”
蒋义怒喝:“大胆,侯爷再此,竟敢话含沙射影。”
“不敢。只是提醒您,别曲解了侯爷的意思,罚错了人,误了侯爷的英明。”
玄歌哈哈冷笑:“有意思。他若是一直在好好休息,那你可是让本王逮个正着了吧。本王来的时候,可正是听你再此发表长篇谬论,误导舆论。”
苏北痕顺服地道:“侯爷再上,人不敢造次。若人自己该不该罚,全听侯爷的意思。
侯爷认为人该罚,就该罚,人不敢多言半句是了。”
苏北痕表面上的服服帖帖,实际上却是指出玄歌是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这些下人根本没有讨口的机会。
玄歌的脸色一阵红白。
苏北痕又言:“人还有一事禀报。”
“。”
苏北痕看了看端木云海:“请问这位兄弟今年贵庚。”
端木云海如实而言:“十一,不过名册上登记的是十五。”
“哦,”苏本痕点头:“人禀告完了。”
玄歌道:“你什么意思。”
苏本痕疑问:“侯爷慧眼英明,难道看不出他肯定不过十五?”
玄歌僵硬了下:“本候当然看得出,他不也他十一了吗?”
“所以,人就不明白为何蒋大人,看不出来了。不知道是蒋大人天性愚昧,不该担此大任,或是蒋大人存心留此童工在侯爷此处,目的么,人不敢王加揣测。”
蒋义一听,立刻双膝跪下:“侯爷,奴才确实一时眼花,没有看出来,实在不是存心要加害侯爷。”
玄歌对蒋义怒道:“该死奴才,本候清誉险些毁在你的手上。还不该受罚。”
蒋义匍匐在地:“奴才愿领罚,请侯爷宽恕。”
玄歌对身后另外一个副卫道:“陈虎,你来行鞭。这两个,每人赏鞭三百。”
萧慕雪闻言大惊:“侯爷,苏北痕何错之有,要受此重罚。”
“他有没有错,本候已经过了。何况,他自己不也是,若本候觉得他该罚,便该罚。现在本候觉得,他值三百鞭。”
萧慕雪咬咬唇:“苏北痕是萧府的人,要罚自当我来罚。”
此刻苏北痕淡然自若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似乎即将受罚之事根本与他无关。玄歌被他倨傲的神情激得心中愤怒:“萧府?也得听本候的。”
“侯爷!”萧慕雪显然没有想到玄歌会是这样的态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中荧光闪动:“若我,苏北痕对我有恩,求侯爷赦免呢?”
玄歌候已然不耐烦了:“慕雪,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吧。不要忘了,本候是个侯爷,岂可因私枉法。”
萧慕雪咬咬牙:“玄歌,苏北痕你……”
“好了,”苏北痕开口道:“在下多谢姐相护之意。只是方才侯爷已经明,既然连萧府都得听侯爷的,那人一介平民无权无势又有什么道理不听侯爷的。侯爷若觉得人该死,人便该死,如此简单的道理,人还是可以领悟的。”
“你闭嘴!”萧慕雪朝苏北痕吼道。
“玄歌,你今日当真要罚苏北痕,你我之间便情断于此。”
玄歌冷哼一声,抬手示意,两个侍从就要将蒋义和苏北痕各自绑住。
萧慕雪心如死灰地看着苏北痕。
苏北痕目光坚毅地朝萧慕雪微点了下头。
萧慕雪的指甲紧紧地扣进了手心,一大滴眼泪落了下来。
侍从粗暴地撕下苏北痕的粗布短褐,露出一身触目惊心地伤疤。
玄歌的瞳孔因震惊而收缩,末了讥讽地对萧慕雪道:“雪,这是怎么回事?你他自幼在萧府长大,莫不是萧叔父或者慕罄兄有□□的癖好?哈哈。”
萧慕雪双目愤恨:“玄歌,休要再出言侮辱家父与兄长。”
玄歌恨恨得道:“他到底是谁!一个普通的护卫,哪里来得这些伤。”
“侯爷,”苏北痕竟是笑了笑:“一个普通的劳工在侯爷府上都可以挨上几百鞭子,一个普通的江湖护卫,身上有些伤,很奇怪吗?难不成有点伤,人便从区区护卫地位飙升到江洋大盗之类了吗?侯爷切莫如此展开想象,实在是担当不起,担当不起。”
“你!”玄歌似乎感觉到苏北痕的话语如耳光般句句响亮地在他的脸上。
玄歌觉得活了二十多年,从未有一日这样挫败过。
侍从将苏北痕里里外外紧紧地缠绑了起来,绑蒋义的时候却是腕中留劲。
又瞥见蒋义哆哆嗦嗦地双腿,苏北痕心里笑了笑:“蒋大人,你的绳子没绑紧。”
蒋义火烧眉毛:“奶奶的混账,今日不是你拉老子下水,能落得如此地步,你还要再落井下石!”
苏北痕摇头:“好心提醒,待会儿你就会怨恨绑你的绳子怎么不紧一些。”
完,苏北痕道:“多谢蒋大人提醒。”
“啥?”
“提醒在下要落井下石。”
陈虎挥鞭要,苏北痕忽然叫停。
玄歌冷笑:“怎么,怕了?”
苏北痕道:“人只是特别心疼侯爷。”
玄歌目光收紧:“你又想耍什么花招,这三百鞭就算今日大罗神仙来你今日也逃不掉。”
“侯爷误会了,只是方才觉得朱工和那个谁受罚时发出的声音实在是对侯爷玉耳的折磨。所以我在想,我和蒋大人此番就别发出声音了。”
蒋义骂道:“你他娘的什么意思。”
“意思就想跟你比一比,挨三百鞭子,谁叫谁是猪。”
苏北痕厉声道:“侯爷堂堂候府的执事,该不是连我这种无名贱民都不如吧。那还真是顶着猪头,不做人事。”
“够了!”玄歌气的头昏,指着蒋义吼道:“蒋义,给本候听好了,胆敢叫出一声,就是对本候大不敬,记住了没有!”
蒋义憋屈得双目通红,恨不得立刻能将苏北痕掐死。
陈虎开始行鞭。
整个工地都是充斥着鞭子击在皮肉上响亮又干脆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毛孔竖立,心中生寒。
不到片刻功夫,两人就鞭痕累累,远望去身上都是通红一片。
开始的时候蒋义咬牙苦忍,到了后来牙缝间禁不住发生呜咽的声音。蒋义此刻才体会到为何苏北痕方才这会儿他会后悔绳索没有绑得更紧一些。
因着捆绑的绳子微松,蒋义就有挣扎的余地。可悲的是,挣扎是无用的,挣扎反而让他全身更多的地方挨受了鞭子。
更糟糕的是,他还不能叫出一声。
这个时候,蒋义也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为何朱贵春和铁板那样的魁猛大汉,挨几下鞭子会惨叫成那样。
呻/吟发泄,可以缓解疼痛的感觉。
蒋义现在却被逼得欲哭无泪。
蒋义偏头去看身边受罚的苏北痕,发现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个人身材消瘦,鞭子末梢擦过肋骨的地方都已经带出了血水。蒋义的身形壮实了很多,鞭子过的地方,还只是红肿未裂,但是不知道接着下去,会怎么样。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文文弱弱的人,却硬撑着半声不吭。
连陈虎也觉得,他下去的究竟是不是个活人。
那个人脖颈低垂着,不抬头,看不到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绑得太紧了,他的身子定在木桩上动也不动。
其他的劳工们,看到这番情景,心里都被苏北痕的傲骨折服了。蒋义,朱贵春,铁板哪个不是平日对他们这群苦工多加欺负的。却想不到是个被他们平时看不起的苏北痕为他们出了口恶气。
萧慕雪定睛凝目地看着这一切。
再是什么样的人,被几百鞭,皮肉也是受不了。
鞭落之下,蒋义也开始鞭鞭见血,疼痛难以忍受,他开始出声哀嚎。
苏北痕抬起头,嘲笑地看着玄歌道:“侯爷,你选的忠仆实在是太不顶用了。”
玄歌脸色发绿,指着蒋义喊道:“不许叫,给我忍着。”
蒋义抿嘴忍住呼之欲出得一声惨叫。
然而又是一鞭来,蒋义终究是忍不住。
苏北痕笑出了声音。
玄歌觉得受到了天底下最大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