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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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福清在高邮住了下来。

    他总还记得自己的使命,可每回想提, 宋石昭都有无数的借口叫他稍作等待。

    “这些时日高邮和泰州都在秋收。”宋石昭坐在贾福清的屋子里, 淡然自若的坐在桌边, 给贾福清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他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士人衣,头上还戴着布帽, 贾福清看着他就觉得亲近一些。

    贾福清叹道:“宋管事,都是读书人, 你也劝劝林公子吧, 放着好日子不过, 何苦过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朝廷可是好招惹的?现在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 若朝廷真的派兵过来, 难道你们就能占到什么便宜了?”

    “晏子曾“识时务者为俊杰, 通机变者为英豪。”林公子若接受朝廷招降, 好处不会少。”

    宋石昭话锋一转的问道:“贾大人何年生人?”

    贾福清:“延祐元年生人。”

    宋石昭笑道:“实岁三十五?”

    贾福清点头,喝了口茶,才终于觉得嗓子没有那么干了。

    宋石昭问道:“不知令尊是?”

    贾福清:“曾任开州州尹。”

    宋石昭:“原来贾大人是家学渊源。”

    贾福清抬手作揖:“哪里哪里,宋管事谬赞了, 贾某也不过是个为朝廷办事的。”

    他家两代人都为元朝庭办事,忠于朝廷, 才能过好日子, 这是他自幼接受的教育。

    但是当狗的日子久了, 就忘了该怎么做人。

    宋石昭不动声色中把贾福清的听的一清二楚,等宋石昭离开房间, 贾福清才发现自己竟然出了不少真事,他原本的算是的半真半假,顺便把宋石昭这个看起来是酸腐书生的人给服。

    贾福清懊悔的饮尽一杯冷茶,自言自语道:“棋差一招。”

    而宋石昭也把贾福清透露的事告诉了林渊。

    林渊这才知道,贾福清不过是个前哨的,如果他们这边一直不松口,朝廷就会直接派兵,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准确的,贾福清是牺牲品,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

    林渊笑道:“这不是好事吗?”

    “我们这条贼船,贾大人是上得上,不上也得上了。”

    宋石昭摇头:“这倒不好,看他的样子,怕是要为狗朝廷死而后已。”

    林渊:“这倒不怕。”

    很多人不怕死,是不知道死有多可怕。

    林渊对宋石昭:“今晚宴会前,先带贾大人看看行刑场吧。”

    有些罪证确凿的人是死刑,这个时候的死刑是砍头,比腰斩稍微好些,没有腰斩看起来恐怖,但是也没好到哪里去,林渊又:“叫他看得清楚些。”

    宋石昭明白了:“肯定办的妥帖。”

    于是贾福清还没懊恼结束,就被宋石昭带出了官衙,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怕宋石昭要对自己动私刑,便声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宋石昭态度倒是很好:“今日有死刑犯行刑,正好带你去瞧一瞧。”

    贾福清想“不就是死人吗?有什么好看的?”但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话也没有那么理直气壮,只能点头,表示自己充满了好奇。

    被特殊照顾贾福清被安排到最近的位子观看。

    除了刽子手以外,离犯人最近的就是他。

    虽然觉得死人常见,没什么可大惊怪的,但作为一个读书人,一个官,贾福清活到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样死人的场景,他所见的,不过是下人一顿板子然后拖下去,第二天传来死讯,他也就点点头,半点不会往心里去。

    但现在,他看到一颗人头在自己眼前落地,滚了几圈滚到自己脚下,鲜血喷了一地,他低头看去,发现人头还张了张嘴,似乎要什么,又似乎只是想要求救。

    贾福清站在那,一动不动,就像被谁施加了定身术,他想动一动,却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他的冷汗从额头滴下,青天白日,朗朗晴空,他却觉得比最深的黑夜还要恐怖。

    宋石昭在不远处看着他,嘴角勾起了笑容。

    被关在笼子里的鸟,稍遇到点事就会手足无措。

    “贾大人。”宋石昭重新走到贾福清的身边,轻声,“您被吓到了?”

    贾福清矢口否认,不愿露怯:“这怎么能把我吓住?我见过的死人可……”

    “不知道朝廷是怎么行刑的。”宋石昭,“是斩首,还是腰斩?斩首要好些,不过也要看刽子手的技巧,刽子手要是够利落,一刀就没了,要是刽子手是新手,那可就惨了,一刀砍不下人头,就要第二刀和第三刀,那多疼啊。”

    “腰斩就更惨了?腰断了,人却不会死,不定还能再活上个把时辰。”

    贾福清了个寒颤,他没话,胆子已经吓破了。

    他何时见过这样的场景?

    宋石昭问道:“贾大人什么时候跟朝廷通信?”

    贾福清害怕是害怕,可还是警觉的,闭嘴不回答宋石昭的问题。

    宋石昭又:“不知道朝廷得不到贾大人的回信,或是以为我们东家有不臣之心,会不会叫人直接攻过来,到时候贾大人,怕也逃不过去吧?”

    “不知道到时候贾大人是会被斩首,还是被腰斩?或是绞刑?”

    贾福清不能抑制的咽了一口唾沫。

    他声音颤抖的:“朝廷自然不会……”

    宋石昭断他的话,意味深长的:“朝廷怎么样,就要看贾大人您怎么做了。”

    贾福清一路上都低着头,看起来很沉稳,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他惜命,不想死。

    晚上宴会,贾福清坐在林渊的下首,他面前的桌案上摆着点心和水果,妓|女们围在他身旁,这些女子都是高邮城内妓院的女子,出卖皮肉是她们唯一的求生方式,就算林渊之前跟她们,哪怕不做妓|女,也能活下去,但她们却不肯。

    和那些之前被解救出来的女子不同,她们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从孩提时代开始就在妓院讨生活,妓院和嫖客就是她们世界的组成,在这个世界里,她们才会感到安心。

    她们从接受老鸨请来的先生们的教导,不仅要学习房中术,还要学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林渊甚至觉得,她们的受教育程度大概是整个高邮最高的。

    可惜她们学的都跟思想无关。

    没看过孔子,没听过孟子。

    她们所学的知识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男人们。

    林渊也知道,就算他强令她们离开妓院,她们也难以融入社会。

    于是林渊就把妓院改造成了会所。

    也就是聊天谈事的场所,妓|女们也变成了服务员,她们依旧可以跟客人们谈情,不过不能跟客人们交易,也就是把皮肉交易变成了陪吃陪喝陪玩。

    妓|女们适应的很好,甚至觉得这样更能体现自己的魅力,在不能□□的前提下,她们争奇斗艳,会所的营业额也越来越高。

    不过因为林渊的限制,所以不会纳入新人。

    等这些妓|女们老了,她们自己干不动了,就会改行。

    妓院也就会成为正经的会所。

    这些事情叫林渊焦头烂额,忙碌异常。

    现在妓|女们就开始伺候贾福清,这些妓|女不一定长得非常漂亮,但一定情商很高,她们知道怎么把男人们玩弄在股掌之间,一旦明白其中的关窍,她们就游刃有余的同贾福清聊天谈话,还不停劝酒。

    其中一个妓|女叫红袖,她是江南人,从就被卖到了高邮,她是标准的美人,樱桃嘴,眉如远黛,发似泼墨,腰肢细瘦,鹅蛋脸鼻子,吐气如兰,身上还带着微香,她靠在贾福清身上,白嫩纤细的手指托着酒杯举到贾福清唇边,温声劝道:“贾大人,再喝一杯吧。”

    贾福清置身于温柔乡,他是个完好的男人,也有男人的通病,最开始还担心林渊找自己的茬,什么也不敢做,现在发现林渊并没有关注他,便搂住了红袖的腰,嘴里还着:“乖乖,快喂给爷。”

    红袖喝了一口酒,嘴对嘴的哺过去,她脸蛋微红,媚眼如丝,看的贾福清口干舌燥。

    要不是人多,贾福清还要点脸,估计就把红袖扑倒了。

    从这天开始,贾福清稍有时间就会去会所看望红袖。

    红袖一边跟他谈情,一边又和别的客人骂俏,她在男人之间游走,似乎深爱贾福清,又似乎不把贾福清看在眼里。

    贾福清被她迷住了。

    红袖坐在房间内,她一边梳妆扮,一边轻声细语的抱怨:“他身上臭呢。”

    林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里剥着瓜子,朝红袖笑道:“那你下回把鼻子堵住?”

    红袖捂嘴笑:“那可不雅。”

    红袖抿上唇脂,量着铜镜里的自己,她摸上自己的脸,叹道:“东家何必在意那样的人,还叫奴家总能看到他那张丑脸。”

    林渊:“是委屈你了,你想要什么补偿?”

    红袖走到林渊身边,头靠在林渊的肩膀上,手指抓住林渊的腰带,柔声:“东家陪奴家一晚?”

    美人在侧,不心动是假的,可林渊道:“除了我,随你选。”

    红袖嘟着唇:“算了。”

    红袖了解男人,男人们一边骂着她是婊|子,一边又在她面前献殷勤,他们有时候嘴里着“我一定会娶你”,一边提了裤子不认人,他们夸她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也骂她是个人尽可夫的贱|人。

    男人们的嘴里含着蜜,也藏着毒。

    十三岁时的红袖总是含着泪,十六岁的红袖却能带着一脸真诚的笑容坐在不同的男人身边,她的唇不知道吻过多少人,她的床上也不知道躺过多少人。

    红袖靠在林渊的肩头没动,眼睛闭上。

    林渊也没动,红袖在他眼里,更像是女孩,十六岁而已,个头都只有一米五出头,虽然身上已经没了女孩的稚气,充满了女人的韵味,可他并不能把她当成一个女人。

    有时候林渊自己都觉得,或许是叫自己南菩萨的人多了,他竟真的有了那么一点菩萨心肠。

    室内安静了许久,红袖才轻声:“东家,是想要贾福清的命吗?”

    林渊摇头,把事情细细的跟红袖讲了。

    红袖点头道:“奴家明白。”

    贾福清入夜又来到了会所,他急不可耐的点了红袖的名,就连美貌女人送茶,他都没有多看对方一眼,他觉得自己深深爱上了红袖,她是他从未见过的女人,高傲,美丽,有时候又意多情,他觉得自己能把红袖带走,到时候叫红袖做妾,他也能尽享齐人之福。

    大概是一直没能得到红袖,他的心就像被猫抓一样蠢|蠢欲动。

    “贾郎。”红袖来得很晚,她似乎刚经历了什么事,衣衫有凌乱,脸上还带着潮红。

    贾福清一看她的样子,就气不一处来,拍案而起,作势要冲出去:“谁碰了你!我去要了他的命!”

    红袖却拦住了他,抱着他的胳膊坐下去,垂泪道:“奴家是什么人?哪里值得贾郎如此对待?奴家早已不是什么清白之躯,还不若死了干净,如今苟活于世,就是为了多瞧贾郎几眼。”

    贾福清被她的顿生豪情,揽住她的腰,嘴里道:“待南菩萨归顺了朝廷,我便带你回开洲,纳你为妾,叫你过上好日子。”

    红袖嘴角带笑,道:“贾郎,奴家害怕朝廷。”

    “若是朝廷派兵开,我们岂不是……”

    红袖:“奴家不怕死,但奴家不想贾郎也……”

    贾福清道:“这有什么,我是大元的官,我肯定没事。”

    红袖眉头皱起来:“可战场上刀剑无眼,那些当兵的可是杀人如麻,他们如何得知您是贾大人?”

    贾福清一愣,他自己都没能想到这一点。

    他带来的人都被林渊带走,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如果朝廷的兵真的过来,他真没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怎么阻拦那些士兵。

    而且蒙古将领,他根本指挥不动。

    贾福清咽了口唾沫,安慰道:“乖乖,你别怕,我肯定会保护你。”

    红袖扑在贾福清的怀里,似乎被吓坏了,她轻声述着自己的恐惧,自己的过去,得贾福清柔肠百结。

    ——

    陈柏松此时正跟林渊谈论着关于高邮百姓的事。

    如今的高邮已经稳定了下来,百姓归心,百姓们要的很简单,能吃饱肚子,不用挨就行。

    商户们也重新开张,大约是因为杀的大地主太多,商人们的胆子也变了,以往偷斤短两手段不敢再用,对着贫民的时候也必须笑脸以待。

    高邮竟然前所未有的和谐了一起。

    陈柏松如今不仅管着军营,手底下还关着一百多个衙役。

    这些衙役都是从兵转过去的,刚刚得知自己要成为衙役的时候,他们高兴的差点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毕竟当兵朝不保夕,可当衙役,那可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好活计。

    或许陈柏松不知道怎么当衙役,也不知道怎么管百姓,可他会管兵啊,下头的衙役不懂事,他得知以后就会去查,查出来问题,那被举报的衙役就倒霉了。

    现在陈柏松也有了点人望,下头的人也都服他。

    林渊靠在太师椅上,端着一杯茶,老神在在的:“你在担心什么?”

    陈柏松皱眉:“少爷为何不直接称王?”

    林渊睁开眼睛看着陈柏松:“谁叫你来问这话的?”

    他可不觉得陈柏松自己能想到,陈柏松有一颗属于战争的脑子,却没有点亮别的天赋。

    陈柏松也没隐瞒:“外头都这么。”

    林渊笑了笑:“不必去管他们。”

    那些想让林渊称王的人,其实都是投机者,他们自觉自己了解林渊,所以就想出了这个办法来拍林渊的马屁。

    毕竟在他们眼里,上面的人肯定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野心的,怎么也要装一装。

    比如赵匡胤,难道不想当皇帝吗?还不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辞,黄袍披到身上都要哭一哭,一副你们逼我当皇帝我很委屈的样子。

    心里肯定已经乐开花了,不定还在想“算你们识相。”

    他们觉得林渊也是这样,之所以没有称王,就是因为还没有给人给他递梯子。

    只要呼声高了,林渊自然会称王,到时候他们也算有功之人。

    林渊看着陈柏松,问道:“高邮新来了多少人?”

    毕竟城门还是开着的,只要没有敌袭就不会关,附近很多村镇上的百姓会来高邮,有些是看着高邮的日子好过,有些是逃难的时候过来的,来多少人林渊都收了下来。

    人是永远不会嫌多的,年轻力壮的男人可以当兵,老弱病残当后勤,女人们则是可以种地织布。

    当然,农忙的时候兵们也要挽起裤腿下地。

    不然人手不够。

    粮仓地窖也新修了不少。

    不用再给朝廷送粮以后,高邮和泰州的存粮分量差点把林渊都惊呆了。

    泰州毕竟盐碱地多,粮食产量不高也在意料之中,所以看到报给他的这个产量,林渊还是吃惊的,比他想象的好太多了。

    至于鱼米之乡的高邮,就更不必了。

    这里的农户们可是侍弄了一辈子的庄稼。

    在林渊手上五成税以后,农户们手里留下的粮食也够他们吃上一年多的时间,还不用勒紧肚皮。

    粮食越多,林渊也就越有安全感。

    不过城里也新来了不少魑魅魍魉,这些人不少都是外地口音,冒充商人,或是冒充附近的百姓,他们不一定是朝廷派来的,或许还来自于其他的势力。

    关于林渊称王的谣言,估计也有他们的推波助澜。

    林渊对陈柏松:“你觉得我称王有好处吗?”

    陈柏松用着土著的思维:“自然,那样就能名正言顺了。”

    林渊笑着:“然后呢?”

    陈柏松不明白:“什么然后?”

    林渊:“我称王以后,朝廷必然不会放过我,而我拥有的,也依旧是台州和高邮,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我为什么要称王?”

    陈柏松一愣,似乎刚刚发现这一点。

    林渊叹了口气。

    陈柏松有忠心,并且是个天生的战争生物,但除此以外,他就显得有些蠢萌了。

    林渊对他:“外面人的话,你不必全听,外头的流言穿到你耳朵里,你问我之前先想一想,这些的人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想靠着这些话做什么,煽动谁?让谁相信。”

    陈柏松坐到一边,他的坐姿很随意,双腿岔开,大马金戈的坐着,他:“我全听少爷的。”

    林渊无奈。

    陈柏松又:“那些人,需要我去处理吗?”

    林渊摇头:“不用,现在动手草惊蛇,等一段时日,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总不可能只是过来看热闹的吧?

    林渊甚至觉得,过来的人里头应该方国珍和刘福通的人。

    他们的目的如今还不得而知,不过到了该冒头的时候,他们自然也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贾福清送出去的信都被红袖看过了。”陈柏松,“信里写的是他马上就要服你了。”

    林渊点头:“你告诉红袖,还要继续拖下去。”

    陈柏松忽然:“换个人去找她吧。”

    每次他见到红袖,红袖就会贴上来。

    虽然知道红袖并不是想跟他做什么,只是习惯性的跟出现在眼前的男人调情。

    可陈柏松却觉得不舒服,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林渊点头:“行,我叫二哥去找她。”

    杨子安跟妓|女们的关系不错,她们都挺喜欢他的。

    林渊为了不让杨子安犯错误,才总是不叫他们接触。

    现在想想,男女情爱从来不是要管就能管住的。

    本来还有通|奸罪,结果该通|奸的还是通奸去了,只要跟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沾上关系,从来就没有好管控的。

    现代|黄|扫|非那么多年,也没能杜绝。

    再者了,如果杨子安真的跟其中的一个妓|女发生了什么,站在他的立场也没有办法去。

    毕竟又不是杨子安强迫的人家。

    林渊叹了口气。

    幸好受欢迎的是杨子安。

    如果是姜桂的话,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嫂子交代。

    真是一堆糟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