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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里的火光还没有熄灭, 士兵们围在篝火前聊天,他们穿着新发的棉衣——都是一个色,大也差不多,用腰带稍微紧一紧,瘦些的也能穿,他们手里捧着水杯,里头倒着热水,还有不少脱了鞋子在火边烤脚。
当兵的无令不能出军营, 别他们,就是上头的百夫长, 千夫长, 偷偷跑出去也是要砍头的, 管得严,执行军法的人谁的面子都不给,也因为这个, 军营周边的老百姓倒不用过得那么提心吊胆。
当兵的在军营里待上一个月,才能出去走动两天,就这两天时间还得把行程报告清楚。
但军营里倒也有不少娱乐活动——比如林渊叫人弄了篮球和蹴鞠,还有些简单的健身器材,类似于公园免费健身场所里的器材,训练结束以后, 当兵的也能给自己找点事干。
赵老四捧着水杯, 从脚下熄灭的火堆余烬里扒拉出一个红薯,吹了两口就剥了皮开吃。
旁边的人笑他:“你还藏了一个, 急什么?又不是明天就没得吃,明天有肉汤喝呢,不比单吃这个好?”
赵老四三两口吃完一个红薯,并没觉得太饱,他是逃难来的,媳妇孩子都死在了路上,他无处可去,在高邮又没有亲戚,明知当兵就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他也还是咬牙投了军。
“这么好的东西,明日还有?”赵老四舔了舔自己的牙,还想从牙上舔点红薯下来。
同袍笑他:“这是什么好东西?现如今外头种它种得最多。”
“这玩意长得快,长得多。”同袍以前也是种地的,提起这个也来了精神,凑过去与赵老四详谈起来,“一天一个样!”
“就那么一点,能收这么多。”
同袍皮肤黝黑,笑起来连牙豁子都露了出来。
赵老四:“我更喜欢吃红薯。”
身边的人都:“我也喜欢吃红薯,土豆没红薯甜,也没那么香。”
“那红薯和土豆,只有咱们这儿能种吗?”赵老四声问。
同袍:“这两样东西不怎么挑地,哪怕是下等地也能种,收的也比别的多。”
赵老四瞪大了眼睛:“那……那我逃过来的时候,一路也没看着有人种啊。”
随着林渊这边红薯土豆产量的激增,一直居高不下的粮价缓缓回落,但林渊一直托着红薯和土豆的价格,他要让人们觉得种这两样有的挣,人们都是逐利的,或许饿肚子的时候觉得种红薯和土豆是好事,但肚子的问题解决了,当然就想挣得多一点。
现在他手里除了几个大城能做到收支平衡,自产自销以外,别的城还得靠他给粮食。
红薯和土豆也就没有流出去,毕竟自家人还吃不够。
也不是没人不想要种子,各方势力来听的并不少。
粮草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重中之重,当兵的要有饭吃才会听话,也要有饭吃才有力气上战场。
但距离上次林渊砍头立威还没过去三年,商人们蠢蠢欲动,却没几个真敢上手的,都盯着别人,想看看别人时候动。
有时候暴力威慑确实能带来相对长久的安稳。
“三日后要抽些人去镇子上,这回怎么抽?”
当兵的还在闲谈,赵老四是新来的,听不懂,他茫然的看着同袍。
同袍解释道:“就是带着吃的和穿的,给那些穷山僻壤里的人送过去。”
赵老四吓了一跳:“管他们干啥,那不是……”不是吃饱了撑了吗?
同袍:“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兵?”
赵老四疑惑道:“将军的兵?”
同袍们发出哄笑:“是南菩萨的兵!你竟连这个都不知道?咱们那南菩萨有颗天生的菩萨心肠,见不得人受苦,这才叫咱们去救那些受苦的人。”
赵老四更疑惑了。
这些当兵的竟然也真心爱戴那个南菩萨?
世上的道理,不都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吗?
赵老四也见过好人,大多都没什么好下场,反倒是自私自利,刻薄残暴的人过得更好。
“没有南菩萨,我早就死了。”同袍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当时又瘦又瘸,进了军营多亏了同袍们照顾我,这才养了回来,就我以前那样,谁会浪费粮食来管我?”
众人吵吵闹闹,不知谁先起了话头,着着就到了以前,好好的闲谈时光迅速转变成了忆苦大会。
翌日清点兵的时候,赵老四也在下次去镇子的人选中。
同班的战友在训练结束后都向赵老四表达了羡慕之情。
“难得出去一次,不要愁眉苦脸的,虽然路上苦了一点,但挺有趣的。”
赵老四奇怪:“有趣?”
同袍勾肩搭背地:“比闷在军营里好啊,还能比赛猎,猎的猎物都归自己,没猎物就啃干粮,白天赶路,晚上一闭眼就能睡着,累是累,但难得能累的那么快活。”
赵老四却:“我不想出去,我就想待在军营里。”
军营多好啊,有厚实保暖的衣裳,一年至少有两套,每天都能吃饱,就算没有肉,红薯和土豆是可以敞开肚皮吃的,一人有一张床,虽然很,但躺下一个大男人没什么难度,翻身也不算难,他在家的时候都没有一个人睡过一张床。
他害怕这次出去了,如果走到半路被丢下了怎么办?如果走丢了怎么办?他不认识路,不定就在路上饿死了。
赵老四睡不着,他害怕半夜被拖走,他哪儿都不愿意去。
到了列队集合的时候,清点人数的士官才发现少了人,军营里军纪森严,迟到早退这种事是绝没有的,而且实行的还是班连坐制,轻易不会有人有胆量犯错。
“赵老四?这是哪个班的?班长呢?!叫班长过来!”
班长也很无语:“昨天睡前倒是听他过他不想去,但我也没想到他真有胆子临阵脱逃。”
这么大个活人,总不可能真的瞬间从人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都了以后这种事能不点新兵就别点。”
新兵都有这个毛病,他们一开始会欢天喜地的待在军营,然后死都不愿意踏出军营一步,只有跟里头的人熟识了,清楚里头的运作了,才会变得平稳下来。
这里倒是没有逃兵——可不愿意出军营的兵,从某种程度来和逃兵没什么两样。
赵老四最后是在床底下被找到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挤进去的,就连出都出不来,只能把床卸了,赵老四不敢动,趴在地上哭,一边哭一边:“我不费粮食,我不出去,别赶我走……”
这么大一个人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班长只能对清点的士官:“他这样子估计是去不了了。”
士官叹了口气:“要我啊,就不该给新来的机会。”
赵老四如愿以偿,并没有跟着队伍出去,他更喜欢的宿舍,以及每天相同的训练。
顶替赵老四过去也是同批进来的新兵,名叫冯狗剩,因为表现的不错,人看着也不算瘦弱,比起赵老四胆子更大,所以就挑中了他,冯狗剩背着行囊,每个当兵的背上都背着这东西,里面有他们自己要吃的干粮,还有些必需品。
这些背包都是女人们缝制的,用最结实的粗布制成,容量很大,有两条肩带,下面还有根布条,可以在腰上系起来,比以前省力多了。
冯狗剩也赶过路,但从不是这样赶路,那时候赶路,肚子是瘪的,脑子里想的都是到了目的地以后能不能找到活干,现在他肚子是饱的,虽然累,但身体是有劲的,他竟然还有心思在整队休息的时候量周围的农田。
“这都荒了好几年了。”冯狗剩看着荒芜的土地,心疼的不行。
旁人叹气道:“守着地吃不饱呢。”
农户种着地,却因为吃不饱肚子而抛弃土地背井离乡,出去真像一个笑话。
冯狗剩想起自己在老家的时候,父母一年四季都忙着耕种,像是任劳任怨的耕牛,从没有休息的日子,收获的时候,他们守着金黄的麦田,风一吹,麦穗在耳边发出沙沙的声响,可是他们家的粮仓永远只有那么点粮食。
那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地里那么多粮食,却还是吃不饱肚子。
冯狗剩弯下腰,捏了一把土,捏了点放进嘴里,他冲旁边的人:“这地好,是肥地。”
“你还有尝土的本事呢?”
“老庄稼把式才会吧?”
冯狗剩腼腆地笑了笑:“不一定准,就会一点。”
“对了,这儿既然有这么多田,怎么没看到村子?”冯狗剩站起来,奇怪的朝远处眺望。
有人回:“这儿原本的人要么逃了,要么死了,原先叫什么村也没几个人记得。”
“不过以后估计会好起来。”
冯狗剩问:“怎么?那些人还会回来?”
“那估计是不会了,但南菩萨肯定会让人过来。”
“是啊,南菩萨在,肯定就有人来。”
“南菩萨就是心眼太好了。”
“多亏有南菩萨啊……”
第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