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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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55章

    “该去处理濠州和安丰了。”林渊对陈柏松。

    上回分开之后, 两人有一段日子没见,林渊酒醒后倒没忘自己过的话,只觉得自己脸皮越发的厚,竟不觉得尴尬, 只陈柏松有些躲着他, 日常待在军营里练兵,不怎么出来。

    现在被林渊招来, 陈柏松面沉如水, 全身肌肉紧绷, 嘴唇抿成一条线,他没有去看林渊,只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

    茶叶在杯里漂浮,就如他此时的心情, 无根浮萍, 不上不下。

    他猜不出林渊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林渊要干什么。

    那夜他如同做梦般离开,脚下似乎踩着云, 连步子都忘记了怎么迈。

    他回到房间, 一夜亢奋未睡。

    可林渊再没有召见过他。

    好像那只是林渊醉酒后的无心之言。

    听者有心,然而者无意。

    林渊看陈柏松久久不答, 奇道:“这是怎么了?杯里开了花?”

    陈柏松这才回神, 沉稳道:“我带兵去安丰。”

    “正好与安老四他们里应外合。”

    “就这几日去吧。”林渊喝了口茶, “越快越好。”

    陈柏松的嘴唇抿得越发厉害。

    这就好似林渊迫不及待发他走一般,叫他苦涩难当。

    林渊看他脸色, 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这几日没睡好?如今你也是大将军,下头总有人能分担,别太累了。”

    陈柏松忽然:“累点好,省得胡思乱想。”

    林渊一愣,这才发现陈柏松意有所指。

    他笑道:“这是怪我?还是怨我?”

    陈柏松呼吸一窒,刚要跪下请罪,就被林渊握住了手腕,一时间动弹不得。

    他深深地看着林渊,这人牵动着他的心神,可自己却牵动不了他的。

    “吃些东西吧。”林渊,“我叫人煮了牛肉面。”

    他在陈柏松面前没有自称朕。

    牛肉面热腾腾地被端上来,上面有切成薄片的酱牛肉,古人讲究养生,一份不会上太多,只能吃个七分饱,陈柏松胃口比林渊大,可他却吃不下,只吃了两口就想请辞。

    林渊倒是细嚼慢咽地吃完了,还喝了两口汤。

    自从登基以后,别的不,生活质量倒是上去了。

    处理政务虽然忙了些,但衣食住行有人精心照料。

    “陛下,天色晚了,臣该……”陈柏松刚了半句,就听林渊,“急什么,咱们许久没有秉烛夜谈了。”

    陈柏松不知道自己是不敢抗旨,还是不想离开,竟真的留了下来。

    待他回过神来,他竟然坐在了龙床上。

    陈柏松有些出神,觉得这大约是自己的一场梦。

    这个梦太真实了,叫他无比惶恐。

    在林渊还没登基,他刚刚意识到自己心意的时候,他也有过荒唐的想法,把林渊抢走,把林渊关起来,让林渊的眼睛只看着他,心里只想着他,如果林渊想逃,就把林渊锁在屋内,他会对林渊好,让林渊过衣食无忧的日子。

    但也只是想想。

    陈柏松看着床帐。

    他没有那么做,他知道自己就算做了,最终也会被林渊服。

    没人是林渊的对手,他的少爷那么厉害,那么聪明,少爷能做的,他都做不到。

    他也知道,少爷享受这一切。

    享受权力,也追逐权力,一不二,登临九霄。

    跟他不同,他只要有饭吃,有衣穿,手下的兄弟们有个好归宿就满足了。

    他生来就不是少爷那样的人。

    可他总担心少爷被人骗,被人害,所以他必须要变强,要能守在少爷身边。

    他不喜欢仗,但逼着自己去领兵。

    他不喜欢权谋,也要闭着自己去耍心眼。

    日子久了,陈柏松自己也很茫然,他到底要什么呢?他这一辈子,图的是个什么呢?

    如今少爷成了陛下,当了皇帝,已经没人能害他欺负他了。

    那自己还在坚守些什么?

    少爷把他那点心思看在眼里,是不是觉得他很可笑?

    陈柏松的目光迷茫,没有焦距,怔怔地看着头顶。

    林渊则是穿着里衣躺进床里,这床很大,够三四个大汉并排躺着。

    “你不睡?”林渊,“穿着外衣做什么?”

    “忘了,你先洗了脚再进来。”

    林渊想起了刀哥的脚臭,一时间眉头紧皱。

    在他的记忆里,陈柏松脚不臭,但是这么多年行军,脚总闷在靴子里,估计就是原本不臭,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内侍了水过来,陈柏松坐到一边去泡脚。

    他的脚很大,比林渊大得多,脚上没什么肉,脚底有厚厚地茧,脚腕上还有伤疤。

    这道伤让他修养了整整一个月,差点被割断脚筋变成废人。

    当时他想的是什么?

    不是成了废人怎么办。

    而是没了他,少爷怎么办?

    少爷的那些义兄弟,他信不过。

    朱元璋他们这些人,他也信不过。

    他觉得少爷身边前有狼后有虎,他倒了,少爷就没人护着了。

    陈柏松甚至给自己想好了结局。

    要么他死在战场上,要么战事结束后卸甲归田,离他的少爷远远的,找个偏僻地方了却残生。

    林渊坐在床上,忽然:“你还记得当时我们三人从老家出来,在路上被流民冲散的事吗?”

    穿越的日子久了,林渊的记忆和原主的记忆混淆在一起,分不清到底谁是谁。

    陈柏松泡着脚:“记得。”

    林渊又问:“你当时也只有十六岁,你怕不怕?”

    十六岁的少年,离开林家之前也就是放放牛砍砍柴,没干过什么重活,也没见过什么世面。

    陈柏松回想那时候,他点头:“怕。”

    林渊:“怕死?”

    陈柏松忽然转头朝林渊笑了笑:“怕我死得太早,奉养不了母亲。”

    如今陈柏松的娘成了嬷嬷,陪在杨氏身边,吃穿用度都不差。

    陈柏松自己也奇怪。

    若对少爷的心思,那也是重逢后有的。

    可细起来,他们自幼一起长大,该动心也该是少年时动心。

    如今回想,少年时期,他只觉得少爷心肠太软,太容易被骗被欺负。

    只把少爷当亲弟弟爱护。

    谁知道后头怎么变的。

    变得他自己都猝不及防,不敢去想。

    林渊忽然:“日子过得太快了。”

    陈柏松心:可不是嘛,都老了,同龄的都抱孙子了,自己别孙子了,儿子都还在裤|裆里头。

    林渊又:“你有没有心仪的姑娘?”

    陈柏松心里又:我有没有,你不知道?

    林渊见陈柏松不答,知道他是别扭劲上来了,叹气道:“你年纪越大,性子就越别扭,不爱话,想什么都要叫人猜。”

    陈柏松看着他。

    林渊朝他招手:“过来,让我仔细看看你。”

    陈柏松不想过去。

    脑子不想过去,但身体却动了。

    他坐到床边上,双手握成拳头。

    林渊伸手在他的脸上划了一下。

    他确实很久没有量过陈柏松了,陈柏松长变了。

    以前的陈柏松还有少年的蓬勃朝气,现在只剩下血气和杀气,他哪怕面无表情,都让人觉得下一刻他就会拔刀。

    他的眼睛越发深邃,脸颊也瘦了,面部线条比以前还要硬朗。

    林渊的手指划过陈柏松的眼睛,他的眼下已经有了纹路,法令纹也在加深。

    可他依旧很英俊,不是少年的青涩,不是青年的俊美。

    他有了如山岳般的气势,稳重又杀气腾腾。

    林渊轻声问他:“什么时候?”

    陈柏松挑了挑眉,目光锐利。

    林渊笑着:“什么时候变得心思?”

    林渊早就发现了陈柏松的心思,陈柏松不擅于掩饰,他的目光总是炙热如火,大约宋石昭也看出来了,只是没人点明而已。

    可让林渊回忆陈柏松的目光是什么时候变得,他也记不起来了。

    时间如水,记忆也总会慢慢模糊。

    陈柏松冷着脸,拳头却在微微颤抖:“下高邮的那一年。”

    那一年他和朱元璋都是主将,他看着朱元璋站在林渊身边,心里涌起了巨大的怒火。

    那是他的位子。

    当怒火平息下来,他才发现那不是他的位子。

    少爷的身边,总会有跟他并驾齐驱的人,不是朱元璋,也不是他。

    会是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知道少爷爱吃什么?爱喝什么?爱玩什么吗?

    知道少爷身上有几颗痣,知道少爷时候受过哪些伤吗?

    他为一个不存在的女人嫉妒的发狂。

    也被自己的心思吓得肝胆俱裂。

    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尤其不能被少爷发现。

    陈柏松一忍就忍了十多年。

    结果功亏一篑,最后还是被少爷发现了。

    陈柏松闭着眼睛,额头青筋毕现,他咬着牙:“少爷,您随意处置吧。”

    林渊轻声:“你知道我不会杀你。”

    陈柏松心想,是啊,自己是功臣,天下刚刚大定,少爷是不会杀了自己寒一众功臣的心的。

    陈柏松竟然觉得有些可笑。

    林渊又:“你娘我会替你照顾。”

    “一定让她安享晚年,若她想要再嫁,我也会替她准备嫁妆。”

    陈柏松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语气却很平稳:“就全拜托少爷了。”

    “来,喝了这杯酒。”林渊端过酒杯,凑到陈柏松唇边。

    少爷这是要毒杀他吗?

    陈柏松睁眼,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约是把一切都放下了,陈柏松目光阴鸷又贪婪地看着林渊。

    他:“少爷,我做过许多次梦。”

    林渊抬眉:“是吗?梦见了什么?”

    陈柏松嘴唇干燥,他舔了舔唇角。

    “梦见我把你压在床上,你一会让我重些,一会让我轻些。”

    陈柏松笑起来,笑得眼角有泪:“梦里头,我想着若此时死了最好,死在人生最快活的时候,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