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3

A+A-

    那天在电影院外,温良和丁言的谈话最终结束于各自的沉默。

    并没有谁出伤人的话,但两人都能感受到在这场交谈中有什么流失了,隔阂悄无声息地生长出来。

    接下来几日,两人都尽可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彼此的反应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细节堆积出不安和猜疑,横在他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沟壑不但没缩,反而在缓缓扩大。

    温良考虑她是否该搬出去。她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房子,但现在搬走的话,等于在他们本来就飘摇的关系上再踹一脚。站在丁言的角度来看,她这个行为充满负面意味,几乎等同于在“我对你很失望所以我要搬离这里”。

    离开这里,会伤害他的感情;留在这里,他们的关系又会不断恶化。

    左右为难。

    那天丁言从外头回来,温良知道他是回位于盛京西区的本家去了。他去之前曾和家中长辈通话,当时她就在楼下,将他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这次突然被召去本家,和她有关。

    丁言离开后,她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把所有能做的家务都做了一遍,然后坐在卧室的窗边发呆,直到外头响起轿车的发动机声。他回来了。

    她以为他回来后会找她些什么,但他没有,让她酝酿的一肚子话语都落了空。

    这晚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很晚才睡着,次日差点错过了早课,好不容易赶到学校,撑着钝重的脑袋讲了一天课,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她简直如释重负,可还没走到校门口,就接到一通电话,有个叫“胡妙”的女学生出事了,让她赶去本校的附属医院。

    她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匆匆赶过去,却发现慕斯礼也在那里,他靠在病房的窗边,胡妙闭着眼躺在床上,校医正在对她进行检查。

    她面色不善地瞥了慕斯礼一眼:“怎么回事?”

    一看到慕斯礼,她就直觉这事和他脱不了干系,但随后医生的法却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反驳。

    医生,胡妙是心脏病发作引起大脑缺氧,才会突然晕倒。所幸慕斯礼校长恰好路过,将她送了过来,要是错过了最初的抢救时间,后果不堪设想。

    温良:……我竟然错怪好人了?

    奥丁高等学府附属医院的医疗条件算是不错了,但毕竟不能和正规医院相比,医生他现在只能做一些常规检查,建议温良之后带胡妙去(温良自称是胡妙的家人)国立医院进行全面体检。温良点头道谢,随后将慕斯礼拉到一边,追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慕斯礼两手一摊,表示一切就和校医的那样,他只是见义勇为了一把,没想到好心反而遭人误会,他真是相当冤枉。

    温良半信半疑,但胡妙患有心脏病的事她也是清楚的,甚至在慕斯礼前来奥丁之前,她就已经亲眼见到胡妙病发的样子。况且仔细想想,慕斯礼也没有对胡妙出手的理由……

    这么来,确实只是巧合了。

    “抱歉,错怪你了。谢谢你送胡妙过来。”

    慕斯礼按着帽檐,帽檐下的眼睛看着她:“嗯?这么快就相信我了?不等那个姑娘醒来再和她核实一遍吗?”

    得理不让人吗这家伙……“不用,我信你的。”

    他笑起来。“该你坦率,还是你很会刷人好感度呢……嗯,那我再和你一件事好了。姑娘的心脏病,我有办法根治。”

    她一愣,“什么办法?”

    “简单啊。”他做了个把心脏掏出来的姿势,“换一颗心就行了。”

    她白了他一眼。还以为他真有什么好见解。

    “她的病情没有严重到必须换心才能解决的地步吧。换心可不是件事,牵一发动全身,先不提术后的免疫排斥反应,要换心首先就得先有颗替换的心脏,哪里找?”

    慕斯礼悠悠地:“只要肯下功夫去找,总是能找到的……这颗星球找不到,还可以去其他星球找。”

    她心里一动。以慕斯礼的能力,应该能找到和胡妙匹配的心脏。但还是那句话,心脏移植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能作为最后的救济手段,能用自己的心脏,谁会愿意将就一颗外来心脏呢。

    这时的温良并没有想到某些可能——或许胡妙胸口里的心脏原本就不是她自己的心脏;或许医院开出的“患者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根本是一个误诊;或许胡妙的晕倒虽然不是慕斯礼直接导致的,但确实和他脱不了干系;或许不论是思维束分离实验,还是胡妙的心脏,所有事件其实都是围绕着温良进行的,一切都是慕斯礼的阴谋。

    温良从来没看过慕斯礼,但他做得太谨慎太不动声色了,悄然织起的巨网,无人看得出它的端倪。温良对在暗地里展开的算计一无所知,她的心思还停留在“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人应当如何调养身体不让病情恶化”上,用手机查阅相关信息,林林总总的法看起来都很有道理,但每一个都缺乏权威背书,而且建议与建议之间常常自相矛盾,让人不知道该相信哪边。

    慕斯礼在一旁看着她对着手机连连皱眉,笑她病急乱投医。“我认识一个人是这方面的权威,你不如电话问他。”

    温良顿了顿,抬眼看他。这人是准备在今天把未来一年份的好心都用光吗?这么热心不求回报,完全不像他。

    但她当然不会笨到把送上门的馅饼往外推,问他对方的号码,他报出一串数字,她输进手机里,又追问对方姓名。慕斯礼了一遍名字,发音古怪音节冗长,她没听清:“叫什么?”

    慕斯礼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手机取过来,亲自在姓名栏那块输入文字,刚了开头,病房那头忽然传来医生的声音,让温良过去。

    温良应了一声,快步赶过去,手机就这样留在了慕斯礼的手里。很快,病房的帘幕后传来她和校医的交谈声,与此同时,慕斯礼手中的手机开始震动。来电显示上,“丁言”两个字闪烁不定。

    慕斯礼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温良的声音,面带愉悦地,握着手机走出病房,来到廊道上,按下了接听键。

    “你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数秒后,一个难辨喜怒的男音从听筒中传出来:“让温良接电话。”

    “她现在没空,忙着和一个男人聊天呢,开心得连我都丢在一旁,更没空理会别人了~”

    “……”

    慕斯礼笑了一声。“开玩笑的~那男的是个医生。”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已经足够,丁言再开口时语气微妙地变了:“你们在医院?她怎么了?”

    “她很好。有事的是那个红头发的姑娘……哦,叫胡妙,她有心脏病,你知道吗?”

    “知道。……等良出来,请让她给我电话。”

    “嗯?这就要挂了吗?真遗憾……本来还想告诉你一个关于她的秘密。”

    电话那头顿了顿,然后道:“不必了,我想知道的,我会自己问她。她不想,一定有她的理由。”

    “嗯~得不错。”

    唇边带着诡秘的笑,慕斯礼一面继续留意着病房内的动静,一面对着手机吐落秘语:“那你就问问她,‘温茉茉’是谁,‘洞天’又是什么吧。哦,还可以问问她,她当年接近你的原因。”

    仿佛有股寒气顺着电话那头透过来,慕斯礼好整以暇地靠在廊窗前,视线落在一朵即将凋谢的郁金香上,心里默数,一,二,三……

    第三秒的时候,丁言的声音从手机传来:“让我问这些,是想挑拨我和她的关系吗?”

    他的嗓音听起来很自然,仿佛不曾被入耳的消息撼动过。可那空白的三秒骗不了人。

    慕斯礼愉快地笑着,他知道如果丁言现在站在他面前,自己一定能看到他僵硬的表情。

    可怜又可笑的年轻人,慕斯礼想。他根本不了解温茉茉,他能仰仗的只有温茉茉那瞎了眼的好感……啧。

    慕斯礼不会承认他嫉妒丁言嫉妒得要死。他自视自己是世上最了解温良的人,但得到她青眼相待的人却是丁言。她注视着丁言时的眼神,分分钟能让慕斯礼在脑中整理出一本#《整死一个奥丁人的百种方法·大全集》。

    当恋人们紧紧手牵着手,第三者只能在一旁磨着牙看。但现在慕斯礼抓住了机会,每一寸妒火都化作言语的毒针,刺向敌人:“挑拨?我不需要挑拨,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一旁,就可以看到你们相背而行的样子。哦,不对……”

    他轻快的声音里藏着毒针:“你们已经闹翻了。冷战的滋味好受吗?”

    假如有人正站在丁言面前,他能看到丁言脸上的错愕还有愤怒。

    恋人间可以冷战,可以对骂,甚至可以大出手,但这些事都不该由外人口中出。慕斯礼那句嘲笑,就像一个硕大的巴掌,冷冷地扇在丁言的脸上。

    丁言以为是温良告诉慕斯礼他们在冷战。其实并非如此。温良这几天行为有些失常,被慕斯礼看在眼里,做出推测。

    “在我看来,你们会闹翻再正常不过了。”慕斯礼微笑,眼底映着那朵即将凋谢的郁金香,像看着某个年轻人摇摇欲坠的内心,“你不了解她,如果你了解她,就不会犯她的忌讳。不过这也不怪你,她身上的忌讳太多了,连我有时都会踩到她的雷区,何况是你呢。”

    这句话其实是在诈丁言。他故意得好像自己对温良万分了解,温良也非常信任他,将她和丁言闹翻的经过一一告诉了他的样子,但其实仔细一想就能明白,人与人间会产生纠纷,必然是因为意见分歧,“犯忌讳”这种含糊不清的法更是了等于没,“我要做职业女性你非要我当全职太太”这算是犯忌讳,“我不爱吃甜食你非逼我吃”这也算是犯忌讳……怎么都对。

    慕斯礼在心理战。他看得出丁言已经动摇,只要自己再动动嘴皮,一口气将他对温良的信任摧毁,这段丁温之恋就算走到头了。一个疑神疑鬼的男人能消磨掉一千个女人的爱。

    “我了解她,所以我可怜你。”他伸出手,折下那朵剩三片花瓣的郁金香,“你从没得到她的爱,她当年接近你是为了她的任务,现在她重新出现在你生命里,同样目的不纯……我可怜你,告诉你真相,但你甚至连验证都不敢。”

    如果言语是毒|药,这几句话能将整条护城河都化为死水。

    慕斯礼微笑着,不再言语。他要的都已经完了,他等着丁言木然地挂掉电话,然后……今晚必然有一场狂风骤雨,发生在温良和丁言之间。

    可对方的反应全然出乎他意料。丁言竟然:“我差点就信了。”

    慕斯礼一怔,又听到他:“她并没有和你我们之间的事,一切都是你猜出来的。你不停地强调自己了解她,是因为你缺乏底气。”他的言语里有一种含而不露的嘲弄,“失败的人是你。你反复强调自己对她意义不同,只会让人感到可笑。”

    慕斯礼静了静,然后笑了出来。

    直到这时,他才第一次正视了丁言这个人。

    挑拨离间的计划失败,心中当然会觉得遗憾,但与此相对,另一种心情升了起来:温茉茉这次的眼光,似乎没有烂到家。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情绪,我们敌视自己的情敌,希望情敌比我们弱鸡,但又不希望情敌太弱,太弱明我们喜欢的那个人眼光太差……而这又从侧面明了我们自己眼光不行。

    因为这样复杂的人类心理,于是转了一圈,慕斯礼竟然对看破他计谋的丁言产生了惺惺相惜的心理。

    “对,‘冷战’的那部分是猜的。”他坦然承认,“但另一部分不是,她接近你的目的不纯,不信你可以问她。”

    “让你失望了,我不会做这种自掘坟墓的事。”丁言的声音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她不,一定有她的理由。我会等到她愿意出来的那一天。至于你,慕斯礼先生……”

    那个年轻而坚定的嗓音,通过话筒,稳稳地传过来——

    “我不管你和良过去发生过什么,但我会是她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