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稀里糊涂地被拉进了化妆室，一边由着化妆师折腾脸，一边手中被老头塞了一叠剧本。

    正是《长昼》的剧本。

    出于演员的本能，谢昀也顾不上想其他的，手中拿着剧本就认真研读起来。

    关于周铭的人设已经很清晰了，他接下来要试的一段，是周铭和陈阳初遇的戏。

    像是深渊遇上了阳光，周铭性格单纯，对人的善恶很敏感，几乎一瞬间就感觉到了陈阳对他的不喜。

    云初一直不声不响地站在他旁边，像是一只护食的野兽，

    化妆师感受到一旁冷冰冰的视线，莫名觉得压力山大，仿佛自己的手马上就要离自己而去了一样，不由得加快了动作。

    这个剧组大都是沈全自己的班底，不像是当初在《如寄》剧组时候都是些年轻人，加上拍摄的题材，整个剧组都有些压抑和沉默。

    沈全站在化妆室门口，透过虚掩的门往里面看，见谢昀埋头看剧本的模样，点了点头：“这孩子看起来倒是挺稳重。”

    王帆没有搭理沈全，看着谢昀化好了妆，微笑着冲化妆师道谢，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

    谢昀换上了周铭的制服，见云初一直盯着他看，问：“你觉得怎么样？”

    少年人身如修竹，被制服包裹着更显得腰细腿长，为了贴合人设妆容偏于明快，灼灼一笑的时候眼睛里落满了细碎的光点，像是揉碎了的阳光。

    深渊里的阳光。

    云初的眸色深了深，上前一步，轻柔地把他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笑了笑：“很好看。”

    两个人的距离有点过于近了，云初比谢昀要高不少，低下头跟他话的时候热气喷洒在他的脸上，谢昀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要不是性别不对，谢昀几乎以为云初是在勾引他。

    沈全见谢昀已经弄好了，风风火火就要往里面冲，被王帆一把拉住：“你这是什么毛病，没看见人家年轻在里面谈恋爱呢吗？”

    沈全一脸懵逼：“你什么？他们两个不是好朋友吗？”

    王帆险些被他气死：“你是眼瞎啊还是没听到林刚才的话啊？”

    沈全刚才只注意到了谢昀是个演员，还真忘了林他俩可能是对象的话。

    谢昀听见外面的动静，立刻拉开了跟云初的距离，留下一句：“导演在外面等着。”就匆匆拉开门走了出去。

    脚步有点微不可察的慌乱。

    云初在他身后无声笑了笑，步履从容地跟着走了出来。

    沈全上下量了一番谢昀的装扮，忍不住评价道：“怪不得姑娘们都喜欢鲜肉，的确是赏心悦目啊。”

    云初不动声色地挡在了谢昀的身前，：“沈导，该去试戏了。”

    沈全不疑有他，当即就带着人往拍摄场地走。

    云初自然而然地牵住谢昀的手，带着人跟在沈全的身后。

    谢昀皱眉盯着两只握在一起的手看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从他一进这个剧组之后的违和感来自什么地方。

    云初太黏他了，几乎寸步不离。

    这已经超过了一般朋友的界限，连热恋中的情侣都没有这么腻味的。

    看来云初的确是被这个角色影响得太大了。

    谢昀想到周霆发的消息，忽然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

    明明这种事情应该是虞景来做的，他这是拿了个什么见鬼的剧本？

    一想起虞景，谢昀才想起来，他已经好久都没有听过这号人了，沉寂得仿佛虞景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一样。

    谢熙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趁着年假批完了最后一份针对虞家的文件，捏了捏酸痛的肩膀，深藏功与名。

    云初察觉到他的走神，漫不经心地握紧了他的手：“你在想什么？”

    谢昀自然不能在想原著的剧情，随口搪塞道：“在想剧本。”

    云初垂了垂眼睫，什么都没。

    剧组租了两间办公室作为警/局内部的主要取景地，这会儿已经被沈全快速清了场，除了摄像就只剩了他和王帆两个人。

    沈全人模狗样地坐在椅子上，难得有了点大导演的派头，一见云初也跟着走了进来，有点头疼，挥手赶人：“我这里试戏，你不去休息来凑什么热闹？”

    这段时间，剧组内部已经达成了共识，非拍摄情况要尽量让男主角和角色隔离。

    云初知道沈全是为了他好，却依旧没有动：“不是要试周铭和陈阳相遇那一段吗？我来给昀搭戏。”

    沈全眉头一皱，还想再劝，被王帆拉住了：“试试吧。”

    云初冲着王帆点了点头，找到了位置坐下。

    房间里，两个警/员在聊天。

    “你听了没，今天咱们组要来一个实习生。”

    “上头是疯了吗？咱们这是重案组，怎么还能来实习生？这是来破案的还是来养孩子的？”

    “这个实习生是应届帝都警/校的第一名，上头了招呼要好好培养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分到咱们这里来了。第一次接触案子就是这种东西，怕是要产生心理阴影。”

    两个人闲话完，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转头看向一直埋头在最里面办公桌上的人：“头儿，当年你是不是也是帝都警/校的第一名？今天来的可是你的学弟，不关注一下？”

    里面的人缓缓转过脸来，眼神中几不可见地划过一丝阴郁，随即垂下眼帘，冷漠道：“昨天的尸检报告出来了吗？去催一下。”

    明明是清隽昳丽的容貌，却生出了极大的压迫感，好像人不按照他的去做就不行一样。

    门忽然“砰”地一声被撞开了，穿着崭新制服的青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个……我没想到门没锁，敲门的力气大了点，不好意思……”

    青年抬起头来，冲着屋里的人露出个纯粹的笑：“大家好，我叫周铭，是新来的实习警/员。”

    门半开着，接近正午的阳光落到他的身上，灿烂得让人无法直视。

    陈阳的目光掠过周铭，像是毒蛇的信子一寸寸舐过年轻的躯体，语气没有任何波动：“进来自己找位置坐下，今天下午跟我一起出警。”

    周铭敏锐地察觉到陈阳并不友好的眼神，只当他是嫌弃自己能力经验不足，还是沉浸在见到偶像的喜悦里，一边傻乐一边喊了一句：“是！”

    陈阳的目光微微波动了一下，像是有光点在微微挣扎，很快又归于沉寂。

    “好！”

    沈全从椅子上站起来鼓了个掌，直接冲到谢昀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今天既然来了就别走了，明天直接上工！”

    谢昀一脸黑线：“导演，我还没有跟我的经纪人商量。”

    “没关系，你给他个电话，让他下午过来签合同。”沈全想了想，又问，“你经纪人是哪个？”

    如果是圈子里有点名气的经纪人的话，不定他会认识。

    “齐越。”

    沈全琢磨了一下：“是星耀那个金牌是吧？我应该有他的联系方式……前两天他还跟我推荐他手底下一个流量来着，我一看那是什么呀，又是炒cp又是花瓶的，听还是个公司里的太子，指不定脾气多大，当场就给回了。的亏我回了，要不然还捡不着你这么个宝。”

    沈全每一句，谢昀就感觉膝盖中了一箭，沈全到最后，谢昀差点给他跪下。

    久闻名导多奇葩，他算是见识到了，沈全一定是奇葩中的战斗机，清纯不做作的那种。

    最后还是王帆看不过去，拉了拉沈全，声提醒他：“老沈，齐越手底下就一个艺人。”

    “就一个艺人……”沈全脸色一僵，硬生生转了话题，“我刚刚就是开个玩笑，我从齐越那里刚拿到你的资料就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只是最近太忙了没来得及联系，待会儿我就去给齐越电话。”

    从导演了“好”之后，云初就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平复什么东西，再睁开眼睛，就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形容。

    他走过去捏住了谢昀的手腕，笑道：“不是一起吃饭吗，咱们走吧。”

    云初脸上的表情称得上温和，手劲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谢昀被他捏得有些疼，抬头看见他的眼神，蓦然一惊。

    那不是一个正常人可以拥有的眼神，盯着他像是要把他吃下去一样。

    谢昀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这么一退，男人眼中的黑雾突然散去，松开钳制住谢昀的手，像是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对他：“这段时间离我远点。”

    谢昀害怕他。

    他原本只是想见见这个让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却忘记了自己现在的状态就像是□□，他自己都不能肯定自己能控制住情绪不伤害谢昀。

    谢昀忍不住又抿了抿唇，想着要不要解释刚刚只是应激反应，并没有嫌弃他的意思。

    可是又实在开不了口，只能主动走到他面前，把手塞进了他的手里：“不是要去吃饭了吗？我都饿了。”

    云初怔然地看着身边眉眼精致的少年，心又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等到两个人拉扯着走了出去，王帆才合上了本子，对老搭档：“你最开始是不是觉得这个本子的结局太过阴暗来着？”

    沈全吃饱了狗粮，毫不客气地吐槽：“我现在也觉得结局太阴暗了。”

    一个好的故事，哪怕基调是灰暗的，也总是应该要有一线光明，这样才能平衡。

    可是《长昼》从开始到最后，能被称之为光明的微乎其微。

    这样的故事太过压抑，哪怕能拍的很好顶多也就算一件精致的远离人群的艺术品，人们会称赞它，却不会心底里赞同它。

    王帆微微一笑：“现在我可以修改一下结局了。”